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撥出一筆款項來是專門置辦那些恩賞物的,但現在那筆款項以及恩賞就不發給皇親國戚和文武百官了,直接以他們的名義饋贈小民。
這麼一來,朝廷出錢了,不是摳搜,那些皇親官員雖然沒得實物,但“恩賞”是下了的,名聲是有的了。
大家豈不是皆大歡喜了。
阿疇聽這話,沉默了片刻後,笑出聲:“難為你想到這些了。”
要說算盤珠子,果然是希錦會撥拉。
他笑著道:“若是採辦購置那些恩賞,其中金錢和人工的花費並不小,但是如果換成柴薪和米糧,那便劃算許多。”
畢竟若是要賞賜,必須是要裡子要面子的,華而不實的,其實貴重得很。
希錦笑道:“當然了,誰都不是傻子,我們隻給他們掛一個空名,他們肯覺得沒落到什麼實處,覺得被糊弄了,所以還是得讓他們多參與。”
阿疇:“讓他們來經手?”
希錦:“對!”
阿疇略沉吟了下,道:“那就賞賜米糧柴薪,分發到各家,由各家出人,去分發給城中百姓,讓他們自己出面,如此自然是算他們的風光。”
希錦:“是,往常富戶也多有布施粥米的行善積德的,這就當讓他們做善事啊,自己隻需要出力,錢都不用出。”
她笑著道:“至於我們嘛,縱然是城中各家出人出米糧,但是朝中百姓自然都知道,是內廷的撥款購置的,這樣大家皆大歡喜,尋常小民得實惠。”
阿疇心情顯然不錯:“好,就這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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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疇很快就宣召了諸位大臣過去御書房,商議此事,果然各家並不反對,這個時候讓利於民,也有助於自己的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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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當即朝中開始購置各樣御寒之物,包括鴨絨,麻布,蘆花,甚至稻草等,當然也包括大量柴薪和米糧。
很快這些盡數發放給城中百姓,而這個時候也是得天之幸,大雪停了,天氣比之前暖和一些,城內外老百姓交口稱贊。
至於北方邊境的幹戈也已經平息,並虜獲了北狄一位將領,這對大昭來說,自然是喜上加喜。
正好這會兒要過年,士人百姓家,不論大戶小戶,全都灑掃門閭,清除塵穢,又換上那門神,釘上桃符,準備祭祀祖宗,又要備辦迎神的香花供物等。
內廷中也喜慶一片,舉行了大儺之儀,由皇城司親事官和諸班直軍士戴了假面,穿了那描金繡彩的大袍,手執了金槍銀戟和五色龍鳳旗,從內廷南門開始演奏鼓吹,一路驅祟出了東華門外,好一番熱鬧。
大儺之後便是宴席,希錦因身子重,這些都沒太操心,隻是在殿中接受了內外命婦的跪拜而已。
今年她才當了這娘娘,便做出這麼一件事,倒是讓燕京城百姓交口稱贊,那些宗室皇親心中也是平添幾分敬佩,是以今年大家都格外慇勤,逐個請安,張口便是誇贊娘娘賢心仁意的。
大過年的,希錦也不吝嗇,該賞的就賞,又把內司進呈的各樣精巧消夜果子都賜給各家一起品嘗,什麼澄沙團,什麼炮螺酥的,還有五色萁豆和炒槌慄,一個個都帶著小巧牌兒貼兒的,收拾得格外精致,這個賞到各家也算是一個恩寵。
她賞的時候格外注意,凡是那些在“大雪中救濟百姓”格外用心的,甚至單獨拿出自己家的柴薪來的,多和人家說幾句話,要親切話家常,再多賞幾件吃食。
至於那些不怎麼用心的,明顯敷衍的,呵呵,一邊去吧。
當皇後嘛,就得恩威並施!
