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在門外,懶洋洋說:“大佬,拜託抽空吃三片藥。”
陸顯同顧少對視一眼,聳聳肩,腳從書桌上放下來,正正經經坐好。“進來吧。”
見她來,在座四位都起身喊阿嫂。她笑一笑,致歉,“Sorry呀,打攪到你們開會。”轉而對陸顯,“這個藥醫生要求飯前吃,水給你——”目光仍落在他身上,不肯走,一定要監督完成才放心。
陸顯少有尷尬,匆匆忙忙吞掉藥片,差一點噎死自己。不耐煩地擺擺手,“好了好了,最煩吃藥。”
臨出門,她同顧少說:“都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顧少當然客氣推拒,“怎麼好意思——”
“今天我做壽,怎麼能不留你們吃完飯。”她說完面不改色,慢悠悠帶上門離開,留下陸顯滿臉尷尬地對住幾個兄弟,沒話說。
過後他來認錯道歉,溫玉要留的人早被他趕跑。
“想要什麼,我們立刻去買。”
溫玉坐在桌前,一本《宇宙起源》才看三十頁,抬頭瞟他一眼,淡淡道:“我想要個靚仔同我拍拖,你去百貨公司訂?”
陸顯大言不慚,“我就是靚仔,你訂我吧溫小姐。”
“抱歉,你太黑,我更中意小白臉。”
“我黑?是你太白。不識貨,不知我多得用。
溫玉撇撇嘴,“能有多得用,不就是有隻大D,我又不點男公關。”
“誰是男公關,禁止人格侮辱。”
三十二到三十三頁講什麼,她一個字也沒看明白,因他存在感太強,抓走人所有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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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合上書,“生日年年有,沒所謂的。”
這種時候,他當然、必須反對,“誰說的,我阿玉身上樣樣事都重要,生日更要慶祝。”
“那好,你唱祝壽歌。”
他站在房中,眉頭打結,足足猶豫三分鍾,最終認命,小小聲開口,“恭祝你福壽與天齊,慶賀你生辰快樂,年年都有今日,歲歲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五音不全,跑調跑去塞班島。溫玉笑得肚痛,他更窩火,“笑什麼笑,再笑把你扔進維港喂鯊魚。”
溫玉好不容易緩過來,屐著拖鞋跑到他身邊,仰頭看,身高差距太遠,她需得踮起腳尖,伸長手勾住他,才得艱難地印一個吻在他唇邊,彎彎眼睛裡全然都是他的影,一抹笑,似蜜糖,甜得膩人。
抱著他的腰說:“我們家阿顯怎麼能這樣可愛…………哈哈,又靚仔又可愛,我好中意,今年生日就訂你這一款啦。”
陸顯耳後飄紅,悶聲說:“別得意,以後年年都隻能訂我。”
“才不要,你那麼老。”
“我哪裡老?”
“花心、嘴壞、脾氣壞,一不順心就發火,不會講英文,連祝壽歌都唱不好。”
陸顯很沮喪,“我怎麼那麼多缺點?”
“是呀,我也是勉勉強強被逼無奈訂購你。”
閉上眼,數到十,秘密尚未揭曉,你還能快樂多久?
她太入戲,全情投入,分不清現實夢境,不能自已,無法自拔。
這個冬天,這座城,始終哭泣。
今夜臺風紅雀賣壽星公個面子,繞過本港向北去。晚飯後兩個人穿得輕松愜意,陸顯拖著她的手回到第一次見面時,那座孤單佇立的鴻興大廈。
一樓商鋪,角落裡一間窄小擁擠的茶餐廳,招牌被二樓燈牌遮蓋,看不清名字。桌椅矮小,桌面油漬為擦幹,店裡有泊車小弟有北姑也有才下班的中年男人。叫菜的聲音一個蓋過一個,逼得人捂住耳朵逃開。
陸顯卻牽著她同一位十三度天氣裡穿皮裙的濃妝女士拼桌,大聲喊服務生,要兩碗雲吞面。
他不說話,溫玉亦不開口,隻低頭拿紙巾擦幹淨前一位客人留下的湯湯水水。
坐對面的女人朝陸顯丟來媚眼一記,“靚仔,在哪裡混?”
“龍興。”
“龍興好,風頭最勁就是龍興啦。喂,靚仔,這是你女朋友?”
