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寧家眾人看得心都沉下去了,一個個臉色煞白。
希錦,希錦怎麼敢!
皇太孫要抱芒兒,她趕緊讓皇太孫抱啊,她怎麼敢這樣看著皇太孫,好大膽,太大膽了!
得罪皇太孫,一個不好可是要殺頭的!
聶指揮使神情也是沉沉的,他見此,略一個眼神。
旁邊已經有心腹一步上前。
那屬下生得彪悍威猛,但是動作迅疾,幾乎是瞬間閃到了希錦面前。
希錦微驚,下意識明白那是要搶孩子的,眼中便湧出慌亂來,她哪裡見過這陣仗。
阿疇自然察覺到了,他抬起手來,示意他下去。
那侍衛神情一頓後,垂首,退下。
這些動作都是無聲的,也是片刻間的,不過在場所有的人都察覺到了。
在萬人屏氣的寂靜中,那尊貴的皇太孫殿下的一喜一怒都牽扯著所有人的心思,甚至決定著所有人的命運。
他隻需要一個抬手,便能讓眾人俯首,讓那肅穆侍衛止步。
旁邊孫大人見此,上前:“殿下,這小郎君——”
這是龍血鳳髓,在接了聖旨過來汝城前,韓相曾見過他,叮囑說務必辦事周全。
辦事周全四個字,其中自是意味深長,如今這皇太孫既然在民間有了骨血,那自然是要請回去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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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疇視線涼涼地掃過去。
孫大人一頓。
阿疇開口:“我會過去燕京城面聖,會和翁翁說明原委,不過我的妻兒長在市井,並無見識,也不懂皇室規矩。若是不曾應翁翁之召便擅自去了,到時候殿前失儀,白惹翁翁不喜,到時候,也是連累諸位大人。”
孫大人一頓。
阿疇繼續道:“讓他們母子暫且留在這裡吧,等一切塵埃落定,得了聖意,再做計較。”
他這麼一說,孫大人面色很有些為難。
他一直都被瞞著,並不知道皇太孫竟然在民間有了妻兒,顯然皇太孫也不打算帶他們過去燕京城,可——
旁邊一直不曾言語的聶指揮使卻是道:“孫大人,那就以殿下所言便是了,我會留下精幹護衛,留在這裡護娘子和小殿下周全。”
孫大人無奈,他多少知道聶指揮使的心思。
當年這皇太孫離開皇城時,是被一路追殺,身後是那累累白骨。
雖說十二年過去,時局有變,但皇太孫再赴皇城,自然心存忌憚。
這聶指揮使當年曾受太子大恩,顯然是事事以皇太孫為先,
以孫大人的意思,自然是要帶走這皇太孫家眷。
隻是他雖手握聖旨,但聖旨上確實不曾提及皇太孫妻兒,如今一對二,他很難辦。
他猶豫了下,也就勉強道:“自然是按照殿下的吩咐辦。”
旁邊希錦聽著那話,沒什麼見識,殿前失儀,她明白這是說的自己。
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就是井底之蛙。
他這麼說,並沒有錯,她確實不懂皇城,皇城裡的那些對她來說太遙遠了。
阿疇已經再次看向希錦,希錦睜大眼睛,有些茫然的視線恰好和他撞上。
那一刻,希錦下意識想躲閃,她還沒想好怎麼面對他,一切都太過猝不及防。
不過阿疇的視線如有實質一般,緊緊鎖著她,讓她想躲都沒法躲。
她腦子一片空白,就那麼直直地看著他。
三年夫妻,彼此間有過甜蜜也有過埋怨,就在這之前,兩個人還彼此頂嘴,她鬧著要休夫,他也言語間很有些賭氣。
隻是如今這一切瑣碎仿佛都消逝了,遠去了,擺在他們面前的,是天大的一樁事。
昔日再平凡不過的小夫妻,瞬間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周圍那麼多人,寧家的,皇城的,男男女女,懂的不懂的,都在看著他們。
希錦往日總是靈動的,說起話來小嘴兒叭叭叭,總是有許多言語。
隻是如今卻無聲起來。
她沒辦法有任何反應,隻能懵懵地看著眼前的阿疇,看著那墨黑的瞳孔中隱晦的情緒。
她多少感覺到,他眼底好像有些什麼,他可能有些不舍,想讓她給他一些回應,說點什麼。
可她不想說啊。
她暫時沒辦法對他做出依依不舍繾綣情深。
就挺難的。
在良久的視線交融後,阿疇終於道:“你留在這裡,好好照顧芒兒,聶大人留下的兩位護衛都是萬裡挑一的,會護好你們。”
他的聲音沙啞,但隱隱似乎是安撫她的意思。
希錦動了動唇,點頭,點頭,僵硬地再點頭。
阿疇看著這樣的她,又道:“留在汝城,不要多想,等我一切安頓妥當,會回來接你們。”
最後這句話,他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希錦參不透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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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疇跟著那些人馬離開了。
族長帶著族中郎君們過去送行,本來這種場合是不允許婦道人家出去的,不過因那是希錦的贅婿,芒兒又年紀小,於是希錦便領著芒兒坐上了牛車過去送行。
這牛車上面掛著的是知府的旗,牛車內也布置奢侈,是希錦從未見識過的。
不過現在她沒心思享受這些,她抱著芒兒,透過牛車的窗子往外看,卻見旌旗飄揚,鼓樂齊鳴,那麼長的車駕卻如此齊整,是見都沒見過的。
大伯娘是有見識的,指著那飄蕩著的絳引幡道:“瞧,那個叫黃麾仗,舊年時候咱們家進過一批絳帛,聽說那原本是燕京城御用,我當時還納悶,問起來,人家才和我說,是用來做黃麾仗的,那是天家的禮儀。”
她和二伯娘三伯娘都是特意被叫出來陪著希錦的,有什麼事好幫襯照顧著。
此時二伯娘聽得這話,咂舌:“咱們一般人家哪敢輕易用黃呢,也就是天家才用這個色了。”
大伯娘點頭:“是,還有紫色,也不是咱們用的。”
一時說著,她笑望向希錦,那神情便格外慇勤,滿臉堆笑:“不過我們希錦以後可以用了,以後希錦就要配金戴紫了。”
二伯娘聽著,那眼神就很有些酸溜溜的。
配金呢,穿紫呢,那是他們尋常人摸都摸不著的,這潑天的富貴就這麼澆到了希錦頭上,誰能想到呢!