希錦滿心美滋滋。
當皇後不光是昔日的荔枝和香橙,也不隻是冬日的紫貂和白狐,更不是那罕見的香脂,而是如今,那些高高坐在那鳳位上,俯瞰世間,可以賞賜,也可以處罰,要扭動這世間乾坤。
當然了,她這種好心情並沒持續多久,便有些疲乏了。
她如今腹部已經明顯鼓起了,又因不是頭一次,多少有經驗,她已經能感覺到些許胎動,久坐對她來說並不舒坦,是以後面的她也就精簡了。
不過對於那韓相家的夫人,她還是打起來十二分精神的。
那一日阿疇提起邊境事,顯然是對朝中有些朝臣很不滿的,能讓他用那種語氣鄙薄,卻又不得不隱忍的,這朝中也沒幾個,韓相估計就算一個了。
是以她格外留心。
這韓夫人年過半百,略顯稀疏的斑白長發梳得一絲不苟,臉型略顯削長,眉眼間有些深刻的紋路,整個人看著並不好相處。
如果希錦不是貴為皇後,還是今日那商賈娘子,見到這種官夫人必是趕緊躲著的,一看便是那種刻薄的夫人。
不過如今她坐在鳳位上,看著這韓夫人行了大禮,她也就親切地說著平身,又賜座,又說話的。
那韓夫人顯然也有些受寵若驚,又給希錦提起她帶來的幾位家眷,有她就兒息婦,有兩個小孫女兒,其中一個赫然正是已經要許給陸簡的那小娘子。
那小娘子名淑修,生得倒也貌美,雲鬢蛾眉,朱唇皓齒,看上去性情溫和,便是走路時,都是邁著小碎步慢悠悠的。
希錦看那樣子,明白這是纏過腳的。
其實本朝於那女子纏腳上倒是沒許多講究,並不嚴苛,便是纏足,其實也隻是兩腳各位纖細小巧。
希錦生於商賈,自己嬌氣,也就不纏了,但這韓淑修是天官之女,估計家裡管得嚴。
那韓淑修性情似乎有些過於循規守矩,一直低垂著眼,都不敢怎麼抬頭看希錦的。
希錦便笑著誇贊了一番:“長得可真好,文文靜靜的,倒像是畫中走出來的。”
韓淑修臉上微紅,低聲道:“娘娘謬贊了,奴家不敢當。”
聲音很小,猶如蚊吶,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的。
希錦變越發溫和,問起往日讀什麼書,在家中做什麼,韓淑修都低聲回了。
這麼問的時候,希錦其實覺得自己也有幾分好笑,若再早上一年半載,自己是個晚輩,還不是被別的長輩這麼關照,如今自己以皇後之尊,倒是可以對著別人問這些老掉牙的闲話了。
可沒辦法,為了表示親切,也隻能問問。
畢竟這是未來舅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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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這韓淑修身份到底不同,希錦自然也不能吝嗇,問了宮中女官,便按例賞賜了鏤雕花芙蓉玉環一對,上等宮扇兩柄,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一對,並其他各樣綾羅綢緞若幹。
她這裡才吩咐出去,就聽阿疇回來了。
希錦便隨口和他說起來今日見面的種種,她倒是不偏不倚,該說的都說了。
最後才道:“我也說不上來什麼感覺,總覺得這韓家小娘子和舅父似乎不太匹配。”
顯見得這小娘子性情有些過於木訥迂腐了,其實她早看過了,像那嘉福帝姬,還有其它幾位,全都是沒纏足的。
纏足必須忍得住疼,才能換來那雙腳的纖細優美,但是走路並不舒坦,而且說實話……希錦也並不覺得那樣到底有多好看。
總之,作為一個不纏足的,她下意識覺得循規蹈矩纏足的小娘子沒意思。
她若是郎君,必不喜歡的,沒什麼趣味。
阿疇:“是嗎?為什麼這麼覺得?”
希錦卻也不太想提了,畢竟是長輩的事,當下隻是道:“也沒什麼,就是感覺,不過那小娘子生得倒是好看,我瞧著,那唇兒那麼小一個。”
就是不知道這樣的小娘子嫁了那陸簡,那陸簡不知道憐香惜玉——
她搖頭,不敢想,不敢想。
阿疇聽聞這話,沒太多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她可以隨便提起這些,他自然不好提,那小娘子很快就是他的舅母了,縱然年紀相仿,可也不能這麼說。
希錦看他那目光,也意識到了,隻好道:“罷了,不提這個了!”
她可不是陸簡他娘,才不要操心這些呢!
