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慢慢來,在小事上多照顧些。
她好生寬慰了奶媽幾句,便出來了,喊了小廝周福出去叫一輛牛車,她自己則開始梳妝。
須知這種事原本應是郎君在外面應承,她一個婦道人家去見人家到底不妥,這時候打扮上尤其要留心。
自然是要做好妝面,不能失了禮儀,但又不能太輕浮,必須端莊持重。
希錦對著銅鏡好一番描畫,最後又挑選衣裙,這才發現並不好挑,日常穿的太隨意,過年訪親的太講究,祭祀時穿的又太過隆重,稍微打扮一些,自己太過出挑顯然也不合適。
好一番挑揀,最後總算挑了一套不怎麼穿的素淨衣裙,倒也勉強說得過去。
等好不容易穿上,這才發現那衣裙後面竟開了線!
怪不得擱置在那裡不穿,敢情破了!
一時隻覺人倒霉時喝口涼水都塞牙,怎麼就這麼不順。
親娘啊,做個事怎麼就這麼難!
她深吸口氣,好歹讓秋菱過來,她自己口中叼著一根席篾兒,讓秋菱用針線趕緊撩幾針縫上,秋菱被催得急,手裡拿著針,念叨著“坐著補,站著連,誰賴偷,傷大天。”
秋菱縫補過後,低頭用牙咬斷了線,又利索地打了一個結,希錦看過去,那縫補處藏在裙子褶縫裡,看不出什麼。
她這邊照著鏡子,那邊小廝周福從車馬行回來,叫了一輛牛車。
希錦墊著腳從窗戶裡看了一眼,那牛車是高車廂的,拱頂車棚,上面還鋪了棕皮蓋,倒是滿意得很。
昨日跑過去酒樓,那是沒辦法了,被逼到那份上,今天過去人家官署是要正經登門的,就必須講究些,眼下這馬車乍一看不像是車馬行的,反像是自家的,看上去就體面。
當下希錦帶了丫鬟秋菱,提著禮盒,逕自上了牛車,趕過去市易司。
Advertisement
這市易司就在汝城西街,距離寧家並不算太遠,臨街一排瓦頂木六間房,上面橫著一個橫額牌匾,並不算氣派,甚至有些寒酸。
要說這市易司是掌控市易務、雜買務、雜賣場等買賣的,手頭活錢多,不至於這麼寒碜,不過官署修繕都是要上面批文的,一層層下來並不好批,所以就算市易司富到流油,依然用著這不知道多少年的官署。
而那官署後面便是衙門官員的廨舍,盧大人便住在那廨舍中,希錦東張西看的,便看到一小廝。
那小廝手裡提著一大銅壺,銅壺裡熱氣騰騰冒著白汽,正要往裡面走。
宰相門前三品官,希錦不敢大意,忙上前,說明了來意,請對方通稟一聲。
那小廝不太耐煩:“今天休沐,盧大人正招待客人呢!這會兒湊過去,哪有那闲心!”
希錦忙道:“昨日已經約好的,說好了今天過來,請郎君行個方便,通稟一聲。”
說著順勢塞了一塊碎銀子給那小廝。
小廝摸到碎銀子,那臉色到底緩和一些,看了希錦一眼,一時眼中有些驚豔,嘴上道:“我可和你說好,盧大人確實要招待貴客,今天未必有功夫理會你。”
希錦:“我知道,我知道!”
