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許諾:“或許端午時便能清闲,到時候陪你和芒兒去看龍舟賽。”
對於這承諾,希錦知道做不得準的,誰知道呢。
而這會兒,希錦這裡卻有幾樁要緊事,一則這春試要開始,寧四郎要參加這大考,希錦難免幫襯著,命人為他準備膳食以及各樣物事。
這大試分三場,頭一場是考察儒家經藏,第二日考政論,第三日考對時務的對策,這其間不光是寧四郎自己,作為家眷,也諸事要多操心,考場打點以及隨時可能的用需等等。
這大試三年一次,自是難得的機會,希錦也盼著他能考好,於是連著三日掛心,等這寧四郎連著三日考下來,竟然都是累得東倒西歪。
希錦便命人準備了豐厚晚宴給寧四郎補補,又問起寧四郎考得如何,寧四郎道:“還好,還好,之前押的題竟然真考了,我是有戲了!”
希錦自然為他高興,又問起霍二郎,四郎便道:“他啊,必是高中,這文章我之前還找他討教過呢!”
希錦便笑:“那敢情好,隻盼著你們能一起高中呢。”
寧四郎倒是很有些自知之明:“我能有個名次便好,至於霍二郎,估計怎麼著也是頭甲了。”
兄妹二人這麼說話間,因提起汝城老家的本族,看那意思,也差不多要到了。
寧四郎便有些興奮,搓著手道:“隻盼著他們能早點到呢,我如今在燕京城也有些見識,倒是讓他們知道知道呢!”
希錦聽此,很有些無奈,便勸道:“若是正經見識也就罷了,可不要學那逗狗遛雞的本事,結交皇城浪蕩子,全都是狐朋狗友,到時候白白連累了自己名聲而已。”
寧四郎聽著便覺得有些冤屈:“妹妹說哪裡的話,我如今哪裡再去逗狗遛雞結交狐朋狗友呢?我是想著這幾日過去蹴鞠場,看看這皇城怎麼踢的,可有什麼高明球技,想著觀摩一番,等有朝一日妹妹幫我引薦,或許我能在那皇宮裡一展雄才呢!”
希錦聽著這話倒是覺得不錯,反而催他:“那你好好練,且練著,若是有一日能去宮裡踢一踢,終究是個樂子,說不得就由此飛黃騰達了。”
寧四郎也覺得不錯,左右如今已經大試已過,幹脆每日早早起來,過去蹴鞠場觀摩,甚至還約了霍二郎幾個好友。
寧四郎本就喜好這蹴鞠,如今更是用心,一來二去,技藝倒是提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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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寧家的眾人也抵達了皇城。
這次過來的有大伯母,二伯母,四伯母以及幾個兄長,這幾個兄長都是阿疇指定的,而除了寧家的外,就連外祖母,並舅父家的表哥表嫂也來了,說是想在皇城裡探探生意的門路。
希錦聽著,自然心知肚明,自己娘家舅這是唯恐落了後,倒是讓寧家人佔了便宜,所以也眼巴巴趕過來了。
對此希錦倒是沒什麼,她早早為大家準備了住處,寧家在燕京城的宅院已經修繕收拾過了,不過到底人多,怕一時住不下,所以在府中也安排了住處的。
反正用人的話自然是阿疇那裡說了算,能用則用,不能用便回去,他們也說不得什麼。
一時希錦過去迎了,眾人見了,都不管抬頭的,紛紛跪下來拜見皇太孫妃殿下。
皇太孫妃,這是儲君婦,是內命婦第一人了,尋常人等見了也要尊稱她為殿下的。
殿下,短短兩個字,背後那是無上的尊榮,是這個世上絕大部分人望都望不到的。
希錦看著往日這些熟悉的親人跪在那裡口稱殿下的樣子,也是有些恍惚,不過很快冷靜下來,當即親自攙扶著自己外祖母起來,並命人扶了伯母等幾位長輩。
外祖母看著希錦,激動得滿眼是淚花:“這是娘娘了,我的好孩子,如今可是娘娘了,咱們見了娘娘也得磕頭呢!”
大家忙說:“這是好事,大家都高興著呢,我們家出娘娘。”
外祖母也高興,點頭:“是,是,我這輩子還沒來過皇城,如今來了,竟進了這皇太孫府,這般氣派,倒是讓我唬了一跳,我算是沾了我這外孫女的光,臨到老,竟是長了大見識。”
大家也都紛紛誇贊感慨的。
此時阿疇在外廳款待兄長,希錦則是將幾位伯母並姐妹都迎到了自己房中,大家一起說笑歇息,之後還要送過去寧家宅院中。
希錦這裡自然早就備好了各樣好茶以及糕點等,眾位長輩姐妹坐下後,那侍女便魚貫而來了,這其中的氣派,這其中的規矩,隻看得眾人暗暗咂舌。
那二伯母小聲說:“瞧這府中丫鬟穿的,乍一看還以為是富貴娘子呢。”
旁邊大伯母低聲道:“這就是宰相門前三品官!”
