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待那太監進來,一問,才知道竟送來了象牙席。
象牙席?
希錦家以前是商賈,多少也算是見多識廣,倒是從未聽說過象牙還能做席子。
那太監便稟道:“這是白象牙席,據說是用秘法來煮軟了,再逐條抽成絲的,是人家的不傳之秘,隻是因為耗費太大,勞民傷財,是以先帝才禁了,不許再做這個,如今宮中還有舊年做下的象牙席,不曾用過的,官家怕娘娘體熱,讓人翻出來,拿過來給娘娘用。”
希錦便有些興致,當即讓人拿來,一時展開那席子看時,不免驚嘆。
她隻以為象牙席自然是硬朗的,怕不是咯人,誰知道這象牙席竟是柔韌猶如蠶絲一般,水磨光滑,雪白晶瑩,看著就讓人喜歡。
當下便讓人打理過,給鋪上了。
鋪上後,她再躺在那裡,果然就舒坦了許多。
這會兒倒是涼快起來了,外面起風了,若圓進來,帶著小宮娥們關好了窗戶。
有個窗戶沒來得及關,那風嗖嗖嗖地往裡面灌,倒是吹得錦帳都跟著飄起來了。
希錦便囑咐了一聲,過去太子房中看看,若是午睡,可不要著涼了,若圓自然著人去看了。
都吩咐過了,她才輕嘆了一聲:“剛才還悶得要命,這會兒倒是涼快了。”
這時候阿疇也已經穿戴齊整了,正整理那交領,此時聽得這話,便道:“今日早朝,天文館來報,說是今年並州怕是有洪涝之災,今日恰好便下雨了。”
洪涝之災?
希錦聽著,頓時覺得這涼爽不那麼舒適了:“哎呀,如果那樣,怎麼辦?”
如果是以前,她頂多嘆息嘆息,和她沒什麼大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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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不一樣了,這天下是她家阿疇的,也就是她家芒兒的,哪個州縣有了洪涝,還不是自家操心。
她想起去年歲末冬日時的大雪,反正冬日雪夏天雨,都讓人心裡沉甸甸的。
阿疇:“我大昭國土遼闊,從南到北的,一年四季總歸會有些災荒洪涝,隻看大小而已,準備好賑災救濟,安撫民心就是了。”
希錦想想也是:“那你可得準備好。”
阿疇笑了下:“我知道。”
一時又說起來:“如今我們開海裕國,和海上夷國通商已經一年,我們大昭物資比之前豐富,如今也已經改良了棉花,老百姓若能大量種植,以後棉花的價錢必然下來,到時候也許尋常小民也能穿上棉衣了。”
希錦聽著,驚喜不已:“是嗎?那我們的各樣綢布也更好賣了!”
有了棉花做新衣,那就得買步嘛!
阿疇頷首:“是,今年的稅賦也比往年這會兒提了約莫三成,國庫充盈了。”
他輕笑了下:“所以皇後娘娘,你看中了什麼盡管說,是想要嶺南的荔枝,還是海上的香膏?”
希錦聽著抿唇笑:“我如今倒是沒別的想頭,就是最近突然想起我們以前,倒是想我們當年的宅院,我也想著——”
她默了默,道:“想給我爹娘掃墓,也想告訴他們我們如今過得很好。”
阿疇聽著,便俯首下來。
他親了親她的唇,低聲道:“好,那我們抽空回去掃墓。”
他很快又補充說:“不過估計要等。”
畢竟如今確實很忙,眼下還要外國使臣要接見,還要處理邊境諸事,還要即將到來的暴雨,要預防百姓受那涝災。
希錦:“嗯,我明白,反正你應了我,君無戲言。”
阿疇:“好。”
一時阿疇過去了前殿,希錦躺了一會,想起那暴風雨的事,終究不太放心,又問了問芒兒,知道醒了,便讓人抱過來。
這會兒天暗得像是被扣了黑鍋底,雨已經淅淅瀝瀝下起來了,那雨水有些急,把外面青石板都澆得油光發亮。
芒兒一路過來自然是有人照料著,不過任憑如此,還是湿了袍角。
希錦便有些心疼,趕緊給他換上暖和的衣裳,雖是夏日,也怕孩子著涼。
母子二人坐下來,喝著香飲子,問問功課。
如今芒兒雖然不大,不過這小腦子記性好,如今竟是動輒出口成章,倒是讓人很是欣慰。
希錦讓人送了果子,陪著芒兒用了,卻是笑著道:“你要好好讀書,將來才能早點接過來你爹爹手中這一攤子事。”
芒兒很懂的樣子,響亮地道:“要打算盤!”
希錦聽了,趕緊道:“不是,咱家以後不打算盤了,咱家以後要治理天下了!”
