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絨有點失落,這是她第一次逃清醮,可她才回來,他卻要出去。
“嗯,有些事要做。”
折竹其實也有點戀戀不舍,他還想帶她到林子裡去玩兒,但他還沒來得及再添一句什麼,卻不防她忽然牽住他的手。
忽然的觸碰,令他的唇角忍不住隱隱上揚,但側過臉去,他發覺第十五正在窗外的林梢上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瞧,他袖間一枚銀葉飛出去,隨即掌風一探,合上了窗。
“什麼東西?”
商絨察覺到一抹銀光閃爍一下,窗就忽然合上了。
“沒什麼。”
折竹回過頭,對上她一雙水盈盈的眼睛。
“那你走……”
商絨有點不自在,臉頰也有點熱,她說著手指便松懈了些,要松開的剎那,他卻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又俯身來抱她。
她的話音止住。
“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他問。
商絨的眼睫半垂,隔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什麼也不要,隻要你能早點回來就好了。”
她像個黏人的小孩。
少年幾乎被她這樣一句話弄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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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他故作平靜地應一聲,才要松開她,卻又禁不住耳廓的燙紅,眼睛閉起來,濃密的眼睫顫動著,他飛快地在她的臉頰親了一下。
竹葉積雪的清香,近在咫尺。
四目相視間,兩張紅紅的臉。
第59章 地上人
折竹換了身衣袍, 藏好軟劍,臉上粘了張顏色暗淡的面具,充作夢石身邊的侍衛, 跟著他的馬車出了禁宮。
“你服用了金丹?”
才出宮不久, 折竹入了馬車中,聽見夢石一番話,他頗為驚詫地抬眼:“你也不怕吃死自己。”
夢石神採奕奕,臉色有些發紅,一看便是丹藥起了效:“父皇服用丹藥幾十載, 凌霜大真人每回也要陪著他服用,煉丹的人尚且不怕, 我又何懼?”
“何況如今, 我要達成我的目的,便自然要順著父皇的心意。”
他甚至是當著淳聖帝的面,就著那碗神清永益茶便將金丹服下。
“但此事千萬不要讓簌簌知道,”夢石自然也聽說了商絨今日拒飲茶, 又逃清醮的事, “她心思敏感, 又……剛剛撿回一條命來, 她若知我違背本心服了丹藥, 心裡一定會難受。”
命運兜轉, 他終究要與自己最厭惡的人和事虛與委蛇。
“這次的事, 你不用我幫忙?”
馬車轆轆聲中, 窗外有風拂過少年鬢邊一縷淺發, 他懷抱一柄劍, 再暗淡的皮囊也遮掩不住那一雙清亮的眼睛。
“你已幫我指了條明路, 我若事事都要依靠你, 豈非太過無用?”夢石搖頭,輕聲笑。
“明路?”
折竹彎唇,“你如今備受清流詬病,你卻還以為這是一條明路。”
“捷徑,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夢石倒也坦然,馬車搖晃著,他端坐其中:“此番大公主在府中豢養道士之事鬧得滿城風雨,那些道士又都是星羅觀中人,那些人究竟是面首,還是說真就隻是道士,凌霜可算是心急如焚,就等著我斷案呢。”
大公主服丹藥,養道士在公主府中廝混本隻是些隱秘的傳聞,誰也不知其中真假,但昨日大公主在衛國公府宴席上飲酒過量,回公主府途中又在馬車上服食多枚丹藥致使其神志恍惚,拽著與她一般衣衫不整的兩個年輕道士跳下馬車,縱然夜裡行人少,卻仍被瞧了個清楚,隻一夜便鬧得沸沸揚揚。
大驸馬是當朝禮部尚書之子,正經的清流世家,從前萬般隱忍,隻怕為家族抹黑,可如今事情捂不住,他也崩潰難當,上書懇請淳聖帝允準他與大公主和離。
星羅觀是屬於皇家的道觀,若公主府那些道士一旦真被認定做星羅觀的弟子,無異於是落了皇家的臉面。
而凌霜也要給淳聖帝一個交代。
“凌霜要與我做一條船上的人,”
夢石眼底的笑意收斂起來,“可合作難免有受制於人的時候,我既不想受制於他,那麼便要握些他的把柄在手裡。”
“公子不必擔心,我尚能應付。”
夢石說道。
“那好,天黑前,便在前面那道酒幡處等我。”
折竹輕抬下颌,示意。
夢石朝窗外望了一眼,點頭:“公子去吧。”
青磚窄巷內,姜纓天不亮便在此處等著,到此時才見那少年慢悠悠從巷口走來,他臉上的面具並不能完全遮掩五官,何況姜纓也認得他從不離身的那根銀簪。
“陳如鏡在這槐花巷住了十幾年,屬下打聽過,昨日有人看見他帶了個年輕女子回來,但不知為何,人又忽然不見了。”
姜纓一邊推開那道院門,一邊對身側的少年道。
折竹走入庭院中,四下蕭疏一片,蟬聲在枯樹上顯得有些憊懶,日光照得浮塵粒粒分明。
他走入廳堂內隨意打量著四周,旁邊兩間偏房的門半開著,他用手中那柄劍將近處的偏房門抵開,走進去。
灰塵的味道極不好聞,他掃視著那積灰的床榻,又看向桌面上不尋常的灰痕,以及那一盞被蠟油凝滿的燭臺。
“公子,我昨夜便發現這裡有些打鬥的痕跡。”
姜纓繞過倒在地上的凳子,指向桌腿上那幾道並不深的痕跡。
“力道不深,切口不大,”
折竹上前,在磨損缺角的桌腿底下摸出來一片卷曲的絹花瓣,“是個用匕首的女人。”
“應該便是陳如鏡帶在身邊的那個女子。”
姜纓說道。
折竹並不說話,視線凝在一處,他一腳踢開散架的木凳,底下有個油紙包,姜纓當即上前將那油紙包撿起來,裡頭是極少的餅皮渣。
看起來沒什麼特別。
姜纓想著,便要隨手丟了,卻忽然被少年截去。
“公子,隻是些碎渣。”姜纓摸不著頭腦,愣愣地提醒。
“那你可知是什麼餅子的碎渣?”
