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家這是考中了舉人嗎,難道竟然是狀元?
二伯母自然並不懂,但她已經高興得兩手發顫,兩眼發光。
而就是院落中,二伯便忙推著自己兒子:“快快快,說的是你!”
四郎聽聞這話,更是暈頭轉向,恍恍惚惚,他今天被喜悅衝擊太大,已經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作為一個讀書人,他當然知道,他隻是考中舉人而已,考中舉人於自己而言是天大的事,但是在這些大人面前,隻是屁大一點,根本不值一提,人家給面子誇贊幾句,不給面子正眼都不瞧。
但現在,面對這鼓樂之聲,看著眼前這風光場面,又被自己父親一推,他腦子猶如漿糊,根本不知道細想,已經不由自主走上前。
他走到那燕京城大老爺孫大人面前,恭敬一拜,道:“學生寧希瑞拜見孫大人,學生何德何能,竟勞孫大人登門造訪,學生不曾遠迎,學生不勝惶恐。”
那聶大人聽聞,卻是擰眉。
那孫大人更是疑惑地看向一旁知府大人:“我等今日前來迎接貴人,貴人何在?”
那知府大人驚得一腦門汗。
也不能怪他辦事不利,這件事事關重大,所以行事機密,一直到朝廷欽差抵達汝城,他才匆忙備了依仗車馬前來迎接,他本以為寧家必然知情,誰知道並不知曉!
當下他臉色煞白,也跟著問:“貴人何在?”
族長頓時懵了,他看看自己那舉人侄子,看著他促手促腳的樣子,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至於那四郎,更是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貴人,什麼貴人,人家登門造訪,不是為了他?
為什麼他站在這裡卻被一臉嫌棄的樣子?
就在這尷尬的一刻,盧大人連忙扯了族長袖子到一旁,低聲道:“你這真是糊塗了,雖說你家中了個舉人,但一個舉人而已,怎麼能勞動幾位大人親自前來!這欽差大人迎的是那位貴客,大貴人,你們家藏著一位大貴人哪,你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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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越發疑惑:“貴人,什麼貴人?”
盧大人跺腳:“皇太孫哪!”
其實盧大人也是著急,一腦門汗。
畢竟那位皇太孫在他們寧家做的是贅婿。
贅婿,那是什麼,以女之父母為父母,所生子女也要從母姓,那是要承嗣母方宗祧的!
在早些時候,贅婿如同奴婢,後世雖有所改,但依然地位低下,皇家威儀哪能容許這麼踐踏,是以眾臣來此迎接皇太孫,都不敢明說贅婿二字,那是忌諱!
族長一聽“皇太孫”這三個字,嚇得兩腿發顫,連忙道:“皇太孫?那是什麼?這和我家有什麼瓜葛?我們家可從來奉公守法啊!”
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一旦牽扯這皇家事,許多事都說不清,他是做買賣的商賈,聽不得這些。
那盧大人一聽也是無奈,便壓低了聲音,要和他詳細說,誰知道這時,卻見那邊阿疇過來了。
盧大人看了阿疇,頓時腿軟,忙要上前拜見。
一旁眾人哪知道根底,那二伯見了阿疇,趕緊使眼色讓他下去,畢竟這是贅婿,又是要被休的,可不能出來招惹是非。
旁邊寧四郎見此,也趕緊拽住阿疇,要讓他退後:“你去幹嘛?你趕緊躲後面去,這你沒你什麼事!”
盧大人一看這情景,急得汗都出來了,忙大聲道:“皇太孫在此,下官拜見殿下!”
他這一吼,周圍人都是一驚,那邊欽差孫大人,並指揮使聶大人,這一個個都聽到了。
聶大人也就罷了,他見過阿疇,而孫大人卻是並未見過,如今聽到這話,定睛看過去,卻見這年輕郎君不過是弱冠之年,卻生得相貌軒逸,颀長清雋,儼然正是龍顏鳳姿,堪堪有高祖之氣象。
當下他心中大震,忙上前跪拜見禮。
他這一跪,其他人等包括聶指揮使跪下,隨後那些本地官員以及隨行侍衛等便呼啦啦跪了一地。
寧家人從旁看著,全都目瞪口呆。
剛才那威儀四射的朝廷欽差竟突然全都跪下了,於是那片威嚴便瞬間都矮在地上,大家的視線開闊起來,放眼放去,院子連同外面的廊道全都是跪著的人!烏壓壓好一片!
