謝悠然沒說話,她現在沒有心情應付女兒的耍寶和討好,將宛婷拉開一些,“妹妹病了,不要靠近她。”又將她身上的睡衣剝下來,扯開其他衣服就給她換上,順便,還摸了摸她腋下跟耳後,有些擔心地囑咐說:“要是上課的時候感到不舒服,記得讓老師給媽媽打電話。”
宛婷乖巧地點了一下頭,拉過衣服說:“媽媽,我自己穿,你給妹妹穿衣服吧。”
冬天衣服太厚了,等著謝悠然給宛妤穿好衣,宛婷還在跟一件毛衣作鬥爭,怎麼塞怎麼吃力。
謝悠然放下宛妤,三下兩下就給宛婷穿好了,今天沒有辦法給她們做早餐了,她給宛婷留了一點錢,讓她餓了就去買些吃的,但是最好還是吃學校的,盡管不好吃,到底幹淨一些不是。
宛婷都一一應了。
謝悠然幾乎是不等宛婷進校門就轉身抱著宛妤衝去了醫院,時間太早,門診的醫生都沒有上班,她隻好帶著女兒掛了急診。
急診的醫生是個三十來歲的男醫生,他不緊不慢地看完宛妤,告訴謝悠然說:“扁桃體腫大,高燒,先做個檢查吧。”
然後就是驗血跟各種大小便的化驗,謝悠然盡管恨不得女兒一下就把燒退下來,然而她也知道這種事急不得,隻好抱著宛妤忙上忙下地交錢、帶著她去抽血、取便、取尿液交到化驗室。
宛妤上回感冒,已經驗過一回血,上次什麼都不知道還好,可以強裝著勇敢,笑著跟她說:“媽媽,我一點都不怕哦。”
但是這一回,醫生才取出針管,還沒掐她的手指她就已經開始哭了,兩雙手死死地攥著拳頭怎麼都不肯松。
小孩子要耍起蠻力來,一個大人怎麼都不夠看,更何況還怕傷到了她。
最後是驗血的護士把急診輸液室裡的其他兩個護士都喊過來,才把這血抽取成功了。
宛妤哭得命都沒有了,抽完血以後,窩在謝悠然的脖子裡豎著一根手指抽抽噎噎地告訴她:“媽媽,疼!”
謝悠然又疼又憐又覺得有些好笑,看著她哭過之後像是被雨水浸過的黑葡萄一樣清透分明的大眼睛,哄她說:“乖,等一下就好了,你難道不想病快點好了去上學嗎?”
宛妤當時就拉著她要回學校上課去,哭著鬧著再不肯留在這醫院裡,謝悠然被她弄得幾乎是心力交瘁。
鑑於上一回打針那可怕的經歷,本來已經勇敢起來了的宛妤這回又是好一番折騰,等到藥上完,不光謝悠然累,幫忙捉孩子的護士累,就是宛妤,抽抽嗒嗒哭了沒一會,也累得終於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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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悠然看到病床上尤掛著淚滴的女兒,疲倦得已經說不出一句話。
她這邊才消停沒多久,那裡高阿姨也帶著女兒過來了。
原來她家女兒也病了,不過那孩子稍微好一些,隻是一覺睡醒有些低燒,還有一點點鼻塞,為了穩妥起見,高阿姨本來給她吃過藥已經送到學校了的,想想不放心,又把孩子接出來帶來了醫院。
看到謝悠然,她嘆了一句:“我家孩子都已經好久沒感冒過了,昨天估計還是玩太狠了。”又探頭來看一眼宛妤,問了問情況,安慰她說:,“沒事,打兩天針也就好了,宛妤年紀小些,抵抗力可能是要差一點。”
謝悠然也安慰了她兩句,兩個焦心的媽媽各自忙活開來。
謝悠然本來也以為宛妤這個病,打兩天針就好了的,但是那天回去後,孩子依然故我,一到晚上就高燒,反反復復的,吃過藥後,退了又燒,退了又燒。
到第二天去醫院的時候,不要說謝悠然眼下一團青黑,就是宛妤,也是一臉青青白白的。
那天的情形更誇張,藥水還沒有輸完,宛妤又一次高燒到了將近四十度,而且快速退燒藥都沒有用。
一個多小時後,藥水都輸完了,宛妤的體溫還是沒有降下來。
物理方法也試過了,都沒有用。
宛妤有氣沒力地靠在她身上,謝悠然覺得自己抱著她的那截手臂都要給孩子燙熟了。
但醫生也沒有辦法,隻能又一次開了血常規化驗,這一回,檢查的結果很讓她揪心,她拿到檢查結果的時候,看到上面寫著:疑似白血病。
醫生拿著單子,仔細看了看宛妤,又問了謝悠然一些情況後,神情嚴肅地叫來了兒科主任,兩人在一邊商量了半天,說了一大堆謝悠然似懂非懂但聽著個個詞都很驚心的專業名詞,最後拿著宛妤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檢查了半天後,才通俗地告訴她說:“先住院吧,孩子白細胞降得很厲害,不排除是白血病的可能,還要做進一步的檢查看看結果才知道。”
謝悠然籤字的時候,覺得自己手都握不住筆了,一個勁地發著抖。
她抬起頭,眼淚含在眼眶裡,死死地抱著懷中的宛妤,問醫生:“怎麼會這樣,她以前身體一直都很好的。”
醫生有些同情地看著她,安慰地說:“也不是說一定就是,不過孩子昨天來檢查的時候白細胞就已經偏低了,然後今天更是低得……而且她臉色也很白,剛才你也聽到了主任說的話,並不一定就是。所以還是住院吧,就算不是,她這種情況也安全些。住院後我們會安排做其他的檢查,以盡快確診。”
盡快確診。
然後呢?
