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門外,她下轎子,阿疇便迎了過來,略牽著她的手,陪著她上了馬車。
因是遠行,這馬車頗為豪華寬闊,竟堪比一處略局促的房屋了,裡面設置了案幾矮榻,旁邊還有一處可以拉上錦簾遮掩起來的暗處以應不時之急。
就在馬車前方,希錦隱約看到,仿佛有許多黑色帶黃錦刺繡的大旗,迎著春日的風招展著,那旗子後面前面都是威風凜凜的騎士,個個高頭大馬,手持長矛,戎裝新燦。
這車馬出汝城時,兩旁百姓全都圍過來看熱鬧,希錦還隱約聽到人講,說這是咱們汝城出的貴人,以後便是娘娘了。
希錦這麼看著,不經意間,卻陡然看到了一個身影。
那赫然正是霍二郎!
霍二郎竟也騎著馬,就在隊伍後面不遠處。
她驚訝間,忙後撤了下,免得被人看到。
幸好隔著一層遮掩的垂錦,外面應是看不到的。
而就在那隊伍中,霍二郎緩慢地收回視線,目視前方。
他知道剛才希錦在往外看,應是看到他了。
其實隔著那垂錦,外人根本看不到那未來皇家娘娘的花容月貌,但他太熟悉昔日這未婚妻的性子,她必是要偷偷看的,那垂錦一直蕩來蕩去,就是她在看熱鬧。
之後,他隱隱感覺到了一道視線,他知道是她看到自己了。
他抿了抿唇,卻是想起之前在隊伍中,驚鴻一瞥間看到的那一幕。
她帶著罩紗,由那麼多侍女婆子簇擁著,還被她那身份尊貴的郎君不著痕跡地扶著上了馬車。
他隱約感覺,她行走間似有幾分嬌弱,慵懶無力,當然也許並不是真沒什麼力道,或許更多是恃寵而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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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郎君如今身份尊貴了,整個汝城,將來甚至整個天下都要在她的郎君面前俯首。
就在剛剛,她的郎君疼愛了她好一番,她便嬌氣起來,理直氣壯要這要那,還要那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冷肅郎君扶持著,這樣她才心滿意足。
她向來是這性子啊。
雖出身商戶,可一直都是被寵著的,要金湯玉水地享用著才好。
霍二郎這麼想著間,卻陡然感覺一道視線淡淡地掃過來。
他下意識看過去,這才察覺,是皇太孫殿下,阿疇。
他正看著自己。
他忙下意識收斂了,略頷首示意,於是皇太孫的視線便收回去了。
霍二郎卻有些煎熬起來。
此時正是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季節,汝城的風是溫暖湿潤的,帶著泥土的新鮮。
霍二郎卻在那泥土的氣息中,想起那一年希錦還不曾及笄,那一抹細腰正如路邊輕搖慢舞的鵝黃細柳般,她笑起來嬌滴滴的粉豔,能讓那百花羞去。
他年長希錦幾歲,是早早懂事了,隱約也知道男女床笫事,心裡怎能沒有期盼?
當時他看著那花樹堆雪一般的小娘子,是篤定的,都已經訂親了,隻等著她及笄便要娶她過門的。
娶她過門後,他要如何如何,男人的心思無外乎那些,恨不得一口吃了那小娘子。
隻是當他這麼看著時,卻不經意間感覺到了那趕車人的視線。
很平的目光,沒有任何波瀾,不過他卻陡然間後背發涼。
會覺得自己已經被暗夜裡的野狼盯上,對方虎視眈眈。
當時的他以為是一種錯覺,想多了,可是如今他知道不是。
不過是幾次春秋,人世間卻已經換了一輪。
他成了從旁暗暗看著,拚命壓下心思的男人。
暗暗地覬覦著別人的妻,卻永遠不敢聲張,隻能從那些許蛛絲馬跡推測著,那小娘子才經歷了怎麼樣的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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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希錦還想著剛才看到霍二郎的事,不過很快,這些許尷尬便隨著路途的新鮮拋到了腦後。
她要出遠門了!要去皇城了!
最開始出汝城時,路邊都是人,都在看皇太孫殿下的陣勢,不過沿著那官道往前走,慢慢地人少了,隻看到村莊以及偶爾拉著牛車的農人。
又走了半個時辰,連那農人都不怎麼見了,不過各色人等卻多起來,來往的商旅,或騎著驢的,或拉著車的,也有挑著茶湯的貨郎,給那來往行人倒上一盞來喝。
希錦摟著芒兒,靠在窗戶看外面,這會兒天是朗潤的,風帶著沁涼,看那樣子要下雨了。
往遠處看,在那春意盎然的綠中,天是淡藍的,泥土卻是淺褐的,一時隻覺心曠神怡,天高地遠。
芒兒也是興奮得很,從出了汝城就一直撒歡。
他滿打滿算才兩周歲,去歲時出來踏青他還不懂事,哪知道這外面景致,如今看什麼都新鮮,看那外面啄木鳥,看那草叢中的花蝶兒,看得目不暇接。
最後這些總算是看膩了,他又探頭去看前面那幾匹馬,一匹一匹地數,竟數出八匹馬。
他拍著手,口中喊著“駕駕駕”,一臉興奮。
旁邊秋菱便笑著道:“小郎君竟會數數了呢,這麼大的孩子,一般哪會數數!”
旁邊穗兒也道:“小郎君以後果然是要做大將軍的吧。”
希錦聽著,心想這穗兒傻了吧,做什麼大將軍,芒兒是龍子龍孫,最起碼也是一個王爺!