希錦聽著這話,隻當沒聽到罷了,大家要議論就議論,無傷大雅。
她以前也和幾位伯母一般的見識,不過如今進過宮,見識了帝威,又經歷了刺客,接受了诰命,還眼看著那十幾隻仙鶴圍著自己打轉,和那朝廷重臣一起站在那高殿之上。
她便覺得,她如今看得似乎更大一些,更遠一些了。
這時卻見侍女端上了一盤橙子,瞬間房間內彌漫著橙子的清香。
眾人看過去,卻見那橙子火紅欲燃,一旁枝葉還是綠油油的,大家不由驚訝。
按說時令,橙子確實也應該熟了,但是這種橙子明顯產在嶺南一帶,嶺南距離皇城不遠千裡,這皇城又哪裡來的新鮮橙子呢!
外祖母自是意外,便問起來,希錦笑道:“這確實是產自嶺南,頭一茬的新橙,前日殿下說是要到了,不曾想果真到了。”
說著,便讓侍女拿刀來,切開給大家嘗嘗。
眾人看過去,卻見那侍女拿來一把精致纖細的金刀,隻輕輕那麼一挑,嫣紅的橙子便剝開,侍女的纖纖玉指利索地剝開皮,於是一股子清甜便在房間中彌漫。
小玉兒到底是小孩呢,聞到這個味兒,眼睛都亮了,直勾勾地看著道:“我要吃橙子,我要吃橙子!”
念蕊忙道:“你個沒規矩的東西,娘娘和長輩在呢,哪容得你胡鬧!”
希錦聽著,道:“小孩兒家的,他哪知道那麼多規矩,心裡記掛著吃罷了,快給孩子分分。”
當下便吩咐侍女給小玉兒取了來,又給大家各分了。
眾人便見那分開的橙子放在白釉瓷盤中,瓷盤如雪,新橙如火,端得是讓人垂涎三尺。
念蕊便要喂給小玉兒吃,希錦道:“這橙子到底是新橙,怕是不夠甜,皇城中吃這橙子都要加鹽。”
念蕊怔了下,不懂,加鹽?
這皇城吃個橙子竟這麼多講究?
大家也都納悶,於是全都看過去,卻見希錦拿了旁邊的白瓷湯羹來,自那案上取了雪鹽,輕灑在那橙子上少許,這才道:“這是宮中的雪鹽,專用來佐著橙子吃的,加上這個後,便去了酸味,隻有甜了。”
眾人疑惑,將信將疑,當即嘗了口那橙子,一嘗之下,不免驚嘆連連。
這橙子沁涼,仿佛被那涼露浸染過一般,清甜甘美,入口即化,可實在是香美!
大家這麼吃著,自是贊嘆不已。
外祖母嘗了一口,更是連聲誇,隻說甜,大家說說笑笑間,外祖母突想起一事。
她笑著道:“我記得過年那會,你舅父託人買了一車乳柑,給大家分了分,我隻說我們希錦愛吃這柑橘果子,等過年時候希錦過來了,便給她吃,可誰知道眼巴巴給她吃了,她卻並不太喜歡的樣子。”
她這一說,旁邊大舅母怔了下。
其實當時那車乳柑本來想著有一箱要給希錦的,後來又想起一樁她娘家的親戚沒給,便不提希錦這一茬,給了自己娘家親戚。
希錦過年時候來,她自然是裝傻的。
老祖母到底年紀大了,又久不理事,糊塗,沒想到這一茬。
而她自然是裝傻的,反正不是自己親外甥女,上面外祖母老糊塗了,外面那當舅舅的也不會操心這些詳細內宅事,她這個舅母能裝傻就裝傻。
她寧希錦到底是晚輩,便是沒得這橙子,還能為這橙子說嘴不成,多大人了,說出來顯得沒度量,也就吃個啞巴虧而已。
事情也正如她所預想的那樣,希錦果然沒說什麼,隻是臉色不太好。
隻是後來發生的這些事啊,誰想到呢……
招了贅婿日子過得不溫不火的希錦,竟突然得了這天大的機緣,貴不可言,是她們想都不敢想的。
大家伙那是恨不得四腳著地跪在那裡巴結希錦啊!
這會兒,當舅母的可不敢有半點長輩的架子,她也得拼盡全力巴結希錦,至於過去那些明裡暗裡的小心思,隻盼著希錦不要在意,不要怪罪。
舅母想著,親戚間有些小事是難免的,磕磕碰碰,希錦不至於非要記恨吧?
