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衛之狼狽地跳起來,雙手捂住腿間那個劍洞,正要放上幾句少年負氣的狠話時,卻被魏涼一句話堵得雙眼發直——
“祭淵在碧波潭。”
王衛之愣怔片刻,獰笑道:“我這便去找他!”
魏涼語氣涼薄:“你打不過。”
王衛之:“……”
荒川曾說過祭淵在撒謊——王衛之的娘根本不在他的手上。
但王衛之認為,祭淵既然說出這話,必定多少知道一些黃銀月的消息。
王衛之自小便恨自己有個做魔的娘親,隻可惜一個人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
因為黃銀月的緣故,他的父親王陽焰早早便被逐出了家族的權力中心,與黃銀月一道隱於山林間,每年到了王衛之的生辰時,才會悄悄帶著黃銀月回來看他一眼。
王衛之天賦異稟,自開始修行之日,就在同輩中絕對無敵。若不是他足夠強,就衝他這身世,必定要被欺負得抬不起頭——雖然那件事是絕密,隻有權力中心那些人知道,但外面總是會有不少風言風語,有說他娘是魔的,有說他娘是娼的,總之絕無好話。
幸運的是他夠強,誰不服,就打到服。
久而久之,他的性子便越來越獨、越來越倔。他討厭黃銀月,連帶著也討厭起王陽焰來。
前年生辰,黃銀月沒有來。
王陽焰告訴他說,黃銀月被萬劍歸宗的柳清音傷了,所幸他及時覓得良藥,現今已無大礙,隻是暫時還不方便走動。
直到這時,王衛之才發現自己其實早已習慣了這兩個人的存在。
他忽然找到了最近三日有些坐臥不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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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竟有些期待生辰日的到來,因為這一天,他就可以看見那兩個討厭的人?
隻不過他並不會讓王陽焰看出他的心思,他知道這個爹最會得寸進尺,若是自己表現出松動的意思,他定會找更多的機會把黃銀月帶過來!
王衛之討厭這樣。
他做了那麼多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讓王氏眾人漸漸不再議論他的身世。若是黃銀月來得多了,被人撞見,豈不是又要讓那些碎嘴在背後嚼舌根?
黃銀月每次回來,待不到半個時辰,他就會非常暴躁地趕她走。
他曾無數在這二人面前放過許多狠話,斷絕關系的話說過不下八百遍。
然而,當王陽焰當真獨自一人前來的時候,王衛之卻發現自己非但不開心,反倒心中像是憋了一把火似的,悶得慌。
於是他冷笑一聲,對王陽焰說道:“柳大劍仙是沒吃飽飯麼?那樣一個小小的魔族,居然也能從她劍下逃生?”
這便是純粹的氣話了,黃銀月修為也是極高,當初與王陽焰不打不相識,誰也奈何不了誰,這才漸漸發生了糾葛。
他原以為王陽焰會像從前那樣板起臉教訓他一頓,沒想到,那一次王陽焰居然心平氣和,隻對他說道:“明年生辰,我會帶你娘來看你。”
這一年,王衛之修行愈加刻苦了,他卯著勁兒,想要衝刺大劍仙,尋個機會,與萬劍歸宗的柳清音一較高下。
然而,去年生辰,一個人也沒有來。
不僅黃銀月沒來,就連王陽焰也沒來。
王衛之獨自坐在自己漆黑的華麗大屋子裡,坐了整整三日。
因為往年生辰之日王陽焰和黃銀月都要來,所以他從來不讓族中那些阿諛之輩替他慶生。
那一日,他第一次感覺到刻骨的孤獨。
到了今年生辰,他故意將族中同輩都召了過來,胡天胡地,熱鬧非凡。度間,他屢屢借口更衣,到漆黑的後院晃蕩一圈,卻始終沒有看到那兩個人。
宴席鬧到一半時,他氣衝衝地掀了桌,將人全部趕走。
他又等了三日。
再後來,戰爭便開始了。
他魂不守舍,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殺到了魔族的疆域內,誤打誤撞就發現了荒川秘境。
他用這件事填滿了心頭的空洞,一心隻想取得荒川傳承,其他的事……通通靠後。
沒想到無心插柳,在秘境中,倒是聽見祭淵說起了黃銀月的下落。當時王衛之隻覺得自己懸了兩三年那顆心“噗通”一下落到了實處。他很高興王陽焰沒有說謊——這兩年來,王衛之覺得黃銀月可能已經死了,所以王陽焰沒臉再來見自己。
荒川說祭淵在撒謊的時候,王衛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失望。就像是一根壞掉的弦一直繃著,繃啊繃啊,好像就沒什麼感覺了。
少年就這般糾糾結結,不願面對自己的高傲的內心。
離開秘境之後,救林啾,又被他當成了心頭首要的執念——用來與那無邊的焦慮對抗。
今日林啾這邊的事情也算是了了,恰好聽到了祭淵的消息,如何叫他不激動——在他眼中,那便是黃銀月與王陽焰的消息。
“我得了荒川傳承,別太小看我!”王衛之拂了下袖,“你等著,我這就去殺了祭淵給你看!”
剛轉了半個身,隻見他屁顛顛又轉回來,臉上竟是掛了個別別扭扭的笑容。
語氣諂媚得怪異:“那個,劍君啊,你看這斬妖除魔的事,作為正道魁首,你也不能置身事外的對吧。”
於是三個人便一起出發了。
……
林啾發現,鬥龍大寶寶居然會飛!
它從半山腰往下蹦,四條粗短胖的腿齊齊張開,腿下有一層肉翼,呼地展開時,整隻狗子就像一個狗形翼裝人。
王衛之御著劍跟在旁邊,看得嘴角直抽搐。
“太慢了!”震驚過後,王衛之開始嫌七嫌八,“等你這坐騎慢慢爬到碧波潭,祭淵早跑出八百裡了!”
