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往,必然是要風光,可現在希錦竟然不風光也好,她想悄沒聲出去看看。
於是乘坐著那樸素的犢車,希錦過去了雲虎灣,這汝城水道是可以直通蘇杭一帶的,而這雲虎灣則是汝城最要緊的一處港口。
到了港口時,舅父早就在那裡等著了,見了希錦,忙帶了希錦過去港口的貨倉。
這貨艙難免有些發悶發潮,希錦憋得難受,不過為了銀子為了買賣,隻能忍了。
貨艙中瓷器林林總總的,都是大小瓷器層疊相套,歸置得密密麻麻,碼疊在船艙最底層,毫無間隙,可以說是把這貨艙都給塞滿了。
這些貨物都是走水路過去嶺南一帶,之後運往海外的,這一路耗費極大,自然是恨不得能多塞就多塞。
舅父嘆道:“這船走一趟海外,其中耗費,不是尋常人能想的,是以我們這些瓷器必須要有十倍之利,這買賣才能做下去。”
希錦:“好在這些瓷器都是自家做的,到底是本錢低。”
舅父點頭:“是,你看看這些,這些貨都是運往海外的。”
希錦一眼看過去,根本無從挑起。
不過好在舅父早讓人挑選了各樣瓷器,都拿過來給希錦看。
舅父仔細介紹著,這些瓷器以青白瓷為主,器型各樣都有,有常見的盤碗瓶壺,也有一些稀奇形狀的罐,盒和瓷枕等。
希錦看那瓷器,花紋倒是繁多,有花卉紋、柳鬥紋、菊瓣紋和飛鳳紋等。
舅父道:“你看,這是我們的瓷器,我們的瓷器偏青,如果是官窯的話,就偏白一些。”
希錦好奇:“為什麼?”
舅父道:“我們自己用了特殊钴料,這料子是從海外捎回來的,我自己偷偷用那料钴料做了一批,這色就顯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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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著那瓷器給希錦看,希錦看過去,卻見那是一件青瓷罐,質地纖薄猶如紙片,細膩溫潤,清脆瑩潤,實在是上等瓷。
希錦驚嘆之餘,好奇:“那官窯怎麼不用這個?”
舅父搖頭嘆:“這些料,都是從海外弄回來的,本來就不多,也說不好燒出來的色官家喜歡不喜歡,再說了,官窯想改動什麼,都是一層一層地往上報,萬一燒制不好,又是禍事臨門,他們反而不敢輕易變花樣了。”
希錦聽著倒多少明白。
她拿了這舅父的瓷器和那官窯瓷器對比,縱然官窯瓷器更為細膩潔白,不過舅父瓷器中那光暈竟是流光溢彩的,仿佛有活水流淌,且上面的花卉似乎更為凝沉濃豔,便顯得穩重一些。
她好奇:“這钴料是什麼,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舅父便和她提起來:“這種钴料叫蘇渤泥青,產自渤泥國,我們的泊船出海會經過渤泥國,他們要我們的綾羅綢緞還有瓷器,我們從他們那裡買一些钴料來做瓷器,現在我們得的這钴料不多,不過如今大昭的瓷窯,敢用這種钴料的也少。”
希錦聽著,越發感興趣。
生於商賈之家,聽到什麼“稀奇”“不多”等字樣,便覺得這裡面或許有利可圖,她自然得打破砂鍋問到底。
舅父見希錦感興趣,便詳細給她講了,倒是聽得希錦津津有味。
如此看了一番,希錦也就挑選了一批用了蘇渤泥青的青瓷,想著帶過去皇城試試,說不得奇貨可居呢。
這時,舅父又帶著希錦看了看定制瓷器。
舅父道:“你看,這個是大食國的定制,這椰棗和棕榈紋都是他們喜歡的。”
希錦看了看,這是一件青瓷杯,上面的花紋很罕見,入眼盡是異域之風。
