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認真提醒。
“是。”於娘子從姜纓手中接了魚來,點點頭。
木匠很快燒好了熱水,但他並不方便給商絨提水,於娘子便放下手頭的活計,提水進了屋中。
案上點了好幾盞燈燭,於娘子提著熱水進去,正見那姑娘換了一身雪白衣裙,拆了發髻,回過頭來。
於娘子著實愣了一下。
那姑娘肌膚白皙又細膩,好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面容,根本不是她印象中,膚色暗黃,頗多瑕疵的那般模樣。
可細看她的五官,似乎與之前好像並沒有什麼分別。
“姑娘可是醫好了身上的病症?”
於娘子記得之前夢石先生曾與她提過,這姑娘有打娘胎裡帶出來的病症,所以臉上便透著黃氣。
商絨並不知道什麼病症,但見於娘子驚異似的盯著她看,她便也順著於娘子的話頭,頷首,“是的。”
“哎喲,姑娘如今大好了,這臉色也好了。”
於娘子收斂心中的疑惑,將熱水倒入浴桶中,歡歡喜喜地又將這小姑娘瞧了又瞧:“姑娘就跟那畫上的神女似的,俊俏得緊呢!”
商絨抿著唇,不好意思極了。
“隻是,”於娘子忍不住又問,“夢石先生怎麼沒同你們一塊兒回來?”
聽她提及夢石,商絨一怔。
她垂下眼睫,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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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事多纏身,這一趟不能與我們同行了。”
折竹沐浴完,換了身寬松的白袍從偏房中出來,湿潤的長發披散著,他抬眼瞥向階上映著橙黃燭火的窗紗,回過頭來,盯住一旁的姜纓:“成親要如何準備?”
“……這,屬下沒成過親啊。”
姜纓撓了撓頭。
那耳尖的木匠聽見了,忙湊過來:“小公子要成親了?”
他的嗓門兒有點過於洪亮了。
廚房裡正做飯的於娘子聽見了,什麼也顧不得了,匆匆地跑出來:“什麼?公子您要成親了?”
他們夫妻兩個,嗓門兒都挺大的。
木階上的那道門忽然開了,少年隻聽“吱呀”一聲,他輕抬起眼簾,隻見檐下燈籠映照那姑娘湿潤的面龐。
她一眼望見他。
而他隱隱揚唇,嗓音清泠:“是啊。”
“若公子與姑娘不嫌棄,便將此事交給奴家來辦。”於娘子瞧見這一對少年少女之間的目光流轉,便笑著輕拍胸脯。
於娘子做任何事都很麻利,幫人張羅起成親的事來就更是十分利落。
整個桃溪村的人也跟著熱鬧。
人間五月,槐花滿地。
清清幽幽的竹林中纏滿了殷紅的綢子,小院中已經聚集了不少桃溪村的村民,眾人笑鬧聲連成一片,未出閣的姑娘們立在房中瞧著於娘子給那位新娘子梳起發髻,隻不過薄薄地上了些妝粉,點了些胭脂,再用黛筆勾描幾下眉,塗上顏色新紅的口脂,便教這些年輕的姑娘們目不轉睛地盯著新娘子看。
滿屋的姑娘與婦人,誰都難掩眼底的驚豔。
那頂鳳冠被於娘子小心翼翼地捧來戴在商絨的頭上,所有人都幾乎被金冠奪去視線,金鳳翎羽輕微顫動,其上的珠玉寶石熠熠生輝。
她一身殷紅的衣裙上繡著金線翎羽,裙袂層疊如流雲。
宛如那畫中走出的神妃仙子,看得一眾婦人忍不住湊到跟前去連連誇贊,引得商絨耳垂發紅。
拜堂的吉時到了。
於娘子與添雨扶著商絨從房中出來,所有人退開,讓出中間那片鵝卵石空地來,蓋頭遮掩了商絨的視線,她隻能看見少年殷紅的衣袂。
他舒展的手掌伸來,商絨松開於娘子,握住他幹燥的,溫暖的手。
老秀才在一旁唱名,商絨暈暈乎乎的,回過神來,三拜已禮成,她松開他的手,又被於娘子與添雨扶回了房中去。
第十五借故將折竹哄去偏房中,隨即後背抵在房門上,笑盈盈地打量著身穿殷紅喜袍,金冠玉帶的俊俏少年,不由嘖聲道:“小十七你這張臉生得是真好,難怪那小公主喜歡你喜歡得緊啊。”
他的後半句話的確很順耳,但折竹面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讓開。”
“讓倒是可以讓,”
第十五雙手抱臂,端詳著他,“但在那之前,你得先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成親洞房之時要做什麼?”
“你在栉風樓時就不肯跟我們出去消遣,出任務也沒去過什麼煙花地,在禁宮裡你親小公主的嘴都能親破……”
第十五被少年一雙眸子冷冷一瞥,他話音止住,摸了摸鼻子,“好,舊事不提,但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我有一樣東西送你。”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來一個小冊子,塞到少年手中,朝他擠擠眼睛:“小十七,男女之間,可不是隻能親嘴的。”
折竹瞥了一眼小冊子,卻聽敲門聲響,隨即開了一道門縫,姜纓氣喘籲籲地進來,合上門,轉過身便將懷裡錦緞包裹的冊子恭敬地遞到折竹面前,說道:“公子,這個你洞房前可一定要看。”
到了折竹成親這日,姜纓一拍腦袋方才想起來這麼個重要的事,故而他才趕緊趕去城中買了這樣東西來。
天邊的流霞灼燒彌漫,又逐漸被雲海吞沒,夜幕降臨,竹林小院中燈火通明,沒有飲酒的新郎白皙的面頰不知為何染著薄紅,被第十五按著肩在桌前坐下。
“新郎官兒怎麼坐那兒啊?”
