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孩吵鬧著要玩兒投壺,商絨被他們擠在後面,看見那黑衣少年提著個鳥籠,手中還拿著那男人硬要塞給他的陶瓷娃娃,朝她走來。
他很輕松地將她從擁擠的人群裡帶出來,將那個陶瓷娃娃塞進她手裡。
商絨看他伸來一隻手,便翹起嘴角牽住他:“你要鴿子做什麼?”
“紅燒。”
折竹懶洋洋地答。
商絨一愣。
他適時垂眼來看她,輕笑一聲:“騙你的。”
“折竹。”
商絨皺了一下眉,有些不滿他的逗弄,但沒隔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好奇:“到底是做什麼?”
“馴養它們,”
折竹停下來,提起來籠子,看著裡面三隻撲扇翅膀的小鴿子,“等它們長大,即便你我在天南海北,它們也能將你的書信帶給你父王。”
周遭繁雜喧鬧,煙火一簇又一簇。
細雪紛紛,輕拂少年烏黑的發髻,他銀冠玉帶,煙火閃爍的光影落在他蒼白雋秀的側臉。
商絨怔怔地望他。
行人在他們身側來往,折竹的視線才從鳥籠挪到她的臉上,卻不防她忽然撲進他懷裡。
折竹纖長的眼睫微顫,輕聲喚:“簌簌?”
Advertisement
鴿子扇動翅膀,不斷發出“咕咕”的聲音,少年後知後覺般,一手攬住她的腰,周遭來回停留在他們身上的視線太多,他湊近她的耳畔:“很多人看你。”
“他們看不見我。”
商絨的腦袋埋在他懷裡。
少年輕輕地“啊”了一聲,他想摸她的腦袋卻騰不出手,隻好用臉頰蹭了蹭她的發頂:“可是我有點想親你。”
商絨一下從他懷裡抬頭,望見少年染著薄紅的面龐。
她撇過臉:“不可以在這裡。”
“那我們不吃消夜了。”
折竹攬著她的後腰。
“要吃。”
商絨紅著臉說。
“哦。”
少年有點失落,提著三隻鴿子,要拉著她往更熱鬧的前面去,但一群人簇擁著一個紙糊的年獸漸漸近了。
爆竹接連被點燃,許多孩童跑來扔石子砸年獸。
折竹攬著商絨躲開那些小孩拋出的小石子,退到街邊,隨手擱下籠子,捂住她的耳朵。
爆竹的聲音實在是太吵,天邊的煙火不斷。
商絨沒有粘面具,那樣一張出塵明淨的面龐無遮無掩,一雙剔透清瑩的眸子裡光影閃動,一瞬不瞬地與他相視。
鴿子嚇得咕咕亂叫,爆竹終於沒了聲音,折竹松了手,蹲下身指節輕敲鳥籠,逗弄了一下裡面的小鴿子。
“那個是什麼?”
商絨也蹲下身,看著被那些小孩兒圍在中間濃墨重彩的紙糊的兇獸。
“年獸。”
折竹瞥了一眼,側過臉來對她道:“你可聽過年獸的故事?”
商絨搖頭。
“相傳它是一隻兇獸,一年四季都很懶惰,隻有在除夕夜才會出現,尋找它的獵物,它很怕爆竹的聲音,所以人們常會在除夕夜放爆竹,驅趕它。”
折竹說著,捏了一顆糖丸塞進她嘴裡。
商絨咬著糖丸,歪著腦袋又去看那個四隻耳朵,龇牙咧嘴的年獸:“外面的除夕,一直這麼熱鬧嗎?”
“是啊。”
折竹自己也吃了一顆糖丸。
商絨的視線從年獸與行人的身上移開,又落在身邊少年的側臉。
她喜歡這個人間的除夕。
再不需要粘著面具逃亡,再不需要躲避那麼多的目光,這裡美好得像是一場夢。
細雪粒粒,輕拂臉頰。
這片明亮而澄澈的燈影底下,在滿街的喧鬧聲裡,少年轉過臉來,視線與她不期相接。
商絨牽住少年抵在籠子邊撥弄鴿子翅膀的指節,湊近他,小聲說:
“我喜歡這個除夕,喜歡你為我贏的陶瓷娃娃。”
“往後新年舊歲,我都要與折竹,永遠在一起。”
第97章 大結局
金烏西沉, 天色晦暗。
山道上的馬蹄聲忽而止住,黑衣少年翻身下馬,朝馬背上的姑娘展開雙臂。
春風牽動姑娘煙青的裙袂, 她摟住他的脖頸, 被他抱下去。
野梨花開遍山林,一簇簇的白隨風亂舞,落在牽著手的少年少女發上,肩上,追著他們的步履。
穿過野梨花林, 彎月般的河流在逐漸暗淡的夕陽底下粼粼泛光,水聲清澈, 商絨的視線順著河畔虬結入水的根莖往上, 粗壯的樹幹好似紙傘的傘骨般撐開,它枝繁葉茂,幾乎遮蔽了頭頂的這片天空。
枝葉間綴滿了火紅鮮妍的木棉花, 風一吹, 便有那麼紅紅的幾朵蜿蜒落下。
她想起自己在春時離開蜀青, 而如今再回來此地, 再站在這顆木棉樹下, 又是一年春盛。
商絨蹲下身撿了顆石子朝河面拋出, 卻隻劃出一道極短的水線便淹沒於水底。
“隻是你許久不玩兒, 生疏了。”
見她神情失落, 望向他, 少年面不改色:“不信你再試?”
