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記起,前幾日晚間時候,似乎見他曾經動過一些文書,那些文書上似乎有什麼要緊的,就放在床頭的皮箱中?
希錦略猶豫了下,到底是試探著打開那皮箱。
果然裡面有簡冊也有絹素,更有用牛皮做成的皮筒。
希錦小心地翻看了看,終於打開那皮筒,卻見皮筒中是有一份帶了钤印的簡冊,上面還散發著闢蟲用的芸香草氣息,封口處更是有泥封殘痕,那是拆開後留下的痕跡。
希錦打開那簡冊,果然見裡面是一份黃色綾紙的文書,文書上蓋了大內的印章。
希錦便翻開那文書來看,那文書其實是一份批書,上面文绉绉寫了好多,希錦快速看過,大意是說,皇上恩澤,皇孫疇要過來汝城接皇重孫芒,回宮團聚,
她冷靜下來,努力地從上到下看,看了好幾遍。
她根本沒看到自己的名字!
這批文上沒她,就是說,回去後也沒打算給她诰命什麼的吧?
所以,她在皇城,在官家那裡,根本就查無此人?
他不過是來接芒兒,順便接她罷了。
要不是芒兒年紀還小,說不得皇城那邊就要去母留子,不要她了!
希錦腿軟了,心涼了。
她將那文書按照原樣重新放好,之後扶著床,坐在那裡,一時自是徘徊茫然。
一會兒覺得阿疇還是以前自己那夫婿,對自己體貼周到,他心裡是有自己的,不會虧待自己,一會兒又覺得,他如今到底是皇子皇孫了,自己和他又沒有宗室那種婚書禮儀,自己還不知道是什麼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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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臭阿疇,壞阿疇,竟仿佛要坑了自己!
等他回來,務必是要問清楚的,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若是不給說個明白,好了,她非和他鬧起來。
沒名分,那就不去皇城了,讓他們父子自己去吧!
她自己留在汝城,逍遙自在,再找十八個男寵,要闲漢要淫僧也要俊俏小書生,看哪個好看就騎哪個,天天輪著來!
她這麼胡思亂想著,想著等阿疇回來,誰知道阿疇一直不回來。
此時正值春乏時節,恍恍惚惚,她竟挨著那引枕睡著了。
睡夢中其實也不踏實,隻覺周圍雲蒸霞蔚的,眼前仿佛有什麼,仔細一看,卻是她娘的錦書。
啊,錦書!
那錦書竟仿佛成仙了一般,漂浮在雲霧中,發出璀璨金光,上面還有許多字,竟仿佛是見都沒見過的!
希錦心裡一喜,想著自己娘果然就是娘,如今竟成仙了,要給自己指引呢。
她當即上前,就要看,誰知道她往前走,那錦書也往前走,周圍都是雲霞繚繞,上面的字她也根本看不清。
著急,特別著急。
她恨不得揉揉眼,趕緊看,可怎麼也看不清啊!
希錦急得打轉跺腳的,一時想起之前她娘錦書上寫著的霍二郎,不免沮喪,想著霍二郎自然是好的,他記著自己娘的惦記,是真心想幫襯自己的。
可他也沒什麼用啊!
既不是權臣,也不是官家,能幫自己要來名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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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霍二郎過來拜會,是正式投了拜帖的。
無論阿疇抱著什麼心思,終歸是邀他同行一起過去燕京城,這對一尋常讀書人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榮幸。
人到了什麼時候犯不著和自己過不去,反正走一遭看一遭,哪怕知道這皇太孫殿下對自己心存提防和不滿,可……人家到底也沒說什麼,反而要給自己添彩的。
是以霍二郎依禮投了拜帖,拜見了阿疇,並談起接下來行程安排,而阿疇倒也以禮相待。
於是兩位郎君,各懷心思,客客氣氣,說起接下來的科考,也說起霍二郎的打算等等。
阿疇甚至還和霍二郎聊了當今時政,諸如大昭稅賦,水路水運,以及摩尼教亂黨等。
若這時間再早三兩個月,那時候霍二郎是舉人,而阿疇不過是一白身,霍二郎在阿疇面前自是可以高談闊論,暢所欲言,那是讀書人的傲氣。
不過如今身份再是不同了,霍二郎為學子,阿疇卻是皇太孫,甚至極可能將來登得大寶,若是那樣,那便是他頂頭上司。
這對於霍二郎來說,心間自然是百味雜陳。
是以阿疇問他那些政見時,他是深思熟慮後,才小心作答,慎之又慎。
如此一番,阿疇足足問了三五個問題後,霍二郎逐漸放開了,言談不若開始那般拘謹。
阿疇卻突然道:“我聽聞二郎解試時的試賦題目正是稅賦,論前朝和今朝稅賦之優劣異同,傳聞二郎文章旁徵博引,鞭闢入裡,被考官稱為既有史才,又得墨妙。”
霍二郎聽這話,忙起身,恭敬地道:“隻是謬論罷了,說出來隻怕惹殿下笑話。”
阿疇抬眼,看著霍二郎道:“二郎倒也不必客氣,我今奉御旨回來汝城,一則接他們母子回去皇城,二則也是想梳理水運稅賦,二郎若有高見,盡可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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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疇送別了霍二郎回去後院時,已經是晌午時候,要用午膳了。
他一回後院,那穗兒便迎了來,先是說起今日有人送禮的事,阿疇聽著,沒什麼表情道:“讓楚山處置就是了。”
穗兒:“哦,還有……剛才大娘子問了幾次,要等著殿下,大娘子還不曾用膳,自己在屋裡呢。”
阿疇:“讓廚下備好膳食。”
穗兒忙道:“是。”
阿疇又道:“我記得今日早間的膳單,要廚下做了燒骨,幹蒸雞,還要做糟鰣魚,可曾做了?”