芒兒:“好,要治理天下。”
希錦:“對,就是這樣的。”
哎……當太子的娘可真不容易,一不小心就可能給孩子帶歪了的,希錦頓時覺得自己任重而道遠。
晌午後,希錦也處理下宮中的政務,其實這些都是有女官協助,如今她懷著身孕,更不能太勞累。
不過有些事她還是需要過過眼,要掌控後宮。
這麼說著話,突見外面一道閃電劃破夜幕,幾乎將房間內照得雪亮。
緊隨其後的便是一道悶雷,那雷聲轟鳴震天動地,讓讓人心生悸恐。
芒兒哪見過這陣仗,好奇地看著外面。
希錦見他並不害怕,略放心了些,不過想起阿疇說的,說是有洪涝,終究有些擔心。
她起身過去臨窗處,那狂風卷著雨水,狠命地澆在對面琉璃瓦上,闢裡啪的雨聲幾乎灌滿了耳朵。
又因雨水太大了,那宮燈也仿佛要被淹沒,在暴風雨中明明滅滅的,幾個小太監冒著雨慌忙地收著那宮燈,不過因雨太大,那傘幾乎都要被吹翻了。
希錦見此,趕緊讓侍女喊他們,不許他們這會兒收燈了。
電閃雷鳴的,萬一被雷劈了,那活生生一條命沒了。
侍女聽了,趕緊過去喊他們,讓他們趕緊躲進屋去,那幾個小太監有些慌,隻好放下那宮燈匆忙進屋了。
等幾個小太監進宮,恰好雷劈下來,那宮燈竟應聲而斷。
幾個太監唬得頓時不輕,簡直都要尿褲子了,當場跪在那裡顫巍巍地說:“娘娘慈仁,救我等性命!”
希錦便命人傳出話去,電閃雷鳴時候萬不可出去,一應諸事可以推脫一些,便是耽誤了上面也不會怪罪。
傳出去後,她也不敢讓芒兒過去讀書了,就留在她房中歇著吧。
一直到晚飯時候,雷電倒是消停了,不過這雨依然在下,阿疇也不見回來。
希錦猜著估計是忙呢,脫不開身,也就罷了,自己和芒兒吃了一些,便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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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曾想,這雨根本沒個停,一直都在下,整整下了兩日一夜。
兩日一夜後的那個晨間,雨勢勉強轉小,不過依然在下。
這個時候,雨水已經眼看著要淹進宮門了,幸好那臺階高,還不至於漫過來。
希錦讓太監宮女們找來了麻袋,麻袋裡裝了泥,堵在了宮門前,免得真被淹了。
她這麼忙活著的時候,阿疇卻回來了。
天依然下著小雨,陰沉沉的,阿疇連輦車都不曾坐,隻是騎著馬過來的,那水已經淹沒了一半馬腿。
他騎馬到了門前,翻身下馬進屋,進來後,希錦這才發現他帶繡袍都已經半湿,薄綢子的褲腿湿漉漉地貼在強健的腿上,凸顯出強健的線條。
很清涼,很結實,但也很不皇帝。
這大下雨天的,九五之尊的天子都這德性了……
她當即忙命人趕緊準備熱水,給他換洗,誰知阿疇卻道:“不用了。”
或許太過忙碌的緣故,他聲音沉啞。
希錦:“你不換換衣袍,你看這都湿了。”
阿疇略抿了下唇:“太忙了,我也是抽工夫過來看看你,你沒事就好。”
他知道後宮肯定也被水淹了,擔心她害怕,所以過來看看,如今見她依然精神百倍,且看上去還帶著宮人用了沙袋子擋水,這才放心了。
希錦聽著,也是驚訝:“那你?”
阿疇低聲解釋道:“這雨下了兩天一夜,燕京城北一代引發了山體滑坡,造成一些傷亡,降雨也讓河水漫溢,有決口之災,不隻是燕京城,昨晚並州傳來急報,半個州縣都已經淹了。”
希錦愣了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宮中都這麼狼狽了,那外面的老百姓——
不敢細想。
當下喃喃地道:“那,你換身幹淨衣袍?”
阿疇略點頭:“嗯。”
於是他馬上換了衣袍,匆忙喝了口香飲子,便出門去了。
希錦站在門前,看著他的背影,看他翻身上馬,看那駿馬淌著水過去,有侍衛並太監前後簇擁著,遇到水勢低窪處,那侍衛和太監半截身子幾乎都泡在水中的。
她便讓人取來了那皇城布局圖,往常自然是沒興致看這個的,多無趣啊。
不過現在事關自己,便也趕緊仔細看,這皇城是古城了,其實歷年都會進行城基加固的,城牆外側也用條石迭砌了一周護城的泊岸,連通著那城牆外的溝渠。
一旦有什麼水患,北部東西兩隅的泄水涵閘便會開啟,城內的積水便會排出城外,而如今因是洪涝季節,為了防止防止外水倒灌入城,那泄水涵閘時關上的,這可謂是固若金湯了。
希錦時不時打探著消息,多少也知道前殿的情況。
如今皇城竟然遭了水災,河水暴漲,朝中大臣便分為兩派,一派的意思是可以在城上開一個缺口,以分流洪水,另一派的意思是,疏散燕京城外百姓,打開泄水涵閘。
兩邊爭論不休,決議不下。
那天莫太妃過來,提起這件事:“如今滿城都是議論,一個個人心惶惶的,聽那意思,也就看今日了,若是今日這雨再下大了,就必須早做決斷。”
希錦多少明白了:“若是不下,那自然是好,這水便能慢慢紓解了。”
莫太妃點頭:“若是繼續下,再不採取措施,宮裡頭倒是還好,到底地勢高,外面隻怕是麻煩了,聽說如今因為洪水,城門大關,城中日常所需都開始緊張起來了。”
希錦聽此,也覺得此時棘手。
燕京城是偌大一座皇城,這種皇城每日所需供應那都是數不勝數的,不說別的,就是所用的水,那都要不知道多少車來拉。
如今下這麼一場大雨,多少事都耽誤了。
就這麼提心吊膽的,一直到了晚間時候,這雨再次下起來。
希錦聽著這雨聲,隻覺得胸口都是悶疼的,這雨落在屋檐上,卻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從未有一刻,她這麼希望雨停下來,恨不得跪下來求老天爺,你就停了這雨吧。
也是因為這雨,希錦竟久久不能入睡,翻來覆去的,滿心隻剩下那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