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在場其實都是汝城官員,隻是今日設宴,穿了便服罷了,如今聽皇太孫語氣,越發呆若木雞。
這可是千尊萬貴的皇太孫,回去燕京城那就是儲君了,結果在這裡如此低聲下氣地解釋……
大家面面相覷一番,便匆忙低下頭,不敢看,不能看。
這是皇家尊嚴被狠狠踩在地上的一幕。
阿疇哄著希錦,又拉著她手要“我們去別處說話”,然而希錦哪裡搭理,一疊聲地罵他忘恩負義的畜生。
旁邊幾位大人攔又不敢攔,聽也不敢聽,隻恨不得捂住耳朵或者當場暈過去才好。
正急著,盧大人過來了,他才從淨房出來。
他見到希錦,一下子認出來了,一時也是驚了。
原來皇太孫竟是寧家贅婿,這昨日求上自己的小娘子竟是皇太孫家的??
他目瞪口呆之餘,隻覺大禍臨頭,連忙上前,道:“寧家娘子,寧家娘子——”
希錦冷不丁看到盧大人,也是一驚。
她剛才隻見那些男子一個個衣衫華麗,隻以為他們是吃酒的,惱恨上了頭,如今冷風一吹,又被盧大人這麼一喚,陡然清醒過來。
一時隻覺渾身發冷,又覺氣恨交加,更擔心自己那貨。
諸般情緒上心頭,她渾身顫抖,淚如雨下。
再看那阿疇,她咬牙道:“阿疇,這輩子就當我瞎了眼!從此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誰也別連累誰!”
說完捂著臉,揮淚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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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大人越發目瞪口呆,大家面面相覷間,一個個猶如木雞,是再不敢說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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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回到家中,不顧丫鬟奶媽眼光,一口氣跑回自己房中,直接撲到了自己床上,之後悶頭在錦被裡嚎啕大哭。
她用手揪著被褥,捶打著床,恨聲道:“爹爹,都怪你識人無能,竟給我找了這樣的贅婿,這麼不安生的人,我怎麼攤上這麼一個人!娘,我該怎麼辦,我這日子怎麼過?”
她咬牙道:“他自己惹下禍事來,卻去和那些大人們吃喝玩樂,好生逍遙,他哪裡知道我在家裡的苦,芒兒高熱嘔吐,那麼小的人兒,卻隻有我在他身邊,連個爹都沒有,多可憐啊!”
“可憐我又要照顧阿芒,又要操心那些貨物,又要打理家中諸事,我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兩半用!”
“還有家裡各房,那風言風語那臉色還不是我一個人受著,他倒是好——”
她想起那宴上種種:“那些大人們既對他如此維護,他怎麼連家裡的事都不管,這難道不是說一聲就行了嗎?他竟然不管,也不知會我一聲,倒是要我一個婦人家拋頭露面,去低三下四求人!”
還送上了她娘留下的大金碗!
她的大金碗啊!
早知如此她何必送那大金碗呢!
她這麼嗚嗚咽咽哭著,其間有穗兒小心翼翼進來,說是要準備午膳,她都懶得理會,讓她們隨意做了吃就是。
穗兒提著裙子溜出去了,她紅腫著眼,無力地趴在被子上,聽著穗兒那腳步聲。
心裡卻想,穗兒怕是巴不得趕緊溜了,免得湊近了自己挨一通罵,這雖是人之常情,不過想想終究心中悽涼。
她想起小時候,那孫嬤嬤偶爾會拿了廚房從食,她自己先吃,吃了後再隨意喂給她,孫嬤嬤隻以為自己是小孩子不懂事,其實她都記著,隻不過惦記她照料自己多年,也就不戳破罷了。
誰知道後來她竟然起了歹心。
男人不是東西,嬤嬤也不是東西,這可真是一群猴子都姓孫,沒一個老實的!
希錦想起這些,淚便再次湧出,熱燙的淚淌過紅腫的眼皮,竟是酸疼起來。
她勉強爬起來,過去芒兒房中,因希錦這一番哭,那奶媽也是無措得很,不知道說什麼,便忙和希錦說起芒兒的情景。
芒兒倒是好多了,不燒了,隻是沒太有精神。
奶媽:“娘子,凡事你還是想開一些吧……”
希錦看那芒兒睡著,摸了摸他的小臉:“讓他睡吧,把稀粥溫著,等他醒了就給他吃,也不好吃多了,免得積食。”
奶媽連聲稱是。
希錦這才出來,回到自己房中,不過一進屋關上門,她眼淚便落下來了。
她哭著道:“爹娘,你們當年怎麼就隻生了我一個,倒是讓我孤苦伶仃無人扶持,你們但凡給我生個弟妹,讓我遇事好歹有個商量啊!”
她坐在床上,發誓:“我是一定要休夫的,這日子再也不能過了,我要休夫,讓他滾吧,從此後,他走他的陽光道,我走的獨木橋,再不要一處。”
至於芒兒,那自然是歸她,是寧家的,是她寧希錦的,和那阿疇沒一個銅板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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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想休夫,不過這事先不能聲張,不然還沒休夫就直接鬧得沸沸揚揚,各房都來聽熱鬧了。
她先找上了族長,說起自己的心思來,族長聽了,自然是勸,說阿疇到底年輕,他們又有一個兒子,以後好好處,慢慢磨著。
希錦卻紅了眼圈,說再磨不得了,這男人沒法要了,她就是要休夫!