折竹垂著眼簾。
“這……屬下不知。”
姜纓如何知道這些,他本就不愛吃這些玩意。
折竹扔了油紙包,轉身出去,到了另一間房中,此處並不像是打鬥過,案前有一件男人的外袍。
折竹才拿起來,便隱約嗅到一股味道。
“讓人去找找玉京城中所有賣蜜餞酥皮餅的鋪子,最好是與造桐油的地方相近的。”折竹一邊往院外走,一邊對姜纓道。
“是。”
姜纓忙喚了人交代完事,又忍不住問:“可公子何以斷定?”
“若按你們打聽來的消息,他們是午後回來的,房中的燈燭也是新蠟,但屋裡屋外灰塵積厚,說明他們根本無心在此住下,房中的可以藏東西的地方幾乎都被翻找過,若不是與他們打鬥之人所為,那麼便隻能是他們自己在找東西。”
折竹嗓音平淡。
“可即便他們在回槐花巷前有落腳處,如今也難保他們還會在那兒。”姜纓有些擔憂。
折竹氣定神闲,隻道:“先找。”
出了槐花巷,其他人身形隱去,唯有姜纓一直跟在折竹身側,在熱鬧的街市,他瞧見少年逛了幾個小攤子,不一會兒便買來好些餅子。
此時,他心中終於恍然,難怪這少年可以僅憑那些餅渣便瞧出來那是什麼餅子。
“那個銀樓在哪兒?”
少年清澈的嗓音傳來,姜纓即刻回神,他反應了一下,便道:“金子才送去不久,隻怕如今還在畫圖紙,公子要去瞧?”
“嗯。”
折竹頷首。
玉京最大的銀樓在玉京最繁華的玉帶河畔,寬闊的木拱廊橋橫穿玉帶河,橋上車馬行人來往不斷,兩旁更有商販就地叫賣,熱鬧非凡。
一如姜纓所說,銀樓中才剛開始畫鳳冠的圖紙,折竹在樓中待了小半日,盯著那個畫圖紙的工匠往紙上落筆,那工匠何時被買家這般盯著畫圖過?畫得戰戰兢兢,緊張得腦門兒上全是汗。
但折竹卻瞧得津津有味。
“鳳眼要寶石嗎?”
折竹端著茶碗抿了一口。
“若鑲寶石,自然更為靈動。”工匠用汗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恭敬地答。
“哦,那要最漂亮的寶石。”
折竹一手撐著下巴,說。
“是是是。”
工匠連忙應聲。
他努力屏氣凝神繼續畫,沒一會兒卻又聽那少年問:“鳳尾呢?”
“呃……有種星塵石,若點綴在鳳尾,必然粼粼泛光,美麗非常。”工匠又小心翼翼地回。
“那就加上。”姜纓瞧了一眼少年的神情,便對那工匠道。
臨近黃昏,有人入樓來尋。
是姜纓手底下的人。
“公子,蜜餞酥皮餅是一家餅鋪新弄出來的玩意,那餅鋪在玉京有整整八家,因為賣得好,被人學去,如今賣那餅子還有另外七家,與那些桐油店接近的,便有四家,”出了銀樓,姜纓對少年道,“那餅子也許是他們在路上買的,根本不是在他們藏身的近處買的。”
“不。”
黃昏餘暉燦燦,少年的眉目卻冷極:“好巧不巧,蜀青造相堂財寶在栉風樓的消息經人放出,那些來圍攻栉風樓的門派中,便有中了他陳如鏡掌法的人。”
“公子的意思是放出造相堂消息引各大派圍攻栉風樓的人,便是陳如鏡?可他怎會知道?”
姜纓心中疑雲更甚。
“也許,蜀青造相堂還有漏網之魚,說不定那條魚,就是他陳如鏡。”
折竹眼底一片冷冷沉沉:“兩日前,我才買過這蜜餞酥餅,今日他便讓我瞧見那些餅渣。姜纓,他不過是在告訴我,他便是引我來玉京的人,他也知道我是誰,他更希望我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