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二維”後,“點”又變成了“面”。
每上升一個維度,信息量都會爆炸式增長。如果“一維”有生命,那它將會對“二維”的信息量感到恐怖。
陳側柏所面對的信息量,比一維生物面對二維世界的信息量,還要洶湧,還要恐怖。
時間不再是變量。空間不再有阻擋。物質的運動,能量的傳遞,依次平鋪開來。所有細節分裂,重疊,縱橫。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不僅看到皮膚、骨骼、血液,也看到血液中雜質一般蠕動的黏物質。
陳側柏不帶感情地扯了一下嘴角。
很好。
他現在徹底變成怪物了。
可能是他沉默得太久,引起了秋瑜的注意。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歪頭看向他:“怎麼啦?”
她的手掌,同樣在他的眼中鋪展、陳列開來,顯示出隻有生物顯微鏡才能觀測到的海量細節。
陳側柏盯著她的手看了片刻,扣住她的手腕,送到唇邊,吻了一下。
這種親吻到她血肉與骨骼的感覺,令他全身發麻,從頭皮到脊椎都像過電了一樣酸麻。
也許是因為知道,她將再也無法逃離他。
作為高維生物,他可以極其輕易地捕捉她。
陳側柏閉著眼,唇貼著秋瑜的手背,呼吸逐漸粗重。
他知道這種想法,非常骯髒、卑鄙且汙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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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僅是想想,都會有一種震顫似的愉悅傳遍全身。
她永遠都會是他的。
他為此遏制不住地感到狂喜。
陳側柏這麼想著,將時間軸撥回“秋瑜和盧澤厚單獨談話”的時刻。
這種行為不會影響既定的事實。回溯時間,隻是相當於從B時間點回到A時間點,再看一遍已經發生的事情。
陳側柏扣著秋瑜的手,面無表情地聽完了秋瑜和盧澤厚的談話。
許久,發出一聲冷笑。
第61章 Chapter 24
秋瑜聽見陳側柏冷而迅速的笑聲, 抬頭望他。
陳側柏沒有看她。
他松開她的手,按下引擎鍵,握住方向盤。 秋瑜確定, 他的力道不大, 手背上淡青色的靜脈血管都沒有凸起, 方向盤卻像遭受某種重創一般,直接從內部瓦解成碎片。
秋瑜驚訝出聲:“這是……”
陳側柏沒什麼表情:“換一輛車吧。”
說完, 他啟動芯片, 選擇最近的車庫, 用無人駕駛系統叫了另一輛車過來。
最近的車庫離這裡不過200米,很快就到了。秋瑜下車時, 仔細看了看那個碎裂的方向盤。
碎得太奇怪了。如果是外部或內部受力, 應該能從外觀上看出來,但這種碎裂, 更像是……突然“瓦解”了。
秋瑜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情況,也難以形容。
如果一定要用物理術語去描述,那就是一股神秘的力量直接作用於物質的微觀層次結構, 導致了它由內而外的碎裂。
這是秋瑜猜的,人眼看不到微觀世界。
這時, 陳側柏已坐上新車的駕駛座, 朝她響了一聲喇叭,示意她上車。
她隻好把疑問拋到腦後,繞到新車的副駕駛座,坐了上去。
陳側柏一語不發,發動車子, 朝家裡開去。
一路上,秋瑜看了他好幾眼, 他都沒有看她,也沒有從窺視者的角度望向她。
秋瑜沒有往“陳側柏知道了她和盧澤厚談話內容”的方向想。事後,她問過盧澤厚。盧澤厚說,他啟動了屏蔽裝置,可以屏蔽電磁信號、不同頻率的聲波,以及一部分的生物信號。陳側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聽見他們的談話內容。
秋瑜聽完,其實有些失落。
她還偷偷幻想過,陳側柏聽見她和盧澤厚的談話內容,直接找她攤牌。這樣她就不用糾結,要不要撒謊逼他了。
直到回家,秋瑜都沒有跟陳側柏說上話。
他換了鞋,與她擦肩而過,走到臥室米黃色的燈光下,手臂橫立於身前,腕骨崚嶒,正在慢慢摘腕表。
秋瑜覺得,他的氣質全變了。
以前,他做這種動作,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隨性,現在卻多了一種探索的意味。
如同一個人突然有了深不可測的力量,正在探究怎麼控制這種力量。
可能因為他的神情太過冷靜漠然,有那麼一剎那,竟顯出兩分神性。
秋瑜發誓,雖然她對陳側柏有一百層濾鏡,但那種“神性”,絕不是她加上濾鏡後的結果,更像是一種人類面對未知力量的本能反應。
就像遠古時代,人看到火,看到雨,看到閃電,看到一切超出認知的自然現象,都會將其歸納為“神跡”一般。
這幾乎是一種植入基因的本能。
兩分鍾後,陳側柏摘下腕表,隨手扔到一邊,毫無剛才的“神性”,似乎一切不過是她的錯覺。
但想到他窺視者的前科,秋瑜沒再像之前一樣忽略種種細節,默默記了下來。
用餐時,陳側柏仍然沒有跟她說話,也沒有從窺視者的角度注視她。
陳側柏的食量一直很大,而且偏愛肉類,如同某種大型肉食性動物,必須攝入足夠的能量,才能維持高強度的捕獵活動。
以前,秋瑜還納悶過,為什麼他吃得那麼多,體溫卻那麼低,攝入的能量去哪兒了?