她又看了其他幾件,都很是讓人驚豔,之後便見到一件,那是一件青瓷孔明壺,上面的紋飾卻頗為罕見,竟是一小娘子站在蒲團上,袒胸披紗,扭著那身子婆娑起舞。
舅父給自家晚輩介紹這個,自然有些尷尬,他咳了聲,道:“這種,他們也定了好大一批呢。”
希錦仔細看了看,也覺得有趣,便都要了。
如此挑揀好一番,希錦整整要了五大箱子的貨,這已經很是不少了,估計能擺滿一個瓷器鋪子了。
舅父自然是不要錢的,不過希錦還是讓他按照本錢算了:“若是不要,傳出去,於殿下名聲也有礙。”
舅父聽著,這才勉強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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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從那雲虎灣回去府中,這次回去她靜悄悄的,生怕引起阿疇或者侍衛的注意。
這買賣她是想先斬後奏的,萬一自己提前說了,阿疇不讓自己做了怎麼辦。
誰知道她這裡剛進府,才安穩了心思,就聽到侍女來報,說是族長大娘子來了。
因族長大娘子送了魯嬤嬤過來,她心存感激,如今聽著族長大娘子過來,忙讓人迎進來。
族長大娘子一進屋,見到希錦,卻是開門見山地問:“希錦,有個要緊事我得問問你。”
希錦:“什麼?”
族長大娘子:“其實我也是聽人提起來,才想起這一茬,如今皇太孫把你接回去燕京城,到底給你一個什麼名分?”
希錦聽著,心裡一頓。
其實自從外祖母和自己說起這個後,她也想問問來著,隻是阿疇忙,她又惦記著舅父那裡的瓷器,是以還沒開口。
如今族長大娘子突然問這個,她也是心裡沒底。
不過想想阿疇,他待自己並不差的,心裡也是有自己的,總歸不至於委屈自己,便道:“我和他結發夫妻,如今他雖身份不同以往了,但我總歸是他的正頭娘子吧。”
族長大娘子聽聞,嘆息:“希錦,話不是這麼說的,你們如今,還真未必是正經夫妻呢!”
希錦:“啊,什麼意思?”
族長大娘子:“你想想,你們雖有婚書,可那婚書,那婚書——”
她無奈,不想提啊不想提,這事提出來若是讓人知道了是要殺頭的。
可她又不得不提。
她愁道:“我說希錦啊,你想想,按照你們的婚書,他是你的贅婿,你覺得這樣的婚書,能拿出去嗎?”
希錦:“……”
她一時也是意識到不對了。
那,那贅婿的婚書可是和普通的婚書不同!
大昭的婚書有草帖和定帖,還有通婚書,這些都是要官府留個副本並扣上紅戳子的,而贅婿的婚書,在那官府留憑的通婚書上,是要特意寫明白的。
比如要求成親後的子女隨母姓,比如郎君要在小娘子家中幹活幾年,若是不滿年限或者逃走超過六十日,該如何處置等等,這些對贅婿都很是苛刻。
這婚書自然是不能拿出來給人看,特別是給那皇族宗室的人看,若是讓他們知道了,怕不是直接把寧家給誅九族。
所以如果到了燕京城,有人問起來,或者誰非要較真,那他們還真沒尋常夫妻的婚書,凡事口說無憑,文書為證,拿不出文書,那,那他們算什麼?
族長娘子長嘆一聲:“我聽說,在那皇城裡,皇子納夫人,皇太子納妃,或者帝姬降嫁,宗姬族姬嫁,這些都是要按照皇室的那些規矩,要冊內命婦,冊皇太子妃或者皇妃,還要舉行各樣禮儀,什麼賓禮什麼嘉禮的,好多講究,以殿下如今的身份,你應該是被正式冊封,要舉辦賓禮,還要由宗室來抄錄。”
希錦聽著這麼繁瑣:“然後呢?”
族長娘子:“抄錄的時候自然要看婚書的,你們的婚書不敢拿出來,皇家宗室就不能抄錄,不能抄錄的話,那,那你們的婚事就不算,在官家那裡就不算!”
希錦蹙眉:“在官家那裡不算,那我們算什麼?”