商絨隻好又捏起一顆石子來用力地拋出去, 卻不知身邊的少年也在同一時刻灌以內力打出去。
長長的水線滑出去很遠, 少年迎上她的視線, 嘴角微翹:“看, 我可有說錯?”
“可是我好像看到什麼光……”
閃了一下。
商絨不由再度望向水面。
“月亮出來了,照在水面當然會有粼光。”少年指了指天邊撥開層雲的那一輪渾圓銀白的月。
也不待商絨再深想,他伸手捧起她的臉:“天色已晚,改日我們再來這裡玩兒,現在還是抓魚要緊。”
“嗯。”
商絨望著他,點了點頭。
月華郎朗,黑衣少年手持軟劍,立在岸邊朝坐在虬結入水的木棉樹根上的姑娘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商絨的繡鞋已被水流衝刷得湿透,她捂住嘴巴,朝他點了點頭。
誰也沒有說話,隻有水流泠泠不斷。
少年垂著眼隻在那片水面上借著銀白月華瞧了片刻,隨即便踩踏一旁湿潤的巨石借力一躍,劍鋒破水而出,刃上穿了一條魚。
幽幽浮浮的一片冷淡光影裡,少年側過臉朝她輕抬下颌,臥蠶的弧度彎彎的,一雙眸子漆黑又清亮。
“走了。”
他晃了晃劍刃上的魚。
商絨忙起身,卻踩到湿滑的碎石,一瞬不受控地後仰,她本能地要抱住粗壯的木棉樹根,腰間卻有一雙手穩穩地攬住她。
一時間,兩人都站立在水中。
水珠從少年的眉骨滴落,他又濃又長的睫毛被沾湿,看著她驚魂未定的模樣,他輕笑一聲,瞥了一眼她身後的木棉樹根,又抬起頭在那片婆娑枝影間望向遠處。
山廓都隱在一片晦暗的陰影裡,春夜的浮霧茫茫,圓月溶溶。
水珠在他的下颌將落未落,在他看月亮的這一刻,商絨伸出手指輕輕抹去。
這一剎冰涼的溫度相觸,兩個人的視線相接。
水聲滴答滴答地響。
鮮紅的木棉花一瓣一瓣,墜落在水面。
月華穿透木棉樹枝葉的縫隙,一寸一寸,斑駁搖曳。
少年拂開她鬢邊湿潤的淺發,捧著她的臉,低首,鼻尖相抵,他試探一般,唇瓣很輕地擦著她的唇。
商絨眼睫不住地顫動,呼吸也不敢。
他其實有點熟練了。
少年滾燙的氣息近在咫尺,他的親吻幾乎讓她喘不過氣,商絨掙扎著環住他的後頸,少年的手掌又貼在她的後腰,他雙臂隻稍稍一用力,她便被她輕松抱起。
湿透的衣袂帶起一陣水聲淋漓,商絨忽然被抱起來,她嚇了一跳,卻躲不開少年熾熱的吻,隻能雙腿環在他身上。
但少年濃密的眼睫一眨,他腳下不穩,抱著她摔入水中,激蕩起千層水波,徹底沾湿他們的發髻。
商絨的雙手都撐在少年肩上,此時月華銀白,清冷的光線鋪陳河面,她眼前的少年衣袍湿透,白皙的面龐沾滿水珠。
她與他相視。
忽的,一齊笑出聲來。
於娘子一直替他們打掃著桃溪村小竹林裡的那間居所,見他們漏夜而歸,她更是歡歡喜喜地披衣起身,帶著她那木匠夫君去清掃屋舍,更換被褥。
“奴家就盼著公子姑娘回來呢,”於娘子提著燈籠一邊走,一邊笑著回頭瞧他們,“可你們這是怎麼了?怎麼衣裳都湿透了?”
商絨披著一件披風,兜帽遮掩了她紅紅的面頰,她抿著唇不說話,行走間,披風底下的裙袂還在滴水。
“捉魚弄的。”
折竹氣定神闲。
跟在後頭的姜纓適時提起來那條魚,朝於娘子展示。
於娘子瞧見那魚,臉上笑意更濃:“既如此,奴家的夫君去燒熱水以供公子與姑娘沐浴,這魚便交予奴家,奴家一定做一桌好飯。”
“要糖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