現在想想,大概是基因改造的“新能力”,以及過強的腦力運動,消耗了他攝入的大部分能量。
他沒有一直吃,已經算是天賦異稟了。
秋瑜一邊看他平靜地咀嚼食物,一邊食不下咽地咽米飯。
她茫然又忐忑,不知道陳側柏為什麼突然不理她了。
難道說,他知道她和盧澤厚的談話內容了?
那他怎麼會是這種反應?
秋瑜悶悶地扒了兩口飯。
其實,她也不知道,他該有什麼反應。
他的秘密太多了。
她跟他交流,就像是在走迷宮,迷宮的路線、障礙全由他操控。
他允許她前進,她才能繼續往前走;他禁止她靠近,她就隻能在原地打轉。
秋瑜討厭這種感覺。
她已經忍他很久了,不想再繼續忍下去了。
秋瑜放下碗筷,倏地起身,打算洗個澡,就跟他攤牌。
她完全想通了。她本來就很討厭陳側柏的隱瞞,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用另一種隱瞞,去逼他說出真相呢?
迷宮走不通,那她就站在原地,等前面的牆自己讓開。畢竟,迷宮是人為設計的遊戲,並不是真正的死路。
她不想玩了。她不信陳側柏還能逼她玩下去。
秋瑜氣呼呼地脫下西裝,兩三下卸了妝,穿著一件襯衫,朝浴室走去。
生氣歸生氣,她洗澡時還是習慣性打開芯片,想調出一部電影打發時間,卻看到右下角的消息圖標在瘋狂閃爍。
秋瑜遲疑一下,點了進去。
是裴析的消息。
他發了很長一段話,堪稱一篇情文並茂的小作文。大概意思是,他很抱歉對她那樣說話,希望她能原諒他,繼續跟他做朋友,這一次他保證不再越界。
畢竟曾經是朋友,秋瑜耐心地看到最後。
第二條消息和第一條消息間隔了大約二十分鍾,這期間,裴析似乎在做激烈的心理鬥爭。
然後,給她發送了幾個加密文件。
格式:未知
加密等級:紅色
說明這是公司內部的絕密資料。
秋瑜心髒一陣急跳,幾乎快要跳出喉嚨。
明明不需要用鼠標點進這些文件,她的手指卻在顫抖,大腦也缺氧似的眩暈。
第一個文件,是一段監控錄像。
沒有聲音。
一個面部被加密處理的中年男人,走進一個類似實驗室的地方,側頭對身邊的安保人員說了句什麼。
話音落下,安保人員立即拔槍,瞄準一個方向。
要不是後坐力和子彈發射時的煙霧,秋瑜甚至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的槍。
也就是這時,她才看清,周圍擺滿了白色的治療艙。監控畫面有些模糊,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形狀怪異的地磚。
開槍的瞬間,腦漿與鮮血飛迸四濺。
臨近的治療艙也濺上了鮮血。裡面的人明明醒著,卻一動不動,如同一具活屍。
面部加密的中年人離去後,畫面歸於黑暗,浮現出一行小字:
Cebai Chen 2053.2.11
……這居然是二十年前,有關於陳側柏的監控錄像。
秋瑜心裡一震。
那段錄像裡……誰是陳側柏?
是被開槍打死的試驗品,還是旁邊被濺上鮮血的……
秋瑜呼吸困難,不敢再想下去。
她了解公司的做派,正是因為了解,才知道剛才那一幕有多麼驚險。
那完全是一場隨機殺人。
沒有目標,沒有預謀,沒有規則。
再高的智力,都無法預測和規避這種突如其來的射殺。
如果當時陳側柏在旁邊的治療艙裡,他是以怎樣的心情面對這場射殺的呢?
秋瑜心底好像被螃蟹的鉗子夾了一下,鹹腥的海水順著傷口滲了進去,腌漬得她傷口又澀又疼。
她對他的遭遇感到難過,對他的隱瞞感到憤怒。
第二個文件,仍然是一段監控錄像。
畫面中央,是一個人形大小的密封艙,呈圓柱狀,頂部灑落下幽幽熒光。
裡面關押著一灘血肉組織,正在畸形蠕動,令人作嘔。
秋瑜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恐怖的畫面,感到生理性的不適。淋浴裝置噴灑出來的熱水,似也在一瞬間變冷了。
驟雨似的熱水澆頭而下,她卻打了個寒戰,牙齒也像發燒似的磕碰起來。
錄像結束後,跟上一個視頻一樣,畫面歸於黑暗,緩緩浮現出一行小字:
Cebai Chen 2054.5.11
……那一灘血肉組織,居然是陳側柏。
秋瑜不再恐懼,卻仍然難以呼吸。
陳側柏到底經歷了什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抓住旁邊的欄杆,才勉強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