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睛褪去了所有浮於表面的溫和,變得異常冷漠,不帶任何感情。
他那不動如山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釁紋,謝黎卻沒空深究他在想什麼——菌絲瘋了似的擴張,迅速蔓延到她的膝蓋上,牢牢將她禁錮在原地。 “看著我。”修伸手掰過她的臉龐,冷冷地問道,“你在玩我?”
“我玩你?”謝黎覺得他瘋了,“你玩我還差不多——放開我!”
她努力掙扎想要擺脫四面八方的菌絲,然而那些白色絲狀物似乎具有某種可怕的粘性,掙扎的幅度越大粘得越緊。
修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大拇指移到她的喉嚨上。
他很少不笑,仿佛生下來就會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微笑,這時卻眉眼森然,散發出幾分戾氣,似乎動了殺意。
——沒人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東西,就連他自己也不太了解。
“菌根網絡-生物計算機”是生物科技研究數十年的項目,目的是為了讓藤原一家實現長生不死。
這項技術,早在幾十年前就已正式投入使用。
這些年來,他與菌根網絡的融合逐漸緊密,開始可以利用菌絲寄生、控制周圍人。
但不知是否江漣降臨的緣故,嶼城的磁場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從近幾年起,他開始可以聽見周圍人的心聲,感受到周圍人的情緒。
這其實也符合菌根網絡的特性。
它本身就是一個獲取信息的網絡。
時間一久,他發現,這座城市的人都很喜歡一個叫謝黎的人。
這個女人愚蠢、善良又軟弱,是這座城市為數不多的好警察,好到可以數年如一日去孤兒院幫忙;嶼城政府下令驅逐流浪漢時,也是她逐一安置那些無家可歸者。
沒人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的正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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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富貴貧窮天注定一樣,她似乎注定就是一個善良的人。
那段時間,他睜開眼睛,就能聽見“謝黎”兩個字。
所有人都喜歡她。
但並不是所有的喜歡,都是純粹、幹淨的。
大部分都是骯髒、汙穢的喜歡。
每天早上,她穿著那件舊夾克,經過貧民區藏汙納垢的街道時,四面八方的視線會像蒼蠅一樣死死叮在她的身上,貪婪而狂熱地吸-吮她的背影。
她全部視若無睹。
修卻將那些目光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會因此對謝黎生出好感,但他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對女性和男性都不感興趣,唯一能引起他情緒波動的隻有利益。
——利益,是這個世界運行的底層邏輯。
想要成為統治者,就必須學會利用人性的弱點,讓人們為了各自的利益,而甘願為他工作。
操縱布局,坐收漁利,是他的強項。
他頭腦冷靜清醒,從不失控,一路搏殺到公司高層。
老年藤原發現了他的才華,任命他為公司的核心高管,幾乎把半個公司都交給了他。
那段時間,也是生物科技發展最為迅速的時期之一,連歐洲和南美洲都籠罩在生物科技的陰雲之下。
然而一次意外,他發現,老年藤原提拔他的原因,是想讓他成為藤原修的“養料”。
藤原家族一直在秘密開發“菌根網絡生物計算機”,利用菌根網絡,可以跟血親共享知識、思想甚至是記憶,也可以寄生周圍人,操控他們的一舉一動。
菌根可以無限擴張範圍,菌絲也可以無限向外延伸。
到那時,統治全世界,隻是時間問題。
修得知這一點以後,毫不猶豫地奪取了菌根網絡,反手寄生了藤原修。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慢慢與菌根網絡融為一體。
菌根無時無刻不在生長,無時無刻不在擴張,陰暗,潮湿,深入土壤。
他每天都能從菌根網絡中聽見數不清的聲音,感受到各種各樣的情緒,逐漸學會與它們共處。
嶼城是一座包容性極強的移民城市,不同地區的人都會來這裡尋找機遇。
偶爾也會有謝黎這樣的人,試圖在嶼城伸張正義,但很快就會變得窮困潦倒,成為流浪漢的一員。
他冷眼旁觀,人們越來“喜歡”謝黎。
有人喜歡謝黎,是因為可以從她身上撈到好處;有人喜歡謝黎,則是因為她長得漂亮;還有人喜歡謝黎,是因為她曾慷慨贈予一塊新鮮的面包。
也有人跟蹤謝黎半年,對她那隻高級義眼垂涎欲滴,做夢都想把它從謝黎眼眶裡摳出來,拿到黑市上賣錢。
當然,針對謝黎的“喜歡”,遠遠不止這些,也有那種扭曲、滑膩的愛慕。
不止一個人,陰暗地臆想過她身上的氣味。
隨著時間的流逝,修知道了謝黎的長相、性格、衣著,甚至是她晨跑過後的汗味,她單手攥住衣領的力道,她發怒時拔槍的速度,卻還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
有一天,他突然很想見見謝黎本人。
他想知道,謝黎知道周圍人是怎麼看她的嗎?