她是存著這心思的,可誰知道,這老人家糊塗啊,竟然非要當著希錦和大家伙的面提這事!
老人老了,還以為是什麼好事呢,你提什麼提!
她簡直要暈過去了!
第67章 追封
那舅母便使勁給老祖母使眼色,奈何老祖母卻並沒察覺,反而還提起來:“這皇家的橙子是從嶺南來的,就是比當初大郎買的那乳柑強。”
老人家這麼說著,旁邊人怎麼能聽不出,寧家的幾位伯娘那都是人精,聽得這話,幹笑了幾聲,也不好點破。
暗暗幸災樂禍之餘,又開始反思,自己應該沒在這種小事上開罪希錦吧,沒讓希錦受什麼暗地裡的委屈吧?
如果有,那可得好好找補,萬萬不能留下什麼隱患!
於是一個個倒是沉默起來,房內很有些尷尬。
希錦從旁,淡看了那舅媽一眼,她也看出來舅母的臉色不好,估計是後怕著呢。
誰曾想到呢,當年那乳柑一事,不怎麼大的小事,竟在今日攤到了明面上,讓這舅媽在熱鍋臺上煎熬!
其實這時候她說幾句話,把話題扯開,舅母那裡也就免於尷尬,不過她才懶得救場這個呢。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這些都是瑣碎小事,今日今時的寧希錦貴不可言,不至於為了這個特意要做什麼讓誰不好受,這門親戚也是認的,不過誰尷尬了,誰不好受了,自己擎受著吧。
那舅母如此尷尬了好一會,終於旁邊的念蕊陪笑著開口:“娘娘,這橙子上的葉子竟還是綠的,我看著倒像是新摘下來的,嶺南到這裡千裡之遙,這是怎麼弄的?”
希錦聽這話:“這就不知道了,不過左右宮中有些法子保鮮吧。”
旁邊的若圓便笑著搭話道:“娘娘身份尊貴,操心的都是大事,哪知道這些瑣碎小事,這些果子如何保鮮如何運送,都是我們做奴婢要操心的,是以這個我倒是知道的。”
話題終於從乳柑轉開,舅母如獲大赦,連忙問:“這是如何保鮮的?”
若圓笑了笑,才道:“這是嶺南那邊果園在四更時候就起早摘,專挑那些□□成熟的橙子,下墊軟枝,上覆青葉,由驛站的快馬從嶺南運過來,用這個法子足可以保鮮十幾日,是以到了皇城正橙子才剛剛熟透,裡面還存著嶺南晨間的清露氣,這才能吃個新鮮。”
眾人聽著驚嘆不已,外祖母更是連聲念佛:“我的老天爺,為了這橙子,可是大費周章了,我竟不知是這麼貴重的!”
希錦道:“這皇城到底和汝城不同,皇城裡人員眾多,街市上南北百貨魚羊牛豚,都是諸般齊備的,是以不說皇宮裡的吃用,就是尋常百姓,也是要什麼有什麼,隻是一個,必須有錢罷了,在這裡沒了銀錢寸步難行。”
這話聽得大家連連點頭,可不是麼,就是那各地過來趕考的舉子們都是要趁機賣貨的,可見這皇城裡買賣之隆盛,遠不是汝城能比的。
就在眾人的驚嘆中,希鈺從旁一直不曾言語。
其實這橙子她上輩子吃過,不光是吃這橙子,還有其它一些稀罕物件。
一些普通人想到想不到的,希錦都可以享用,她也跟著沾過光。
隻是如今再世為人,她看著那雪白的宮鹽,看著那嫣紅的橙子,在那清甜的香味中,難免有些迷惘了。
希鈺自打來到皇城後,其實她也曾經猶豫過。
如今自己一番籌謀,肯定是要尋一個良婿,以後靠著皇後娘家堂妹的身份,一品夫人總歸是跑不了的。
就這麼安分守己,日子是一眼望到頭的舒坦。
是以她心裡雖然殘留著許多不甘心,但也隻能壓下來,想著就這樣也挺好。
可……
如今她看著這皇太孫府的諸般榮耀,看著眾人對希錦的豔羨和恭敬,那麼多人誇她,把她誇出花來,她心裡便悽涼起來了。
分明自己比希錦並不差,可是希錦命好,希錦就擁有了這一切,憑什麼呢?
關鍵這種日子還不是一天,不是兩天,而是一年兩年,甚至可能是十年八年,甚至她的兒女還會跪在希錦兒女的面前。
原本是一起長大的姐妹,衣衫裙子首飾都能較個勁,可以後卻永遠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