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越過桌上殘羹冷炙,去看他挑釁得意笑容,眼神對峙,烽煙四起。片刻後,轉過臉面對腳下瑟瑟發抖的溫敏,冷聲問:“他應過你什麼?”
“大D哥說事成,供我一生一世不愁貨。”
溫玉道:“假設我不答應呢?”
尖利斑駁紅指甲早早凋敝,深深陷進皮肉,溫敏一雙眼如銅陵,“我沒的吸,隻好去死!阿玉,你想想清楚,你隻付出一張膜,四姐就能逍遙一世,你拒絕,就是逼我去死!”
見溫玉不答,她挪動膝蓋,湊上來,急切補充,“你退一步想,大D哥這樣英俊又多金,你們在一起,剛好是男才女貌,大家開心,有什麼好拒絕?再不然,你就看在這麼多年,大太出錢養你們母女——”
“我記得剛來時,一群女生圍著我喊‘燦妹’(注),是四姐路過,將她們都罵走,你那時說,我與你,是親姊妹。三太打牌輸錢,拿藤條抽我時,你也替我擋過。四姐,你對我的好,我一輩子都記得。”
陸顯側目,略微驚訝,原來她恩怨分明,不是沒溫度冷血動物。
溫敏聽完,不隻是失禁還是感動,嗚嗚咽咽淚如泉湧,又或許是感受希望就在眼前,今後翻天覆地放肆吸白粉,不必擔心錢多錢少,多麼偉大光明前途。
但是溫玉繼續說:“我有五萬塊存款,明早提出來交託給你,當還你恩義。”
陸顯的煙在唇邊,不合時宜笑出聲。怎麼不是十萬?小姑娘鬼精鬼精。
溫敏難置信,過幾秒,恨意陡生,“你要眼睜睜看我去死!”
“路是你選。”
“我與媽咪的恩,你們一生一世還不起!”
為一克白粉,可以殺妻殺子,放火燒屋,更何況同父不同母姊妹,隨時隨地翻臉不認。
陸顯敲一敲桌面,溫敏的氣焰又弱下去,繼續演苦情劇。
一旁古惑仔飛出一口血,哭到鼻涕眼淚滿臉,還在不停扇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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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玉嘆,“四姐,我從前多羨慕你,讀名校,拿獎學金,生日Party,大太為你,早早從巴黎定時裝珠寶,你那樣美麗,豔壓群芳。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你究竟為什麼去碰白粉?”
“為什麼?我多想知道為什麼?”渾濁的連串淚落下,她或許有悔恨,但幾分真幾分假,太難分辨,“家道中落,從前好友避你像避傳染病,男朋友明目張膽劈腿,全校都看我笑話,其實沒有錯,貧窮就是致命傳染病,誰不怕?或者是空虛,是寂寞,是苦悶難解?總之有一就有二,上癮就脫不開身,阿玉,我早出來做,一張畢業證書用處不過抬高身價,隻是年華過去就看跌,到現在,恨不得上街去賣,隨便哪個古惑仔,老窮鬼,隨便多髒多臭,都能騎到我身上來…………”
她眼中的淚越積越多,衝洗一張曾經美麗的臉孔。尚未跌進谷底的絕望,與渴望重生的奢求往回拉扯,如鈍刀割肉,凌遲一般疼痛,“我最低才賣五十塊呀,五十塊,你想想,夠不夠你吃一份低價牛排?這算什麼?我已經是這樣了,破罐破摔,大不了就是死嘛,死也要死在吸冰的快*感裡。”
溫玉忽然擁抱她,緊緊,“四姐,我幫不了你。”
溫敏笑得慘淡,“是不是一定要我磕頭你才肯應?放心,我這就磕。”
咚咚咚,她額頭觸地,悶聲回響,借用這痛緩解身心苦楚。
她發*泄一般,不停以頭撞地,口中喊:“我沒有尊嚴也沒有人生了,我早就不是人,阿玉,你就當做善事————”發瘋發痴,拼盡全身力,溫玉拉不住她。
溫玉看向袖手旁觀隔岸觀火的陸顯,恨得咬牙,“人渣!”
陸顯道:“多得你提醒,我早知我是人渣。”
溫玉道:“你不講道義!欺負女人,讓你很得意?”
“好說,我隻在逼不得已時才講道義,通常我都是未達目的不折手段的人渣。”
“你記恨我在警察局所作所為,我現在鄭重向你道歉,我人小,不懂事,大D哥你貴人大量,放我四姐一馬。”
“不必,我更中意聽你喊我陸生。”
陸顯的煙抽的尤其兇,眼前煙霧繚繞,看她紅著眼站起身,寬大校服裹著纖細曼妙的腰,細白瑩潤的小腿裙擺間遊走,更覺得心痒心酸,你說怎會心酸?近在眼前,得不到,又舍不得,下不了手,更放不開,怎麼不心酸?