可以說在這之前,希錦嘛,就是絕戶女,招了一個贅婿,雖模樣長得好,但也沒看出什麼大本事,在寧家不顯山不露水的。
家裡幾個伯娘,那自然是沒把希錦看在眼裡,平時見到說幾句熱乎話走個場面罷了。
結果現在可倒好,突然間,希錦那個不起眼的贅婿竟然成皇太孫了,希錦就這麼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本來自家郎君考中了舉人,這是天大的好事,族中多少人羨慕,二房便風光耀眼起來,她走路也有風了,她可以揚眉吐氣了。
結果現在呢,她竟然成了陪襯,在這裡當丫鬟一樣陪著希錦,照顧著孩子。
就剛才那阿芒吃橘子流口水,她都趕緊拿了帕子去接,她現在就是一個老媽子了!
二伯娘想起來就心痛,不過心痛之餘,也開始盼著自己能沾光。
一定要沾光,必須沾大光,不然就是虧,虧大了!
而就在幾個伯娘的羨慕中,希錦望著那逐漸飄遠的黃麾仗,終於慢慢恢復了知覺。
一切就像一場夢,而她,雖然還沒從夢的麻木中恢復過來,不過多少也想明白了。
阿疇便是當年那逃亡的皇太孫,是自己爹爹救了他,收留了他,又讓他當了自家的贅婿。
這些年,自己對他是不夠好,但到底幾年夫妻,也是有些情分的……吧?
無論如何,自己兒子都是他的兒子,是他的親生兒子!
阿疇是很疼愛芒兒的,視若珍寶。
就算她往日薄待了他,為了芒兒他也會原諒自己吧?
這樣的話——
希錦有些不敢想像,所以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果然來了,從此她的兒子將是玉葉金柯天皇貴胄?
竊喜終於從那懵懵的麻木中緩緩冒出頭,她逐漸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以及自己將得到什麼。
她緩慢地抬起頭,看到了牛車上幾個伯娘那慇勤奉承的笑臉。
她從小就認識她們,但從不知道她們笑得可以這麼巴結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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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還沒回到家,便已經開始感覺到和往日的不同了。
她回來時候乘坐的依然是知府的牛車,那知府的牛車自然和尋常牛車不同。
要知道本朝對於車馬犢車以及轎輦都是有規矩嚴格的,比如說轎子,皇帝乘坐什麼轎子希錦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寧家就是再富裕,出行乘坐的轎子也不能用棕蓋,不能用暖轎,換言之就是光禿禿的兩根棍兒撐著一個座位,那坐起來肯定不舒坦啊!
若是坐車,那是不能用馬車的,大昭國馬匹金貴,多為軍中所徵繳,尋常人家根本不能坐馬車,所以大家伙出行隻能是用這犢車了。
不過即使犢車,她們這種庶民也有諸多限制,比如犢車隻能在黑漆中穿插一些彩飾來裝扮,是絕對不能用紅漆和五彩的,若是用紅漆就是僭越!
而如今,希錦所乘坐的這牛車,竟是紅漆五彩的,這就是尋常百姓不能用的了。
在那犢車前面,更是有威風凜凜的赤青官旗!
希錦摟著芒兒,坐在那牛車中,從牛車那輕輕晃動的垂簾隱隱可以看到外面,那赤青官旗正隨風飄蕩,這是何等威風和榮耀。
這汝城的街道依然是昔日的街道,不過那些挑擔的駐足讓路,那些店面掌櫃伙計全都翹頭看過來,過往行人眼中除了羨慕就是敬畏。
敬畏什麼,敬畏這赫赫官威,羨慕什麼,羨慕這風光八面!
希錦隻覺得自己心要酥化開了。
她怎麼突然走到了這一步,以為這輩子自己都是平頭百姓和官家無緣,突然就人上人了?
這時候牛車走過西街拐角,這邊巷子狹窄,於是便有官府侍衛上前開路,路邊行人車馬自然都紛紛避讓,避讓中熙熙攘攘,大家議論紛紛。
眼見這情景,坐在牛車中的眾婦人心中滋味自然是暢快,幾個伯娘也都覺得與有榮焉,笑得滿臉堆花。
大伯娘滿足嘆道:“咱們芒兒以後身份就大不相同了,沒想到咱們家竟然能出這樣的貴人,今日我們也跟著沾光,竟然坐上了這紅漆五彩的牛車,我瞧著外面那旗子撲稜稜地響,我都不敢信,竟有這般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