族長見此也沒法,那批貨的事他也知道,其實心裡也覺得阿疇這孩子不像樣,希錦守著這麼一個夫婿能有什麼好日子呢。
當下族長也就為她主持,拿出來一本冊子,讓她寫一份“放夫文書”。
族長道:“這裡面都是放妻書,你學著點,比劃比劃,自己寫一封放夫書就是了,等你寫了,到時候拿過來,我們陪著你過去官府畫押就是了。”
希錦連忙謝過族長,這才回去,回去時,恰好遇上希鈺在那裡探頭探腦的。
希錦沒搭理,逕自往回走,誰知道希鈺卻湊過來:“二姐姐!”
希錦:“怎麼了,希鈺?”
希鈺察言觀色,見希錦這浮腫的眼皮,便道:“二姐姐這是怎麼了,哭成這樣了?是姐夫惹了你生氣嗎?”
希錦知道自己要休夫的事也不好瞞,族中人總歸要知道的,現在自己也得鋪墊著。
希鈺這個人素來愛搬弄是非,讓她幫自己把休夫的消息先放出去,大家好有關心理準備,回頭自己再提,也不至於太大驚小怪。
她心中主意已定,也就道:“是,最近有些口角,心裡不痛快,想著這日子沒法過了。”
希鈺一聽,自然心花怒放,不過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故意道:“二姐姐,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吧,我看姐夫人挺好的……長得模樣也好,再說還有阿芒的,你好歹忍忍?”
希錦早覺得希鈺怪模怪樣的,現在聽這話,便好笑:“你一個黃花閨女,沒嫁人的,怎麼倒是勸我這些,你要是覺得好,你把他招進來就是了,都給你說了,我嚼過的馍,誰覺得香誰去撿。”
希鈺:“……”
她倒是想啊!可這不是希錦佔著茅坑嗎?
快休夫快休夫,她隻盼著她快休夫!
到時候阿疇被拋棄,她自然趁機撲過去,好歹成事,趕在阿疇認祖歸宗前,到時候無論如何阿疇得認她一些貧賤患難的情分!
當下她便勉強道:“二姐姐說哪裡話,我也是為了你好。”
希錦拿眼打量著希鈺,淡淡地道:“是嗎?”
她比希鈺個子更纖細高挑一些,如今這麼垂眼看著她,竟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希鈺心裡一個咯登,隻覺得自己的心思仿佛都被看透了。
她忙道:“那是自然,二姐姐,我們是姐妹,自然為你好。”
希錦在心裡一個冷笑:“那就好。”
當下就要離開,希鈺卻道:“對了,二姐姐,我前幾天倒是碰到霍二郎了。”
希錦:“他?”
他不是瘸腿在家養著的嘛,不知道養得怎麼樣了,算算時候,估計過些天就該動身過去燕京城了吧?
希鈺道:“前幾天我過去戒臺寺上香,結果遇到了,他的腿養差不多了,雖還有些不便,但也沒什麼大礙,說是再過一段就得過去燕京城。”
希錦:“他怎麼一直在戒臺寺呢?”
之前就說在戒臺寺讀書,現在依然在戒臺寺。
這讀書人怎麼回事,天天泡在寺廟裡,難道家裡就不能讀書了?
希鈺:“不知,好像是圖個清淨,在那裡潛心讀書,家裡給了香油錢的。”
希錦:“哦。”
希鈺還待說什麼,希錦已經轉身走了。
希鈺站在那裡,看著希錦的背影,越發不服氣。
這希錦性子太差了,和溫柔賢惠沒半點關系,這樣的希錦能母儀天下?
啊呸,憑什麼,世道不公,自己若在那個位置,怎麼也比希錦幹得好!
她既得了這機緣,重活一世,是怎麼也要把這好事搶過來的,成就她一代賢後的美譽!
希錦逕自回去房中,拿出那本“放妻書冊”翻看,上面是汝城本地各式各樣的放妻書,誰要休妻,就比劃著那上面來。
她翻看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個放夫書,沒奈何,自己隻好比著人家的胡編起來。
“蓋聞夫婦之禮,是宿世之因。累劫同修,方得此緣。既已結緣,應懷合卺之歡,須記同牢之樂。奈何夫妻相對,竟是兩自不和,反目生嫌。”
她開了這麼一個大家都差還不多的套路話後,便開始話鋒一轉:“今已不和,想是前世怨家,無半分秦晉之同歡,卻滿腹參辰之別恨。”
寫到這裡,她不免想著,對,就是憎惡,就是參辰之別恨!
這輩子和他結為夫妻,孽債啊!
當下又繼續往下寫:“今親姻族老等,與夫阿疇對眾平論,判分離!”
如此寫了半晌,總算寫完了,她自己讀了一遍,倒也通順,最後過去族長那裡,誊抄了一份留底,又彼此畫押署名了。
心裡想著,回頭見了他,就讓他按手印。
可以帶著家族中幾個堂兄弟,到時候他不按手印就揍他。
如果要和自己搶芒兒,那也揍!
反正揍他一個鼻青臉腫,讓他知道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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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寫好放夫書,希錦總算松了口氣,一時想起自己那貨,不免頭疼不已。
本來舍了那碗,討好了盧大人,是想著把事情辦成,結果看到阿疇,氣得她什麼都顧不上了,這麼一鬧,怕是寡婦死了兒子徹底沒指望了。
不過……那貨還是得想辦法的吧?
一時又想著這阿疇,不知道他到底攀附上了哪個,竟然讓盧大人胡大人把他奉為座上賓,莫非是攀上哪個貴人?
她心裡一動,想著那貴人怕不是聶大人?
嘖嘖嘖,欽差呢,竟然讓他給攀上了這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