芒兒胡鬧了一番,那興奮勁兒過去便不行了,開始打瞌睡。
希錦便抱過來哄了哄,又讓奶娘抱過去裡面暖間:“喂點香奶酪,喝點水,哄著他睡吧。”
奶娘自然早把芒兒要用的都準備妥當了,當下應著,抱了芒兒鑽進去暖間了。
到底是馬車上,隔音並不好,隻聽得芒兒開始還嘟哝了幾聲,之後果然睡著,安分起來了。
芒兒睡了,希錦便懶懶地挨靠在車窗垂簾旁,看著窗外。
這馬車走得不算快不過也不慢,如今已經出了汝城約莫三十多裡地,路邊有那茶飲子供給往來人,還有幾個農人正在田中耕作。
這是出了汝城了,希錦這麼想著時,便覺得新鮮。
她沒出過汝城,小時候曾經想著要遠嫁,要出去做買賣,後來長大了,姑娘家身嬌體弱的,又是不能吃苦的性子,至於遠嫁那更是天方夜譚。
誰曾想,如今她竟走出汝城,而且要過去那遙遠的燕京城,去走一條富貴錦繡路。
她坐在那裡,翹頭往後面看,後面都是車馬,足足十幾輛,有他們的行李貨物,也有隨行的奴僕小廝,其中還有一輛是專供她四堂哥以及霍二郎用的。
這兩位也都跟著他們過來。
本來他們兩個盤算著也要帶一些土儀的,要去燕京城做買賣,不過如今跟著阿疇的車馬,自己也不好帶什麼了。
不知道霍二郎怎麼想的,但四堂哥那裡倒是喜歡得很,二伯母也是滿心貼過來。
土儀無非是掙一些銀子,可他們跟著皇太孫過去燕京城赴考,這裡面沾親帶故的好處自然大了去。
希錦不太懂燕京城那些事,但這種道理走到哪裡都一樣嘛。
這麼想著間,卻聽那邊馬蹄噠噠噠的,原來是阿疇剛才落下來一些,如今騎馬追上來了。
阿疇今日穿了一身淺紫長袍,越發襯得他颀長挺拔,而此時他似乎正和旁邊侍衛說話,低聲吩咐著什麼。
希錦便看到,那長袍在這側身時略收緊,顯出勁瘦的細腰,而那長袍布料也順著肌肉紋理走勢,勾勒出一段精悍窄瘦的弧線。
顯得很有勁兒,但也矜貴好看。
希錦便有些臉紅了,說不上來的感覺,她竟然瞬間想起之前的種種。
當時她趴那裡,看不到,但可以感覺到,那力道啊,跟打樁一樣,她根本受不住,兩條腿不斷打顫,甚至幾乎要被撞得貼上窗棂。
這會兒看著他那精悍有力的腰,想像著自己當時自己感受到的那股力道,就是來自這裡。
這麼一想,心都酥了,發痒。
正心蕩神搖時,突然間,阿疇卻看過來,那黑眸清涼冷靜,那麼望向她。
於是這一刻,忽而一陣風吹來,帶著不知什麼花的香味,以及些許湿潤的沁涼,就這麼撲面而來。
她的心便被輕輕磕了一下,有異樣的情愫就那麼蔓延開來,讓她手指頭都跟著發酥。
她微吸了口氣,勉強鎮定下來,隔著那朦朧雨霧,衝他招了招手。
她想示意他上馬車,免得淋雨著涼了。
此時雨霧朦朧,輕煙微涼,在馬車精致華美的珠簾下,在那層層薄錦的垂帷下,嫵媚姌嫋的小娘子微紅著臉,俏生生地和人招手,那雙眸子靈動得仿佛含了一汪清泉。
任憑誰看到不覺得迷人眼,阿疇身旁的那侍衛恍惚看了一眼,冷不丁便紅了臉。
希錦自然沒看到,她隻是覺得有風吹來,毛毛細雨撲打著窗棂,確實冷了,便趁機關上窗。
阿疇筆直地坐在馬上,握著韁繩,策馬過去車後面,之後將韁繩隨手交給了一旁侍衛,自己翻身下馬。
再之後,一撩簾子,他一個彎腰,進來馬車中。
希錦便咬著唇,含笑遞過去一大塊布巾。
她往日總是嬌俏靈動的,有什麼說什麼,如今倒是含羞帶怯,眉梢泛著嫵媚的飛霞。
阿疇略默了下,面上也有幾分紅。
兩個人在即將出發時來了那麼荒唐一時,一時不方便,怕是都沒怎麼清洗,隻擦了擦。
而他騎著馬時,看著她乘坐的那輛車,竟不自覺胡思亂想起來。
比如想著她素來講究,怕是並不舒服,等晚間安頓了要讓她好好洗一個花浴,又想著如今自己騎馬,她坐馬車,等以後有機會定是要教她騎馬的。
騎馬,騎馬,騎馬……這個念頭徘徊在心裡,於是心都跟著酸酸麻麻的。
他的希錦,要學會騎馬,騎一整夜。
就在這種無法擺脫的執念中,他終於上了馬車。
他面無表情地接過來那方巾,略擦拭了下發間的潮意,之後才道:“等回去燕京城,天氣暖和些便帶你去去踏青騎馬。”
希錦:“踏青……好啊!”
她隻聽到踏青,沒聽進去騎馬。
阿疇又道:“對了,等到了燕京城後,有些事你也得當心了。”
希錦:“什麼?”
阿疇:“你不要看別人。”
希錦:“啊?”
她看過去,卻見阿疇眉眼認真,神情鄭重。
看起來這是很大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