她以真心待人,反而收獲了由人性組成的最可怕和最骯髒的欲望。
可能因為她拒絕加入公司,他聽不見她的想法,但並不是沒有解決辦法,隻需要寄生她就行了。
但這樣就沒意思了。
於是,他拋出食餌,像獵人一樣耐心等她找到郊外的研究所,再一步步接近她。
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狩獵。
她跟他想象的一樣愚蠢又軟弱,唯一的優點是自我控制力很強,但用錯了地方。
她的痛處是父母,始終覺得當年的事情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可惜沒有,她想要秉公執法,就得那麼做。
他稍稍有些失望,這種人摧毀起來太簡單了,隻需要設置一個跟當年類似的情境,讓她去做抉擇——如果她選擇幫助克洛伊,正義就會受到損害,父母的入獄也會變得毫無意義;如果她選擇把克洛伊送入大牢,那她的良心將永不安寧。
他幾乎是漫不經心地,等她做出抉擇。
謝黎卻給出了一張近乎完美的答卷。
她並不像表現的那樣不諳世事,也沒有受到過去的影響,冷靜地權衡利弊,手把手教克洛伊如何全身而退。
她贏了,贏得很精彩。
修並不是輸不起的人,謝黎贏下這一次,不會代表她以後都會贏。
他正要轉身離開,就在這時,克洛伊劫後餘生,對謝黎爆發出強烈的感激之情,如同一枚重型炸彈在他的面前炸開。
那一刻,炙熱得可怕的感情鑽進他的身體裡,燙得他胸口劇烈收縮了一下。
修有一個弱點。
那就是當周圍人的情緒過於強烈時,可能會影響到他。
這取決於他的情緒是否有波動。
剛好那一刻,他的確感到了被玩弄的憤怒。
既然她什麼都知道,深諳公司員工的生存之道,也知道公司和公司之間的暗流湧動,那為什麼還要裝出一副愚蠢軟弱的模樣?
克洛伊的情緒在他的腦中發生了一場激烈的連環爆炸。
他盯著謝黎,感到胸口在痙攣似的震顫,怒火在心中冰冷燃燒,手上力道逐漸加重,看她吃痛地皺起眉頭。
也許是克洛伊的情緒太過激烈,又也許是憤怒燃燒的時間太久,他內心的衝動漸漸變得古怪起來。
謝黎不知道修在發什麼瘋,他冷漠看了她片刻,突然用大拇指摸了一下她的喉嚨。
他的手指帶著森冷的黏性,仿佛沾血的刀鋒。
謝黎汗毛頓時豎了起來,感覺自己被他割喉了。
“你出汗了。”他緩緩道。
被他掐了半天脖子,不出汗才有鬼了!
謝黎忍不住怒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不知道。”他說,聲音很冷靜,神色也逐漸恢復正常,不再像最初一樣冰冷可怕。
然而,他的動作卻比之前更加古怪——大拇指從她的喉嚨摩-挲到後頸。
他的手指也越來越冷,越來越黏——又開始分泌菌絲了。
什麼鬼?
他最開始想殺她的時候,手上也沒分泌菌絲啊,為什麼他殺意平息之後,反而開始分泌這鬼東西了?
謝黎感覺自己一時半會也脫不了身,幹脆有什麼問什麼:“你之前說,我在玩你——我玩你什麼了?”
修沒有說話。
菌根網絡遠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強大,僅僅是觸碰汗液,就可以分析出她的身體狀況,甚至分析出有什麼曾在她的皮膚表面停留過。
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到飢餓了。
觸碰她汗液時,居然感到了一絲難以形容的渴意。
修不由得喉結一動,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四周安靜得落針可聞,他吞咽唾液的聲音,清晰無比地鑽入謝黎的耳朵裡。
謝黎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修卻沒有看她。
他看著她的脖頸,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不合常理的渴欲。
然而,不管他怎麼壓抑,眉眼還是泄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黏意——連眼神都變得黏膩至極,似乎隨時會化為一根菌絲粘在她的喉嚨上。
不,不是“似乎”。
他的視線從她臉上掃過時,謝黎明顯感到了毛扎扎的觸感,就像天花板的蛛網不小心掉在了脖子上一般。
——當他情緒激動到一定程度時,視線居然也可以化為菌絲。
謝黎強忍住不適,在心裡第一次問出那個問題——
這人到底怎麼了? 就在這時,修不知想到了什麼,喉結滾動,又做了一個明顯的吞咽動作。
他往前一俯身,湊近她的耳邊,冷不丁出聲問道:“請問,我可以聞你嗎?”
謝黎:“???”什麼玩意兒?
當然不可以!
她剛要嚴詞拒絕,就發現這人並不是在徵詢她的意見。
隻見他的頭微垂下,把鼻子伸到她的頸間。
直到這時,他還維持著表面的禮數,挺拔的鼻尖沒有直接觸及她的皮膚,而是隔著一張紙的距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謝黎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聽見他的聲音,低沉、平淡而又漫不經心:
“……不過如此。”
第195章 Chapter 9
話音落下, 修松開了謝黎。
謝黎立刻扭頭望向他,但晚了一步,修已徹底恢復平靜, 面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很抱歉, 謝警官, 弄傷了你,”他目光掃過她脖頸上的淤青, 口氣出乎意料的彬彬有禮, 仿佛之前的冷漠和激動都隻是她的錯覺,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治好你。”
“不用!”謝黎想到他湿黏黏的手指, 一口回絕, “我自己塗點藥就行了。”
修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
謝黎想看看具體傷勢,拿出手機, 對著脖子拍了一張,然後看著照片陷入了沉默。
修簡直是個瘋子,在她脖子上掐出了五道青紫發黑的指印, 根根分明,令人觸目驚心。
謝黎懷疑, 如果指紋也可以變成淤青, 修絕對會掐到留下指紋為止。
……什麼深仇大恨。
她好像沒惹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