寧家也是大戶了,族長更是見多識廣,但如今見這場面卻是依然震撼不已。
他愣了愣,之後僵硬地也跪下來,口中還喃喃著:“快,快,都跪下。”
寧家其他眾人也都嚇傻了的,現在聽這話,全都僵著身子噗通跪下,因為跪得又硬又急,就聽砰砰砰的聲音響起,那是膝蓋隔著布料磕在青石板上的聲響。
而就在內室,眾婦人們已經沒什麼反應了,大家隻呆呆地看著。
希錦就那麼盯著外面,透過那窗棂的縫隙,她看到阿疇站在院子中,身形筆直颀長,那麼多衣著華麗威風凜凜的官老爺竟然全都跪在他面前了。
第24章 章心花怒放
看著眼前一幕,希錦心中那個感覺——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沒有遇到過這種陣仗。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阿疇開口了,先是讓諸位大人起身。
待到大家陸續起來,他才道:“聶大人,我說過,等我這裡事了,我會過去找你們。”
希錦怔怔地看著那個背影,便有些口幹舌燥,心跳也加快了。
明明阿疇還是那個阿疇,他說話的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冽涼淡,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
他看上去對這種場面很從容,應對自然,就好像他原本就屬於這種場面的。
希錦的心越發狂跳,她眼睛不眨地看著外面。
這時候阿疇已經和那欽差孫大人並指揮使聶大人聊了幾句,因為人多,隔著遠,聽不太真切,不過聽那意思,似乎是兩位大人說聖旨已經下了,召他速速回京,說官家如何思念,盼著他回去,說不能耽誤。
希錦此時隻覺天旋地轉,手已經開始發顫,又覺得自己站都站不穩了。
她攥緊了拳,緊緊將阿芒抱在自己懷中。
旁邊二伯娘等人全都木然地看著她,大家不明白,完全不明白怎麼了。
寧家的這些婦人是見過大場面的,但是所謂的大場面也不過是小小汝城富戶的那些玩樂,她們見了外面官老爺知道小心翼翼,和官家夫人打交道那更是慇勤討好。
至於離開汝城,至於燕京城那些事,官家那些事,這對於她們來說太陌生了,是遠超過她們見識的。
這時候,芒兒卻突然道:“爹爹!”
原本場面是寂靜的,那麼多人的小院子裡,咳嗽聲都不見一下,現在稚嫩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寂靜,讓所有的人心中為之一顫。
大家順著那聲音,全都看過來,於是寧家人想起來希錦和芒兒。
那欽差孫大人聽著這聲音,徵詢地望向阿疇。
阿疇:“孫大人,聶大人,請稍等片刻,我和家眷交代幾句。”
家眷?
孫大人詫異,沒人和他提過,他困惑地看向聶大人。
原來皇太孫都有家眷了?那小郎君是誰,皇太孫的兒子?那那那——
對此聶大人假裝沒看到,逃避了他的眼神。
有些事是不能說的,誰說出來,那件事仿佛就落誰身上。
皇太孫在民間已經有了妻兒,這倒是沒什麼,很正常,但當了人家贅婿,那問題就大了。
皇太孫啊!當了人家贅婿啊!還是被人家動輒斥責的贅婿!
這是大昭皇家尊嚴被踐踏最狠的一次了!
況且,他對皇城那裡也一直避而不提皇太孫的妻兒,如今自然隻能裝傻了。
這時候,寧家眾人全都心裡發慌。
之前希錦還想休了人家,這,這如果讓人知道了,寧家還不是都得死!
希錦看著這情景,知道自己逃不過,一咬牙,領著芒兒出來了。
她兩腿發軟,腦袋發懵,不過她也總算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這贅婿竟是當朝皇帝的孫子,親孫子,也就是昔日那個逃亡的皇太孫。
她話本看多了,那話本大多是胡謅,但胡謅的故事也有前朝的故事打底子,許多事無論朝代怎麼變換,理永遠是那個理。
寧家收留了逃亡的皇太孫,這個如果之前查出來隻怕是死罪,滅門的。
但是現在皇上要認這個孫子了,這就是大榮耀大風光,是天大的幸運。
而這個皇太孫還是自己的贅婿,這更是她該感天謝地的。
當然也有提心處,她對他不好,對他一直很刻薄,他若追究起來——
希錦不敢細想。
她隻能拚命讓自己不要去想了,咬著牙讓自己不要牙齒打戰,走上去。
希錦走出去的時候,便感覺所有人的視線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從小就是一個有些愛慕虛榮的小娘子,好面子,總盼著能出頭,想著有一天自己風光耀眼,讓所有人都羨慕自己敬佩自己,但是她從未想過,就在這一天,她會成為所有人矚目的焦點。
她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到了阿疇面前。
當她和阿疇的視線對上時,她終於在那全然的陌生疏離中捕捉到了一絲熟悉,但是也隻有一絲絲罷了。
巍巍皇權,齊刷刷俯首跪下的人群,以及這落針可聞的異樣寂靜,這讓她知道,現在不是她五房的事,不是寧家的事,這甚至不是汝城的事。
她還來不及細想這意味著什麼,她隻知道自己已經如履薄冰無法呼吸。
這時候,阿疇終於開口:“我需要出門一趟,少則十幾日,多則月餘,我就回來。”
出門,回來……
希錦聽著這輕描淡寫的話,隻覺得心神恍惚。
之前他也說過類似的話,少則一兩日,多則兩三日,但結果呢……
上次他回來了,但這次,她覺得他不會回來了。
不過她還是木然地點頭:“嗯,嗯,你,你去吧……”
阿疇的視線落在她眼睛上。
然而希錦卻垂著眼,她並不看他。
阿疇盯著她那撲簌簌的濃密羽睫,自然感覺到了她的逃避。
事到如今,他隻能往前走,他沒有回頭路,她也不會有。
半晌後,他到底垂下眼來看芒兒。
芒兒睜大眼睛,清澈的眸底透著好奇和茫然,顯然他也感覺到了母親的緊張。
阿疇便伸出手,他想抱抱芒兒。
然而希錦卻下意識越發抱緊了芒兒,她清亮的眼睛中有著戒備,戰戰兢兢地看著他。
這讓周圍人臉色微變,現場空氣瞬間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