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文件,不出意外還是一段監控視頻。
這一回,畫質要比前兩個清晰太多,明顯是近幾年的監控錄像,還可以放大畫面,調整觀看角度,選擇觀看視角,跟幾十年前的3D遊戲差不多。
秋瑜遲疑片刻,選擇了主視角。
這樣或許能獲取更多、更關鍵的信息。
畫面一下子變為第一人稱。
她坐在辦公桌前,似乎正在辦公。
這時,辦公室的金屬門忽地開啟,她立即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
一個人逐漸走進她的視野裡。
陳側柏。
三年來,她一直以為,陳側柏對她十分冷漠。現在才發現,她根本沒有見過他真正冷漠的樣子。
比如,此刻。
他一身黑色大衣,衣擺垂至膝蓋,兩手插兜,臉上一副細框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冰冷至極,帶著薄刃似的壓迫感,光是對視,都會感到割傷般的疼痛。
陳側柏看著她,聲音平靜:“你的加密做得很好,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你。”
明知道他說的不是她,她仍然生出一種驚悸之感。
她張口,發出粗厚的男聲,語氣恐懼:“你想幹什麼?這裡有監控!全景擬感監控!隻要你敢對我動手,你的餘生都會在監獄裡度過!”
陳側柏一臉無所謂:“我不會對你動手。我隻是想看看你。”
Advertisement
如果這句話是對她說的,那將全是濃烈而旖旎的愛意。
監控錄像裡,秋瑜卻隻聽到了森冷可怖的殺機。
陳側柏從大衣口袋裡,拿出橡膠手套,戴在了手上。
然後,上前一步,一把掐住她的臉頰。
擬感監控的第一視角,觸感隻有平時的15%。即使如此,秋瑜還是感到了輕微的痛感。
主視角更是發出了痛苦尖銳的慘嚎。 聽見呻-吟、慘叫、痛哭,看到血-腥殘忍的畫面,會切身感到痛苦,是人類在漫長的進化史中遺留下來的天性,以便隨時遠離類似的危險。
秋瑜無條件信任陳側柏,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人生出殺意。這人慘叫時,她卻還是皺了一下眉毛,不忍直視。
……大概跟看到別人的腳趾撞了桌腿差不多反應。
無論主視角如何慘叫,如何求饒,陳側柏的手指都沒有動一下,如同冷硬的鐵箍。
他冷漠地盯著她,目光一寸一寸地滑過她的面龐。
可能因為知道,陳側柏無論如何也不會這樣對待她,這一段秋瑜毫無代入感。
主視角卻被看得汗流如注,哀嚎似的問道:“……你到底在看什麼?給個痛快行不行?”
陳側柏松手,扯掉手上的橡膠手套,用打火機點燃扔到一邊。
主視角:“……你想燒死我?整個辦公室用的是最高規格的阻燃材料,你燒不死我的。”
陳側柏平淡說:“懶得丟垃圾罷了。”
氣氛壓抑緊繃,陳側柏遲遲不說他的目的,主視角快被他逼瘋了,困獸般用盡一切辦法呼叫安保人員,但消息發不出去,整個辦公室似乎變成了一個電磁屏蔽室。
就在這時,陳側柏突然抬手,瞥了一眼腕表,淡淡地說道:
“我隻是想看看,差點殺死我的人,長什麼樣子。”
他頓了頓,又說:“時間到了。”
話音落下,畫面陷入黑暗,擬感戛然而止。
兩三秒鍾後,畫面重新亮起。
第一人稱視角斷開了,因為主視角已經死了。
——自-殺,他把槍管伸進自己的喉嚨裡,扣下了扳機。
陳側柏瞥一眼監控攝像頭,轉身離開了辦公室,身形從始至終孤峻而不染纖塵。
根據他倒數第二句話,秋瑜推測出兩個信息。
——“主視角”就是第一個視頻裡,面部被加密的中年人。
——陳側柏則是被濺上鮮血的試驗品。
秋瑜不想用“試驗品”去指代陳側柏,可他確實是生物科技的試驗品。
秋瑜以為自己能想象出公司會怎樣對待他,但跟現實比起來,她的想象力還是太過貧瘠了。
她沒想到,他竟會在實驗中,從活人變成一灘血肉組織,又從一灘可怖蠕動的血肉組織,變成一個活人。
他為什麼不告訴她?
她不想指責他,可是這一刻,她確實對他的隱瞞行為生出了蓬勃的怒意。
這些事情,她居然是從裴析一個外人口中知道的!
而且,裴析給她發這些視頻,還不一定是出於好意!
他就這麼自信,認為她不會被外人挑撥離間,被視頻的內容嚇到,然後遠離他?
秋瑜憤怒地洗完了澡。
她換上睡袍,光著腳走出浴室,卻一腳踩進了某種湿冷黏膩的物質裡。
室內一片昏暗,所有窗簾全部拉上,如同幽冷深晦的海底。
腳下的黏物質,也像一團滑膩膩的水棲生物,幾乎覆蓋至她腳踝,令她直冒雞皮疙瘩。
秋瑜出於某種直覺,小聲喚道:“……陳側柏?”
一隻手突然出現,攥住她的手腕,往旁邊一扯。
秋瑜一驚,轉頭卻隻看到更加幽晦的身影。
熟悉的氣息包圍了她。
陳側柏從後面抱住她,下颌抵在她的頸側,是一個交頸的姿勢。
他聲線偏冷,此刻卻溫柔得幾近古怪,話的內容也讓她汗毛倒豎:
“瑜瑜,你洗澡的時候,都看了些什麼?”