鬥龍大寶寶偏過磨盤大的毛腦袋,鼻翼翕動,醞釀少時。
然後對著王衛之,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
隻見那清亮的鼻水兜頭蓋臉撲向王衛之,他猝不及防,呼一下澆了個透心涼。
一頭迎風肆意翻飛的黑發蔫蔫地貼著頭皮,紅白相間的華服幹一塊湿一塊,他正要發怒,隻見那肉胖子鬥龍四腿一扇,居然“呼呼呼”地開始加速,幾下就蹿沒影兒了。
王衛之:“……”日了狗了。
趕了小半日,他終於追上那隻趴在山頭上吐舌頭的大胖茸毛怪。
衣裳和頭發早就幹了,滿肚子怒火倒是還在,沒被高空的罡風給吹熄了。
王衛之開始沒事找事,衝著魏涼嚷道:“你就這麼放著秦雲奚和柳清音在外面?再有人出事的話,你拿命賠麼。”
魏涼像看白痴一樣看了他一眼:“你認為秦雲奚接下來會做什麼?”
王衛之大翻白眼:“我哪知道。”
林啾嘆息一聲:“原來修仙的人,真的經脈發達,頭腦簡單。”
王衛之非常不服氣:“那你又能猜到他要做什麼?”
林啾道:“他們以為飛升的是魏涼,肯定要像縮頭烏龜一般蟄伏起來避風頭。等到他們知道卓晉離開了萬劍歸宗回到凡界之後,定是悄悄去找他麻煩!”
她薅著鬥龍的毛毛,滿臉幸災樂禍。秦雲奚行事肯定十分謹慎,發現卓晉的行蹤之後,他定會花上許多時間仔細觀察他的周圍有沒有被魏涼設下陷阱。等到他確定無人跟著卓晉,準備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動手的時候……便是劍君卓晉清理門戶的時候了。
“算你說得有道理,”王衛之果斷轉移話頭,“我倒是很期待那兩個人發現打不過卓晉的時候,將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魏涼淡淡一笑:“解決了碧波潭之事後,你若還有闲心,自去看戲就是了。”
王衛之輕哼了一聲,道:“碧波潭是我王氏宗家的屬城,若不是秦雲奚殺了我王氏那麼多大劍仙,區區魔族,又哪裡能攻得進來。”
說話間,碧波潭到了。
遠遠在高空向下一望,林啾不禁輕輕地抽了一口涼氣。
這座城之所以被命名為“碧波潭”,是因為城中心有一方巨大的水潭,說是湖也不為過。整座城環潭而建,數座極長的木橋在潭上相連,勾通四面八方。
既然是“碧波”,想來平日這潭水定是清澈碧綠的。
但如今,它已成了一池血潭。
潭中有無數物體浮浮沉沉,一望便知是泡脹的屍首。
木橋斷了好幾處,支楞在染成了赤色的潭水中,大老遠便能聞到腥味衝天。
那汙濁不堪的潭水正上方,懸著一個妖豔至極的紅衣男人。
祭淵。
上次見到祭淵時,他用的是王寒令的身體。整個秘境中,他給人留下的印象一直是扭曲、悽慘、可憐巴巴的。隨時瞥他一眼,不是在接斷骨,便是嘔出一腔鮮血來,剩個軟塌塌的軀殼癱在那裡。
那畫面太美,讓林啾幾乎忘記了這是一個何等姿容的美男子。
陽光下,祭淵雙目微闔,赤色的眼影在這一潭血池的映襯下,更顯妖娆。
王衛之雙眉微壓,目光微微閃動。
這是一個花孔雀見到另一個花孔雀時的本能反應。
祭淵很快就發現了這幾個不速之客。
他揚起那張風情萬種的臉,赤紅的唇勾出一抹邪美逼人的笑:“喲,本座這是看見了誰呀!”
鬥龍張著四肢,從底下望上來,隻能看見一張巨大的毛茸茸的毯子。
祭淵沒認出這家伙,也沒看見騎在鬥龍大毯子身上的兩個人,他隻見著了王衛之。
“小東西,”祭淵滿臉輕蔑,“在秘境中猖狂過頭了麼,居然敢上門來送死?”
王衛之根本不跟他啰嗦,熱劍一蕩,那朝陽般的劍意順著劍鋒傾泄而下,直直向著祭淵斬去。
祭淵長袖一揚,一道赤練血蛇自袖中蕩出,絞住王衛之的劍意,相互撕咬。
他遊刃有餘,闲闲地抱起胳膊,調笑道:“這麼大火氣哪?看來你小子也沒討著好,怎麼,跪在柳清音小美人兒的石榴裙下了不成?”
二人對招的功夫,鬥龍大飛毯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它找了一段完好的木橋,轟隆一下降落在橋面上。
木橋不堪重負,發出危險的吱吱聲。
鬥龍駭得四肢一癱,像板鴨一樣趴倒在木橋上。
祭淵美目一轉,紅色的眼影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他先是看見了林啾,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分神的一霎那,王衛之殺到了,長劍攜著烈焰重重一斬,祭淵不得不回過身,舉起雙臂擋下這一招。
“荒川傳承,我得了。”王衛之挑唇一笑,“你輸了,所以我替你把林秋給帶了過來——願賭服輸,她現在是你的了!”
王衛之果斷禍水東引。
祭淵瞳仁緊縮,倒抽了一口響亮的涼氣。當時確實是自己嘴欠,以為區區一個秘境傳承十拿九穩,便與王衛之打賭說,誰輸了林秋就是誰的。
林啾也一陣牙酸,恨不得一巴掌把王衛之給扇到潭子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