族長娘子:“在宗室那裡,你們是私婚,人家不承認的,就等於你們不是夫妻,這麼一來,你過去了燕京城,就得好好思量思量,你在殿下身邊是什麼身份,算是正經夫妻嗎?”
希錦聽呆了:“不是夫妻,難道竟是苟且不成?”
族長娘子:“……”
她喃喃地道:“我也不懂,這,這,怎麼好這麼說的,我琢磨著總歸是有個身份,但還是得問問不是,這樣咱們心裡才有底。”
希錦:“是,我得盡快問問他,探探他的話風。”
第34章 那個小荷包啊
族長娘子走了後,希錦心裡有片刻的茫然,她想著要問問阿疇,不過阿疇如今並不在府中,反倒是那燕關和楚水在,她問那燕關和楚水,兩個人一問三不知的樣子,隻說今日有個客人登門,估計殿下馬上回府,但是回府後,得先見客人。
客人?
希錦也是納悶,想著他如今忙得不著家,說是什麼有公差,也不知道來汝城能辦什麼公差,她也懶得問。
結果如今他那樣孤僻冷清的人,竟然也學會了人情往來,現在竟然有客人了?
希錦有些心煩意亂,想起之前自己家中是有《大昭會典》的,那書比磚頭厚,裡面密密麻麻的字兒,希錦平時當然懶得看。
不過現在,她覺得她得學習學習了。
不懂大昭會典,回頭自己都成胡亂苟且沒名沒分了,自己還蒙在鼓裡呢。
那阿疇也從不和自己提,難保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她當即讓穗兒回家一趟,去取來那《大昭會典》,這倒是極快的,不過是隔著一條街罷了。
那《大昭會典》送來的時候,竟然還順便拿來了昔日的一些針線。
希錦看到,納悶:“怎麼拿來這個?”
穗兒道:“我回去的時候,恰好看到六娘子,她說她那裡有些針線,是大娘子往日落她在老宅的,想著大娘子要用,讓我捎回來。”
希錦看了看,倒確實是自己往日用的,不知道什麼落老宅的。
她從來女工針指上不濟,懈怠得很,自打成親後,沒多久便懷了身子,更是懶得動。
當下也就沒理會,隨手扔一邊,自己卻拿了那《大昭會典》來翻找研究。
這《大昭會典》比磚頭都要厚,裡面分門別類,有各樣大昭律法條文,希錦翻了翻,略過去那什麼刑法篇,直接翻到了“禮法典制篇”部分的“政和五禮新儀”。
這裡面涉及到宗室以及庶民的各樣禮法規範制度,希錦翻了好半晌,終於找到了大約能符合自己情況的。
果然,族長娘子說的是對的,正經大昭宗室皇孫娶妻,那都是有好繁瑣的禮儀流程,要舉行賓禮,還要抄錄,要冊封等等。
無論是皇子皇孫,還是宗室帝姬,一切婚嫁都是要有相應禮儀,無禮儀不成婚,且成婚後還要錄入到宗室冊中,那冊子也是一式兩份,自家手中一份,皇家宗室留一份。
自己顯然是什麼都沒!
不說自己和阿疇是贅婿的婚書,就算是正經婚書,那也不對,那是庶民的婚書,在宗室那裡不算數。
更關鍵的是,在那婚書上,阿疇單名一個疇,冒姓寧。
皇家宗室怎麼可能認這樣的婚書呢!
這種禮儀規範,往日裡過日子柴米油鹽的,哪裡懂這些!
不過阿疇按說應該知道的,他如果知道,為什麼不告訴自己?
他這次來接自己,又是以什麼名義來接,一路上官府接應,總該有個文書吧,文書怎麼寫?
希錦既動了這個心思,難免胡思亂想,當下恨不得趕緊讓阿疇回來,她好問問。
這會讓再讓人去問,總算阿疇回來了,卻是在前院招待客人吃茶呢!
喝茶!
希錦無奈,想著自己在這裡如在火上煎,他卻在吃茶,好生闲情逸致。
恨不得跑過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