“我老婆——”
“嘁,妹妹仔,還是讀書好,出來混沒前途的。”
溫玉敷衍地笑了笑,發覺陸顯望得最多的是收銀臺。
收銀臺那位穿棕色外套,黑色褲的女人顯然已被時光拋棄,歲月留下的風霜刻畫在面龐,顯而易見。白發與皺紋訴說過往,皲裂的掌紋哭出磨難。她神情安然,熱絡地同往來顧客談笑,要請諸位下次一定再來、老鄰居多多光顧。
很快,兩碗雲吞面出爐,未料是由收銀臺前老板娘親自端盤。陸顯吃驚,握住溫玉的手猛然收緊,泄漏他的忐忑心事。
他三五個月才來一次,他們從未交談。
雲吞面沒特別,熱騰騰十五塊一份,單調、寡淡。
她的目光百轉愁腸,最終卻隻得一句,“雲吞面,先喝湯,慢慢吃。”
嘈雜的餐廳,一段詭秘的相顧無言,連拼桌的女人都抬頭四顧。
他與她目光相接,迅速轉開,長長久久的沉默之後,肥佬客人喊著要結賬,催過兩遍已不耐煩。她搓了搓手,要轉身。
陸顯握緊溫玉的手,站起身,看著她頭頂白發說:“我帶我老婆來…………”
她幾乎要哭出聲,在這座沾滿油花的小屋裡,隻擺得了六張小桌,請不起伙計,前臺後廚都靠自己,面有三百斤,肉價一日貴過一日,洗不完的盤子擦不幹的地,永遠沒有休止,一直做到死也賺不夠錢還不了債的恐懼,並不適宜被塞滿溫情招牌的電視臺尋親節目。
突兀,無預兆,無法預料。
這一刻,他站在她面前,已高過她許多,令她不得不仰望,不得不回望,那些曾經的曾經,久遠而腐朽的歲月,她曾經揉成一團扔進垃圾堆的人與事。
“好,好…………”
她渾濁的眼看向溫玉,抓起圍裙擦幹淨手,躊躇許久,仍是垂在腿側。“你…………”
溫玉想她伸出手,“我姓溫,單名玉,白玉無瑕的玉。啊,我講錯話,以後要改姓陸,陸溫玉。”
她像在笑,又像哭,“祝……祝你們白頭到老…………我……我…………”
溫玉看了看陸顯緊繃的側臉,笑著說:“多謝,我會多多努力,爭取忍他到老。”
“溫小姐,是我要多謝你。”
“好了——”陸顯說,“坐下吃面。”
她欲言又止,也不顧多少人排隊叫結賬叫點單,一轉身進了後廚。
陸顯一人吃光兩份面,吃出滿頭汗與發紅的眼圈。
他付賬,一張大金牛(一千元面值)仍在收銀臺,拖著她的手向外走。門外,川流不息車流人流,燈火璀璨,光怪陸離。
高樓森林,人心似銅牆鐵壁,遠隔千裡。
人潮擁擠的街頭,他同她說:“很多人丟掉我,我已經習慣一個人活,但是阿玉,現在我不想再一個人,阿玉,我很想同你到老,一天也好,一個月也好,能活多久算多久…………”
作者有話要說:o(︶︿︶)o唉
我兒子好可憐,為毛你們都喊著要虐他?
總算跟相遇的鴻興大廈對接起來了!
也算前後呼應啦!
67婚禮誓詞
雨從指縫中漏出,隱隱約約,天邊有人低聲哭。
層層疊疊的雲擠壓著呼吸,西伯利亞寒流早已式微,今冬最後一場雨,居然也如指間沙,落得如此纏綿悽切。一滴一滴寫完,你木然的臉孔之後,千瘡百孔的心。
雨淋湿了她斑白的發,為她老去的容顏披一層朦朧微光,她的唇顫抖,她的眼模糊,她在人群中尋找,哪一個是她熟悉的臉?
他過去與現在的臉孔一張張重疊又分開,她走過這條街,視野裝滿城市夜空的灰,她找不到他,再也找不到了。
來來往往各自行路的人撐著傘經過,並不肯省出三秒鍾時間關注一位瘋瘋癲癲站在路邊哭泣的老太婆。
古老的紅色絲絨首飾盒緊緊攥在心口,仿佛攥住最後一口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