穗兒道:“做了。”
阿疇微頷首,便撩袍進去房中了。
這燒骨和糟鰣魚是晨間時候希錦念叨著的,還說那燒骨一定要油炸得香噴噴,她饞這一口。
他邁步進去房中,卻見房中並無動靜,繞過那屏風時,便看希錦正斜靠在榻上,一頭烏發繞在發頂松散地挽成一個髻,裡面著了軟綢子水紅裹肚,外面隨意披了蔥綠織錦的斜襟旋袄,倒是襯得那雪白肌膚明珠生暈,猶如瑩光美玉。
阿疇見此,黑眸顏色轉深。
恰此時,希錦口中卻是發出嘟哝聲,也不知道在低聲埋怨著什麼。
阿疇想著她就要醒來了,況且晚膳時候,也該用膳了,恰見旁邊一抹桃紅綾汗巾,他便隨手拿了起來,想著逗逗她。
誰知道剛拿起那汗巾,就聽希錦低聲嘟哝著,卻是道:“二郎,霍……二郎……”
阿疇的動作便頓了下。
他捏著那汗巾,緩慢地抬眼看過去。
希錦卻是蹙著眉,輕輕擺了擺那纖腰兒,紅唇微張,口中喃喃地道;“二郎,不頂用……別跑,讓我看看……”
阿疇面上的溫柔便凝成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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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在夢裡好一番忙碌,又是追錦書,又是怨二郎,等好不容易醒來,還是覺得身上疲乏。
待她睜開眼,卻見屏風橫遮,床帷低垂,一抹溫煦的暖陽灑在下來。
她清楚看到自家郎君那絕豔到讓人窒息的面龐。
那雙黑眸幽沉沉的,竟仿佛在那無邊地獄中的鬼魅一般。
希錦唬了一跳,下意識一個哆嗦:“你——”
這是怎麼了,鬼附身了?
阿疇沒有任何表情,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希錦。
希錦嘴唇動了動:“怎,怎麼了?”
天塌了?
阿疇緩慢地收回目光,修長羽睫垂下,之後才道:“沒什麼。”
希錦打量了他好幾眼:“別告訴我你根本不是什麼皇太孫……”
總覺得出天大事了,該不會其實都是假的吧,然後他被人家官家趕出家門,夫妻兩個又趕緊跑過去為了那六重緯奔忙,求爺爺告奶奶的。
阿疇聲音很平:“不是。”
希錦輕舒了口氣:“這就好,這就好。”
一時想起剛才那夢,可真是累壞了,醒來又看到阿疇這張家破人亡的臉,她也是沒什麼興致,很有些鬱鬱地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說見客人嗎?”
阿疇:“都這會兒了,客人早走了。”
希錦:“哦……”
她隨口道:“是什麼客人,怎麼不留飯?”
阿疇:“……”
他看了她很長很長的一眼,看著她那仿佛很不經意的樣子。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氣自己的。
當下他也就道:“留飯?那也行,我馬上派人追回來,那就一起用吧。”
希錦這會兒也感覺到他那語氣不對,怎麼就跟賭氣一樣呢?
自己還沒和他惱,他倒是和自己使性子了?
她莫名看過去,那黑漆漆的眸底看不出什麼情緒,實在是有些不對。
當下便問:“你到底怎麼了?”
阿疇悶悶的:“沒什麼,等會午膳有油炸燒骨,還有幾樣新鮮小菜,你不是念叨著吃嗎?”
希錦一聽有吃的,便道:“哦,那先用晚膳吧,我還真有些餓了。”
本來其實是急得要命,恨不得揪著他衣領子逼問,不過睡了這麼一覺,又做了亂七八糟的夢,現在倒是心平氣和了。
既然他回來用午膳,那也不急在一時,著急催他也沒用,還不如從長計議,等會用過午膳,她軟聲細語哄著,試探下話風到底是什麼意思。
男人總歸跑不掉的,但是她太急,反而弄巧成拙。
當下便下床,誰知道腳在床底下滾凳那裡左右尋覓,卻隻有一隻,竟是死活不見另一隻。
一時問道:“鞋呢,我的鞋呢?”
阿疇一眼看過去,卻見另一隻繡鞋就躺在滾凳後面的角落,繡鞋旁是一織錦的繡包,隱約可以看出裡面裝著女工指針等物。
那針指顯然是以前希錦用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