真是鬼迷心竅。
她端起滿滿一杯廣式涼茶,下決心,“陸生,我飲過這杯茶,就當賠罪。”
他看著她,仰起脖頸,一口一口灌苦茶,苦到胃液翻滾,呼吸停滯。
一杯茶過後,她直想吐。
陸顯卻掸一掸煙灰,懶懶道:“你心裡明白,我要的不是這個。”
溫玉氣結於胸,牙縫中漏出字句,“你可不可以磊落一點。”
他笑,“你才說我是人渣,我要名副其實。”
“你想怎樣?”
陸顯摁滅煙,指一指唇。
那過後難忘的吻,可敬可怕,毒過海洛因,一次上癮,終生難忘。
作者有話要說:Barsix巧克力來自李碧華,逆插桃花。
燦妹:港澳把內地來的年輕女性叫做“燦妹”,“燦妹”帶有貧窮、寒碜之意。
在線更,無聊劇透一下,D哥之後有一段戒毒艱辛史,導師當然是我們溫玉咯。
P.S.,這位zelongchen,請你自重,更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我!
16一對一
四目相對,空氣中傳來電波,交纏焦灼,一路燒心。
不知痛,溫敏虔誠向上帝祈禱,祈禱家中七姑娘肯發慈悲,通大義,做一回小小犧牲。
而陸顯,眼底深深,嘴角含笑,一側目,便引春風沉醉這夜晚。
他猜,左右腦博弈,溫玉有無低頭可能。
作陪的衰仔也停手,專心看戲,隻是臉頰紅腫,嘴角撕裂,悲慘似哭泣小醜。
兩個人一同猜,大D哥會否因這一個吻心花怒放,擺擺手饒過他。
湿熱沉悶一間屋,不管有沒有腦,皆是各懷鬼胎。
沒預兆,她弓下腰,尖尖下颌投入他眼底,再向下,收音機一瞬間被掐住咽喉,絲絲縷縷都是微弱雜音。
菱花唇形,薄厚適宜,濃淡恰好,任你花多少鈔票從巴黎、倫敦、紐約、米蘭也訂不到這樣恰如其分的顏色。新鮮嬌嫩,飽滿豐盈,深呼吸,隨她俯仰間流動,全是青春蠱惑迷醉芬芳。
哈——一首小夜曲。
她近在眼前,她點滴逼近,她溫柔試探。
一個吻雙手奉上,似剝開殼的青蓮子,去外衣的甜荔枝,輕輕一碰就要擠出香豔迷離汁與液,怦然——
這一切不過是他憑空幻想。
男女之間,最難解是會錯意,他以為她欲拒還迎,她錯認他貪得無厭,愛的人越發痴狂,恨的人越發痛苦。
他向前,她微涼指尖如同清醒劑,按住他兀自發燒的嘴唇。
轉話鋒,人也變樣,三五秒已足夠作出決定。溫玉的眼望住他,是晶亮晶亮一顆星,可望不可即光芒,“我雖然年紀小,可也明白,世上三件事一旦沾上再不要想脫身,是毒品、權利與淫*欲,習慣敞開腿不用想不用做就來錢,懶惰與病毒侵蝕身體,不到死不肯洗心革面。”
“你又知道?”他索性握住眼前一隻玲瓏雪白的腕,淺酌於她手心。
溫玉道:“人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成年人有的選,不走正道,偏要墮落,怪誰?我出五萬,已經仁至義盡,六十年後碰面清算恩恩怨怨,我也不怕。你說是不是,陸生?”
陸生——陸生——陸生——
發“生”,抬一抬舌,劃過上顎,短促似蜻蜓點水,卻總有酸澀苦艾情愫從舌尖蕩開,漣漪一圈圈,浮蕩於他的心,忽近忽遠,忽明忽暗,一根找不到盡頭的線,吃不到,更渴求。他閉上眼,浮生夢,隻可意會,不能言傳。
這位陸生說:“兄弟姊妹,同胞骨肉,你真要狠下心送她死?”
溫玉搖頭,“陸生冤枉我,無人供貨,正好送四姐去勒戒所,三五月個接回家,又是光明人生。我是為她好,怎麼說害她?難道跟陸生一樣,吸白粉吸到八十歲?抱個孫,把一整包海洛因當滿月禮?”
“真是冷血動物。”
“我應你才是冷血,對我自己冷血。”
他痴迷於她柔軟無骨右手,細長鮮嫩,如筍尖,含在齒間輕咬。
“你老豆溫廣海,債臺高築,你總不希望有人上門催債,潑油漆砸家具,還要斬他一隻手?”
“那也沒辦法,隻好祝他好運,輸光賠光就算完,全家人都解脫,我還要多謝你。”
“鐵石心腸。”
“多謝誇獎。”
陸顯抬眼看她,半眯,正是猛虎發怒前兆,聲音都挑高,“你以為我拿你沒有辦法?”
溫玉遊刃有餘,“陸生當然有一千種辦法令我屈服,但我隻希望陸生所作所為對得起龍興陸顯響亮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