小廝便道:“你跟我過來吧,如果能幫著見縫插針說上話,也就幫了,如果不能,可別賴我。”
希錦聽了,自然那千恩萬謝。
當下希錦讓秋菱等在外面,她自己隨著小廝過去了,往裡走的時候,不免悔恨。
好好的僱什麼上等牛車,白浪費錢,人家盧大人根本看不到,裝門面裝給誰呢,太傻了。
小廝領著她沿了青磚回廊走,穿過一處月牙門便到了後院,這後院廨舍卻和前面的官署衙門很不相同,那房屋是菱形覆鬥井的,還用了青瓦,如今陽光照過去,竟是燦燦生輝。
顯然這是不知道哪一任市易使為了自己住得舒坦,出錢修整過了。
小廝領著希錦停在門房前,指著那邊一處:“瞧,盧大人在那邊招待客人呢,你且等等,我過去看看。”
希錦:“那有勞郎君了。”
小廝又叮囑:“你可不要亂跑,今日這貴人也是因為恰逢機緣,才得以招待,那可不是一般人,若是放你進去衝撞了貴人,我倒是要受你連累了。”
希錦自然連連答應著。
一時那小廝過去了,希錦看著他的去路,那廊房後面倒像是一處小花廳,似乎連接著裡面暖房,一時又看到丫鬟進進出出的,其中還有外面送外食的腳力,竟然有兩個,都各自挑著竹擔,那擔子兩頭都用厚面褥蓋著,一看就知道裡面放著的是溫盤。
希錦不免暗道,好大的陣仗,往常自家也點過外食,但不過是一個闲漢匆忙送來罷了,哪可能滿滿當當兩扁擔,這果然是要請貴人。
也不知道請什麼貴人,眼見那盧大人都仿佛要墊著腳巴結呢。
這麼一來,人家盧大人哪有功夫搭理自己,今天倒是白白來了。
這麼想著,不免糟心。
本來好好的把事情辦妥了,那貨就到手了,不是擎等著賺錢嗎?結果阿疇不爭氣,跟都跟不上趟,竟沒拿到貨,倒是讓自己這麼勞心費力。
已經一整天,他都不見人影,也不知道給家裡一個信,隻怕是指望不得。
說不得遇到一個什麼富人家小娘子相中了他,他去給人家做良人去了。
一時可真是恨死了,若讓她現在看到他,必揪住他,拿著掃帚追著打。
這麼想著間,便聽到青瓦牆那邊隱隱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而這裡面,竟隱隱有個聲音格外熟悉。
她驚訝,擰眉細聽,但那行人已經往前走去,再聽卻是聽不到了。
她回憶著剛才聽到的聲音,怎麼想都覺得那就是阿疇的聲音,太像了。
他聲線緩和清冷,帶著一點點她說不上來的口音,但很好聽。
希錦略猶豫了下,見四下無人,到底是沿著那回廊往前走,又拐過一處過道,眼看著仿佛要走出那廨舍,不知道繞到了官署後面哪戶人家。
她邊走邊聽著動靜,越往前面去,越是能聽到那依稀的笑聲,又有觥籌交錯之聲。
待走到一處僻靜小院,越發狐疑,想著這院落實在隱蔽,不知道做什麼用途的,別是有什麼陰私勾當。
隻是希錦聽得那疑似阿疇的聲音,實在是好奇,當下也不敢露面,隻隔著一處葡萄藤蔓,偷偷往裡面看。
卻見有幾個穿紅戴綠的小娘子,一個個俏生生的,手中或拿著鼓兒,或舉著茶盞,正在那裡伺候,而就在她們前面,赫然有幾個男子。
那幾個男子頭上戴著鮮花,彼此說笑奉承著,好一番歡樂的樣子。
希錦眼尖,一眼看到這其中有一個眼熟的,不是別個,赫然正是她那贅婿阿疇!
他竟躲在這裡吃酒!
第21章 不幹淨的男人不能要!
一時希錦手腳冰涼,不敢置信。
那群男人衣著華麗,頭戴鮮花,好生講究的樣子,乍一看看不出是什麼身份。
希錦陡然想起希鈺說的話。
希鈺這個人嘴裡沒幾句真話,一般都是瞎掰,要說全然相信她的話,她還不至於,無非就是心裡原本對阿疇就不痛快罷了。
但是如今,看到這一幕,她不可能不多想。
這種幽僻之處,小院連個正經院門都沒有,看上去並不似尋常人家,倒隱隱有些酒樓後院置辦的那暗院,一看就感覺是幹什麼陰私勾當的。
但是就在這樣的小院中,阿疇竟和一群男人吃酒。
她強制冷靜下來,掂著腳尖,捏著那葡萄藤蔓,睜大眼睛往那邊看。
再是沒錯的,不會看錯的,果然是他。
此時的他,滿身綾羅,烏發如墨,身邊還有兩個美貌侍女服侍著,把那新點的茶奉給他吃,還用嫵媚的眼兒笑著看他。
而就在他旁邊,是一留著三捋胡須的男子,富貴員外模樣,正含笑看著他。
竟很是親近的樣子!