阿疇頷首,扶著她道:“今日人雜,你怕是累得不輕,早點歇息是正經。”
現在要多休養,過年時候的諸般大禮,到時候怕是夠她受的。
第83章 風雨
過年時候確實諸多繁瑣禮儀,歲盡當日,各處爆竹連天,宮廷內張燈結彩,又有百戲以及各樣節目,更有那象舞之曲。
第二天是正月初一,元旦,這是一年的節序開端,阿疇下了詔書,免除公私租屋錢三天,士庶交相祝賀。
這時候街坊間便熱鬧起來了,街市上都是小販,也有關撲的,遊玩的,聚眾飲酒的,家家飲宴,笑語喧哗,整個燕京城好一番繁榮昌盛之象。
希錦此時終於可以稍做休息,她探知內廷門外沿途都是小販,賣那冠梳、領抹和各樣鮮花的,數不勝數,便派了人過去購置,那鮮花都是外面新採的,帶著露珠的,倒是看著喜歡。
不過元旦之後,又要接見命婦們,要打春,又要籌備元宵節。
她覺得命苦,當皇後不容易呢,不過看看阿疇,阿疇這皇帝忙得腳不著地,連著幾晚了,白天夜晚都不見人影,隻知道回來睡過,但夫妻二人竟從未說上話。
於是她便覺得還好,反正享著多大的權,就忙著多大的事。
都不容易呢!
其實她現在想得很明白,當皇後,大概就相當於名門望族的冢婦,關鍵這名門望族還不是一般的大,是坐擁天下之大,那各樣節慶利益繁瑣,人情往來,倒是也能理解。
反正身在其中,幹著就是了。
再說大部分時候,看著那內外命婦跪在自己面前,無論年長年少,都對著自己行大禮,那種感覺其實也挺好。
這個時候真真切切地明白什麼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是皇後,是帝王的妻子,是儲君之母,這大好河山啊,她可以盡情俯瞰。
等元宵節過去,陸簡的婚事也得盡快籌辦了。
希錦其實也有些詫異,怎麼就這麼急,不過看起來韓相那裡覺得應該盡快辦,陸簡那裡也覺得應該盡快辦,雙方都沒意見,那就辦吧。
隻是雙方身份貴重,該有的禮儀自然不能廢,陸簡很快取了草帖問卜,得了一個大吉無克的結果,這才開始過細貼,之後女家也回了定帖。
希錦雖為晚輩,但如今已皇後之尊,也幫襯著,所以那細貼她都是看過的。
陸家如今沒什麼人,也就陸簡一個,不過好在家產豐厚,那細貼上列明了金銀、田土、財產、宅舍、房廊和山園等,至於女方的嫁妝也頗為豐厚,除了房奁首飾,以及金銀珠翠還有隨嫁田土和屋業。
再之後,這嫁娶之禮一步步地來,終於大了那一日迎親,婚禮盛大,十裡紅妝,阿疇和希錦親自前往,終於完成了這嫁娶。
完成後,彼此心裡也落了定。
這時候差不多要入夏了,入夏之後希錦的肚子越發大起來。
按照御醫的推測,她應該是六月生,那會兒是天氣最熱的時候,現在懷孕五個多月,孩子已經手腳俱全了。
御醫依然每日都推測胎兒在腹中的位置,又精心調理著各樣膳食,甚至連希錦偶爾覺得腿疼腰酸的,他們都要仔細問診,用針灸按摩來消除這苦楚。
對此,希錦不免感慨,覺得當皇後還是好,多舒服啊!
不過很快,她就高興不起來了,天越發炎熱起來,希錦這肚子本來就大,如今更是難受,難受到窒息,以至於輾轉不能寐,若圓過來幫著她按摩腿腳,可她依然覺得有些煩悶。
於是便讓人送了冰酪來吃,那冰酪是加了牛乳以及各樣時鮮果子調制成,再用冰塊來鎮了,吃起來清涼冰爽,倒是能一時解得那悶熱。
隻是不敢多吃罷了。
老天爺到底是公允的,任憑你怎麼的榮華富貴,這夏暑冬寒是逃不過的,無非就是冬日時候自己可以用紅羅炭舒服一些,夏天用冰略方便。
可這冰隻能解得一時的悶燥,並不能真讓自己一直遍體生涼。
而自己如今還身懷六甲,挺著個肚子,更是難受。
就在這時,卻聽外面來報,說是官家命人送了個什麼席子。
希錦其實沒太有興致,想著再好的席子又如何,該熱還是熱,況且她也體弱,吃冰吃多了怕受冷,用了涼寒的席子也怕太過陰涼,到時候受了寒,倒是引了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