如果是呢?謝悠然抖著嘴唇,到底還是沒有說出這句話。她抱了抱懷裡的女兒,這前前後後打針檢查還有高燒,加上吃不下東西,令得宛妤一點精氣神都沒有,她聽不懂醫生話裡的意思,隻是有氣沒力地一邊難受著一邊問她:“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呢?”
“快了。”謝悠然哽咽著回答了女兒這一句,拿著住院通知單,去住院部找醫生給孩子安排床位。
那時候,已經臨近放學了,可她完全忘記了宛婷,腦子裡來來回回隻有三個觸目驚心的大字:白血病。
她可憐的宛妤,她可愛的女兒,她從生下來就很少讓她操過心的身體棒棒的孩子,怎麼可能會得這麼可怕的病?
哪怕是疑似,光是這種懷疑都讓謝悠然覺得恐怖和驚心。
這種病不是隻在傳說中爛俗言情小說裡的女主身上才會有嗎?為什麼她這麼小的女兒也可能會有?
她想起宛妤上一次生病住院,是因為她沒有照顧好她,也許從那時候起……想到這裡,她摸出手機抖抖索索地給宛南平打電話,她沒有辦法,潛意識裡,作為孩子的父親,這時候,她覺得他應該,他也有責任陪著她一起守在醫院裡。
她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女兒,一場病,兩天不到而已,她本來略有些嬰兒肥的小臉,瘦得隻剩下那雙大大的眼睛,天真地無辜地看著她。
謝悠然轉開臉,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她一個字一個字按下心裡曾經記得滾熟的電話號碼,在等待接通的那短短幾秒或者是幾十秒的時間裡,腦子裡閃過無數的念頭和想法。
她強忍住淚,告訴自己要平靜地面對他的不耐煩。
然而事實上,當他聽到宛南平的聲音時,她還是抑制不住地哭出了聲來。
宛南平確實是不耐煩的,她幾乎能夠想象得出,那一頭的他必然已經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他把聲音提高了些,再一次問她:“到底是什麼事?”
“宛妤病了,是……”
“病了帶她看醫生啊,難道這還要我教你?”
謝悠然噎了一下,可還沒等她再說出別的來,宛南平就又開口了,這一次,他的聲音裡不掩嘲諷:“還是,需要錢?需要錢就直說,我最討厭你扭扭捏捏的性子了,當初那麼硬氣地把兩個孩子都要過去,那你就不要病了怎麼了總來找我呀。謝悠然我告訴你,病了就帶孩子看病,不要再找我了,我們兩個已經離婚了,你覺得這樣牽牽扯扯的,有意思嗎?”
“宛南平!”謝悠然倏地抬高了聲音。
“別叫我的名字,惡心!你當初不是說我拿著孩子威脅你嗎?怎麼,你現在這樣算不算是拿著孩子想再來牽住我?”
“宛南平!你還是不是人,宛婷也是你的孩子,她可能是得了……”
那邊傳來盲音,宛南平已經毫不容情的掛掉了電話。
她聽著那冷冰冰的聲音,那一刻,她真的有一種拿把刀衝到宛南平面前去,和他同歸於盡的衝動。
她閉著眼睛,盡管已經死過一次又一次心,然而,都沒有這一次,死得這麼徹底,這麼心碎!
她以為,這已經是極限,然而命運對人的考驗,從來都是無極限的。
那天晚上,絕對是謝悠然有史以來過得最艱難的一個晚上,她是直到很晚了,才接到了宋建輝的電話,告訴她說宛婷在他家,她才發現,自己甚至把宛婷都忘記了。
那時候,謝悠然已經平靜下來了,可是當她聽到一個幾乎算得上是陌生的陌生人用一種關切的語氣問她“孩子怎麼樣”時,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再一次被放進油鍋裡煎熬了一回。
同樣是父親,孩子的親生父親卻隻問她:“你是不是要錢?”還指責她,是想拿著孩子再牽扯住他!
為了這一個可能,這些日子裡,他甚至都可以做到,對兩個親生的女兒完全不聞不問。
謝悠然覺得自己很可憐,她半世依託,她最美好的愛情,給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男人。
宛妤被安排到檢查的時候天色都已經完全黑了,護士把她放在刺目的燈光下,幾個人同時按著她,從她的脖子上,抽了好幾大針管血。
謝悠然看著近乎絕望地掙扎著的女兒,除了陪著孩子一起掉淚,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做什麼。
她祈禱著那個疑似隻是疑似,可她卻又忍不住地想,要是女兒真的是這個病,她該怎麼辦?
她發現,自己幾乎不能去思考這個問題。
就這麼艱難地熬到了天亮,天一亮,讓她意外的是,宛南平居然過來了。
那時候,謝悠然正在給宛妤準備晨尿,醫生說,這個還要再檢查一次。可是宛妤高燒,身體裡有熱發不出,從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十幾個小時過去了,她還沒有尿過。
謝悠然正焦心地握著宛妤的手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宛南平過來了。
她先是聽到了他的聲音,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推開門去才看到了他站在走廊上,正在問護士宛妤的病房。
那一刻,縱然有對他再多的怨恨,縱然昨夜裡曾因他那些無情無義的話而氣得恨不能殺了他,然而在看到他的時候,謝悠然想,她已經什麼都可以不計較,什麼都可以原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