希錦見此情景,隻覺胸口的怒意瞬間炸裂開了。
他惹下禍事來,兩天不回家,她一個婦人家舍下臉面去求人,又拋頭露面跑到人家官署來,低三下四求著,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那買賣!
結果可倒是好,他竟然在這裡喝花酒,享受著那俏麗侍女的服侍,身邊還圍繞著幾個大老爺。
他十二三歲時就曾經招惹過事,有那富貴員外看中了他的,還有浪蕩子想求他做男寵,如今,如今這是總算如願了嗎!
這簡直——
希錦銀牙咬碎,眼裡也漸漸泛起潮意,逐漸模糊朦朧。
她那爹娘啊,到底給她找了一個什麼贅婿,她這過的什麼日子?
命苦,命太苦,竟找了這麼一個郎君!
誰知道這時候,那阿疇恰好抬眼,於是隔著那枯了的葡萄藤蔓,阿疇正好看進了希錦眼中。
四目相對,妻子眼睛激烈的情緒瞬間撲面而來。
他也是萬沒想到,當下忙起身,快步過來:“希錦——”
旁邊幾位男子見此,疑惑間看過來,卻見這小娘子生得好一個如珠似玉,好生絕色,竟是比得這園中初春景致全都黯然失色。
隻是小娘子如今正惱著,面上現著薄紅,顯然是氣急了的。
這時,阿疇迎面走上前,卻不提防希錦手中拿了那枯枝,劈頭就衝著阿疇打過去。
阿疇絲毫不曾躲,竟恰好挨了那麼一下,隻抽了下巴那裡一道紅印子。
眾人見此,大驚失色,萬沒想到這嬌美小娘子竟是如此潑辣的性子,連忙衝過來就要護著阿疇,口中又大喊著來人哪來人哪。
然而此時的希錦哪想那麼多呢,她本就疑心重重了,如今幾個男子紛紛上前護著阿疇,她心裡更惱了!
什麼意思,難不成阿疇已經做了人家小心肝!
一時隻恨得她拎著那枯枝,直接一腳踢過去,恰好將他們那紫檀木桌兒給踢翻了。
一時那飯菜哗啦啦倒了一地,又澆在一旁紅泥小爐上,滋啦啦的聲響,闢裡啪啦的火,隻嚇得旁邊侍女花容失色,連聲尖叫,一時場面雞飛狗跳狼藉滿地。
阿疇雙手牢牢握住希錦的手:“希錦,你聽我說,我這裡有一樁大事,待塵埃落定,我都說給你——”
希錦卻直接甩開:“你便是沒用,我也認了!但你竟然背著我做出這種事來,你是兩姓家奴,你喪盡天良,你狼心狗肺,你簡直就是畜生!”
這時候便有家丁模樣的精壯男子衝過來,就要拿下希錦。
阿疇視線卻陡然掃過去:“退下。”
他聲音並不大,甚至可以說得上聲音很輕,不過卻凜然有千鈞之力,護衛俱都是一怔。
一旁在座的,有一位便是那皇城司指揮使聶維聰,此次過來汝城,是專為皇太孫而來,這次阿疇自己找上他,他自然是大喜過望,便快馬加鞭給燕京城去函,要先同官家確認阿疇身份,同時讓阿疇快些辦好汝城諸事,之後便要跟著他回去燕京城面見官家了。
如今看橫地裡衝進來這麼一個小娘子,生得猶如花樹堆雪一般,又仿佛和皇太孫很是熟悉,當下也是萬沒想到。
他多少猜到這小娘子身份,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就,就——
皇太孫怎地被如此欺凌啊!
其它眾人看著,更是不知如何是好,豆腐掉到了灰堆裡,吹不得拍不得,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候阿疇對上希錦,已經換了另一樣面目,低聲哄著道:“希錦,事關重大,若不成,隻怕有殺身之禍,我不想連累你和芒兒,這才瞞了你,可我絕沒有做任何對不住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