老秀才端著酒杯起身,喊了一聲。
其他的村民也連聲附和。
折竹恍恍惚惚,聽見這番嘈雜聲響,他回過神來,對上一桌小孩兒烏溜溜的眼珠。
“新娘子聞不得酒味兒,囑咐了不讓喝。”
於娘子笑著對眾人道。
“也是,小十七你還要洞房,今晚的酒便讓我與姜纓來替你喝!”第十五並不知折竹飲酒隻能兩杯的秘密,他面帶曖昧的笑容,拍了拍少年的肩。
折竹側身躲開他的手,捏著茶碗的指節收緊了些,他烏濃的眼睫輕抬,看見圍坐在桌前的除了小孩兒,就是兩個帶孩子的婦人。
桃溪村中人飲宴,不論男女,竟幾乎都是會飲酒的。
“哥哥,你的臉好紅呀。”
坐在他身邊的小女孩兒歪著腦袋望著他。
折竹的臉更紅了,他一點兒也不知道怎麼應付這個小孩兒,隻能端起茶碗抿一口。
老秀才他們非要來敬酒,好多張陌生的面孔,卻都帶著樸實的笑容,折竹以茶代酒略喝了幾口,他們便被姜纓與第十五給擋了回去。
因有人攔著,桃溪村的村民們也沒有鬧這對寄居於此的新人的洞房,月上中天,山居寂寂。
桃溪村的村民們已經回去了,姜纓與第十五在席上喝得大醉,添雨與於娘子將他們扶到了偏房中歇息,隨後於娘子便帶著添雨去自己家中暫住。
折竹孤身在廊上站了一會兒,春夜的風拂動他殷紅的袍角,他終於伸出手推開那道門。
“吱呀”聲響。
房內的商絨將燙手山芋般的冊子扔到了枕下,紅色的蓋頭遮擋了大半的視線,她垂著眼簾,看著他的步履臨近。
“折竹?”
她有點不安,輕聲喚。
“嗯。”
少年的聲音清冽。
一片陰影擋在她的面前,隨即蓋頭被他掀起來,一片橙黃明亮的燈燭光影裡,她頭戴鳳冠,霞明玉映。
少年好似失語,怔怔地盯著她。
商絨仰望著他,這是她第二回 見他穿這樣鮮亮明豔的顏色,烏濃整齊的發髻上戴著金玉冠,殷紅的發帶鑲嵌著精巧的玉片。
少年忽而抬手,將她頭上的鳳冠小心取下,放到一旁的案幾上,他在她身邊坐下來,再來看她,果然她的額頭上有一道紅印子。
“疼嗎?”
折竹的指腹輕觸她的額頭。
沒了鳳冠,商絨的後頸輕松了許多,她抿著唇搖頭。
大抵是因為兩個人都看了奇怪的東西,所以連這樣簡單的觸碰也變得令人浮想聯翩,兩個人的臉頰都紅紅的,坐在一塊兒不說話。
折竹從床上摸來一顆桂圓,撥開外殼,雙指捏著晶瑩的果肉遞到她唇邊。
商絨張嘴咬住,果肉清甜的味道在齒間綻開。
但她低垂視線,發覺自己碰到少年的手指,因而他指上沾了些口脂的淡紅。
商絨看他的指節如含羞草般蜷縮起來,隨即他站起身走到桌前,端起兩杯酒來到她的面前。
“你不是不再飲酒了嗎?”
商絨仰面望他。
他連那個玉葫蘆都丟了。
折竹又坐在她的身側,紅繩連接著他們兩人的酒杯,他漆黑的眸子清亮而幹淨:“這個一定要喝。”
他一口飲盡,商絨隻好試探著喝下去。
她還是沒有那麼習慣酒的滋味。
嗆得咳嗽了幾聲,眼睛水盈盈的。
折竹翹著嘴角,手指又撫上她額頭的紅印子,商絨正不知要將酒盞如何放,卻不防他捧起她的臉來,清涼的風拂過她的額頭。
胸腔裡的那顆心疾跳著,她眨動眼睫,僵直著身體動也不動。
紅燭高照,燈焰跳躍。
少年的氣息摻雜隱約的酒香離她這樣近,商絨的手指在袖間蜷縮起來,而他的吻忽然落在她的額頭。
他沒有章法地親她的眼睛,鼻尖,嘴角。
酒意總是在他臉上浮現得很明顯,即便他隻飲了一杯並沒有醉,但是白皙的面龐卻微微泛粉,耳垂已經紅透了。
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臥蠶尾端的小痣生動又惹眼。
“簌簌。”
他輕聲喚。
商絨小小聲地應,一點兒也不敢看他。
“我好開心啊。”
他的親吻又落在她的頸間,嗓音變得模糊。
商絨咬著唇,酒盞脫了手,連著紅線滾落在地上,她抓住他的衣袖,薄紅爬滿她的脖頸與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