第62章 Chapter 25
“瑜瑜, 你洗澡的時候,都看了些什麼?”
——陳側柏發現了。
秋瑜瞳孔微放,第一反應是震驚, 他怎麼知道她洗澡的時候在看東西, 他入侵了她的芯片?
也是。他自己親口說的, 除非入侵者的水平遠遠超過設計防入侵程序的人,否則不可能入侵市中心的廣告牌。
而他本人就是入侵者。
他想看她的芯片, 當然輕而易舉。
秋瑜剛要說話, 陳側柏卻倏地伸手, 捂住她的嘴:“別說話,讓我猜猜。”
他體溫一直很冷, 可從未像現在這樣冷, 幾乎像寒冰一樣凍住了她下半張臉蛋。
秋瑜忍不住皺起臉,倒抽一口涼氣, 推了推他的手臂。
陳側柏的手卻紋絲不動:“你看到了一個可憐蟲,他出生在骯髒的垃圾山裡,前半生都在公司的手下輾轉、苟且。”
“這個可憐蟲卻有著非同一般的運氣。每天有幾萬人給公司寫信, 企圖改變命運。但隻有他和另外一千多人被公司選中了。”
“一千多個試驗品,同時進行為期五年的基因改造。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卻僥幸跟另外十二個試驗品一起活了下來。”
“可能是看他運氣太好, ‘上帝’派人到這十三個試驗品中,隨機抽選一個猶大殺死——也有可能是耶穌,隨便什麼,想要遏制一下他的好運氣,可他還是活了下來。”
說著, 陳側柏冷不丁按開了室內的壁燈。
秋瑜不喜歡冷色調的燈光,所以室內的燈飾, 無論位置一律都是暖色調。
但再溫暖的燈光,也無法調和眼前的恐怖景象。
隻見地板、牆壁、天花板、枝形吊燈上爬滿了冰冷而黏滑的漆黑汙物,如同某種駭人的畸形生物,向四周擴散、攀爬,髒器搏動般一張一縮,不懷好意地侵佔了整間臥室。
就像是恐怖電影裡,荒涼山林裡的廢棄別墅,推開門,隻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黏膩蛛網。
似乎隻要走進去,就會有巨型蜘蛛,從後面發動攻擊。
恐懼來源於未知,面對這種未知感,秋瑜很難不感到頭皮發麻。
她隻能在心裡拼命念叨,這些東西是陳側柏,這些東西是陳側柏,是陳側柏……才勉強把恐懼壓下去一些。
等等,這玩意兒是陳側柏吧?
陳側柏的聲音沒什麼情緒:“基因改造的副作用是全身DNA鏈斷裂,有將近一年的時間裡,他都是一灘溶解、重組、又溶解的血肉組織。”
陳側柏始終沒有松開她的嘴,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他必須時刻確定盒子是關上的。
“後來,他被人注射了一種高活性、高攻擊性、能無限增殖的黏物質。他的運氣始終沒有消失。即使接受過基因改造,即使全身DNA鏈斷裂,即使被注射了不明物質,他仍然苟活到了今天,而且娶到了你。”
最後一個字,視角轉換,令秋瑜心髒一霎停跳。
她不由自主屏了一下呼吸。
似乎察覺到她的反應,陳側柏平淡地笑了一聲,情緒仍然無甚波動,卻顯出幾分冰冷的惡意,不知是針對她,還是針對他自己。
“早在讀書的時候,他就在肖想你。”
陳側柏掐著她的臉頰,大拇指輕輕摩-挲她的皮膚。
“起初,他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天真,明明什麼都懂,卻像什麼都不懂,天真得幾近愚蠢。”
秋瑜聽見“天真得幾近愚蠢”,豎起眉毛,很想咬他一下。
他的下一句話,卻讓她怔住:
“但就是這份愚蠢的天真,讓他體會到了正常人活著的感覺。”
——他還是人類嗎?
很長一段時間裡,陳側柏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出生在地獄般燠熱的垃圾山裡,那裡終日彌漫著不潔死物的氣息。正常人不可能居住的地方。
他從出生起,就從未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後來更不必說了。
他連人形都沒有,又怎麼能算得上人呢?
進入大學以後,他雖然成績一騎絕塵,卻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器重——校內講師教授都知道他的來歷,對他又懼又怕,還夾雜著一絲說不出的羨妒。
學生不知道他的身份,以為他真的是靠自身實力,“考”到了那所學校,對他進行了無處不在的霸凌。
實驗記錄被破壞。器材被損壞。
嘲諷,孤立,無休止的謾罵與造謠。
以上這些行為,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每一次,他都可以提前計算出概率而完美避開。
上學期間,他其實從未遭受過真正的霸凌。
沒人能越過他的運算能力,對他實施暴力。
唯一一次,是他自願走過去的。
——與秋瑜接吻的那一次。
他被她身邊人鉗制住的那一刻,看似是獵物自投羅網,實際上是獵人在不動聲色接近獵物。
除了利用與她的基因適配度,避免不必要的騷擾以外,也是因為想知道,在那種場面下,她是否會對他一視同仁。
她會怎樣看他?
貧民?天才?
抑或是,一個異想天開的可憐蟲?
陳側柏神情淡漠地入侵了計算適配度的機器,然後,瞥了秋瑜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