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激動。
阿疇看她一眼,壓下好笑:“馬上就要長齊了。”
芒兒剛才被父母那樣看了半天嘴巴,嘴巴都要酸了,如今總算能合上,他忙從他爹懷中掙脫,搖搖晃晃過去坐旁邊的小凳子。
他不要被他們看了!
希錦見到這樣,便忍不住笑起來:“他長牙了,以後這些牙都要掉的吧,等回頭做一個檀木小雕盒,把芒兒的乳牙收起來。”
芒兒聽著,瞪大眼睛,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阿疇:“你別嚇唬孩子。”
他忙哄著說:“掉牙是以後的事,芒兒現在不掉牙。”
芒兒睜大晶亮的眼睛。
阿疇:“芒兒還要用小牙牙吃糕點,吃肉肉,對不對?”
芒兒想想也是,便放松了,他長牙了,不會掉牙。
希錦看著兒子那天真無邪的樣子,想笑,覺得好玩,不過也想起自己小時候。
一時不免回憶起來:“我小時候的乳牙,我記得都是收起來的,後來不知道怎麼就不見了。”
阿疇道:“我的乳牙,好像是祖父給我收著。”
他的眼睛淡淡地看向窗外:“估計現在也不見了吧。”
希錦有些意外:“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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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隻知道他爹爹是打漁的,卻沒記得他提到過祖父。
在她的下意識裡,他好像沒什麼親人,隻有那麼一個打漁的爹爹,還是死了的爹爹。
阿疇道:“我祖父早早沒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希錦:“那就不是估計不見了,是肯定不見了!你爹爹都死了,祖父早就沒了,誰還能幫你收著呢?”
阿疇:“……也對。”
希錦:“我給你說,若是爹娘還在,自然有人費心,會為你留著一些什麼,但是爹娘不在了,外人眼裡,那便是要扔的棄物。”
阿疇深以為然,點頭。
希錦道:“我還算好的,我成親了依然在自己家,但我有幾個閨中好友就不是了,她們成親後,一些未曾收拾的小物件,出嫁時沒考慮周全的,或者心裡還覺得這是自己家,以為那些久遠小物件還是放在自家好,出嫁過去婆家時便沒帶著。”
她嘆息:“誰知道後來都被家裡兄嫂給扔了,人家看著,可不覺得那是她年幼時的追憶之物,人家隻覺得是棄物,小孩兒玩的舊物,白白佔地兒!”
她這麼一說,阿疇也沉默了。
過了半晌,他才道:“是,我的舊物,自然是早沒了,我以為那裡是我家,其實早不是了,如今想來,倒是應了一句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希錦聽此,有些驚訝。
他這麼隻言片語,不過希錦卻感覺到了那言語後的悲傷,好像其後藏了多少驚濤駭浪的往事。
她看過去,此時已近黃昏,略有些昏紅的光線落在他俊逸的臉龐上,這讓他眉眼間的冷峻化去了許多,她竟從他眸底看到了諸如蕭條悲傷的東西。
她怔怔地看著他,一時竟不知說什麼。
阿疇卻抬起眼,迎上她的視線。
他看著她泛了水霧的眸子:“嗯?”
希錦陡然醒悟,卻有些臉紅。
她別過臉去,哼了聲:“你看你說的,倒像是經歷了天大的事一般,你原本就一鋪子伙計,能有什麼稀奇事,如今日子總比過去好吧,錦衣玉食,還得我這樣天下無雙的嬌美娘子,你還不偷著樂,倒在這裡傷風悲月的!”
阿疇看著她眉眼間的嬌俏,突然抿唇,露出淺淡的笑。
他笑看著她:“希錦說得對,我們還是想想鋪子上的買賣吧。”
第18章 皇太孫便在汝城!
阿疇帶著周福並店鋪裡幾個伙計,一起把家裡東廂房收拾過了,又怕萬一,也把店鋪後面的空闲房間收拾了,這樣等那一批貨到,兩邊一安置,正好能放下。
收拾過後,阿疇便請了掌櫃伙計吃春酒,希錦想著今年要好好幹,估計有賴掌櫃伙計操心,一年之計在於春,鋪子上忙碌的這些賬房伙計,那都是得仔細打點,不能出什麼茬子。
當下特意叮囑阿疇要豐厚一些,再包一個利市,阿疇自然照辦。
等這麼收拾妥當了,寧家小廝傳來消息,說是他們那一批貨已經順著水路過來了,估計當天傍晚就能在汝城外水路靠岸。
寧家眾人自然高興,凡是買了這一批貨的,都出了一個壯丁,準備過去接貨。
這貨船卸車需要人手,上岸後運過來也是要諸般打點,比如汝城外設置的“攔頭”,那也是要再交一層稅的。
這些都需要自己人過去提前打點好,做好人情,不能臨到貨要進城,卻被人堵在那裡,那就麻煩大了。
阿疇一早便收拾過,帶著周福和大家伙會和,準備出城去。
希錦想著自己家這次要了這麼大一批貨,族裡人見了,眼紅的嫉妒的肯定有,萬事還是得小心。
她當即趕緊翻出她娘當年做買賣的小本本,拿出來看,看了後,便煞有其事地把阿疇叫來。
阿疇知道她剛翻本本了,必定又醞釀了許多話,便道:“有什麼話,你叮囑便是了。”
希錦挺直了背脊,咳了聲,嚴肅地道:“這次出去接貨,事關重要,你到底年輕,還是會要小心為上。”
阿疇看著她故作老成的樣子,神情頓了頓,還是道:“嗯,我知道,你說吧。”
希錦便開始一樁一樁地教育了:“你凡事要細心,自己的貨務必自己來,萬不可假手於人,也要帶一些碎銀子,記得打點城門稅亭撈頭的花費,到時候看好了,按照份額平攤,該多少是多少,免得短了什麼,倒是要落人口實。”
阿疇頷首:“好,我全都會記得。”
希錦這才松了口氣:“罷了,你去吧。”
她想著,阿疇這性子低調內斂的性子,輕易不和人爭的,且做事還算穩妥細致,並不會惹是生非,這些事應該都能辦妥吧。
誰知道這邊阿疇剛要出門,那邊就有三堂兄匆忙過來,卻是道:“大事不好了!”
他這一說,阿疇和希錦都看過去:“怎麼了?”
大冷天的,三堂兄急得額頭都是汗,他用袖子擦了擦,道:“剛才王貴跑過來說,咱們的貨船沒能靠岸,說是咱們的水路文書上的章不對,懷疑我們逃了稅,要給我們把貨都給扣下!”
希錦:“怎麼會!我們的船一路過來,都得交稅,不交稅怎麼可能放行!”
三堂兄:“不知道呢,剛王貴說的,現在大家伙一聽都急了,說趕緊過去看看,二伯已經提了禮,過去拜訪市易司的盧大人。”
希錦知道,這盧大人是市易司的監官,是專門負責抽買舶貨,收支錢物的。
寧家幾代從商,也是世家大族了,市易司那裡自然都打點得好,每年過年都是要特意向那市易司大小官員送禮,從上到下都打點過的。
如今才過了年,怎麼冷不丁來這一出?
希錦:“該不會故意折騰我們吧?”
三堂兄:“誰知道呢!過年時候還送了厚禮,族長帶著二伯三伯都一起和人家吃了酒,這酒肉剛下肚,轉眼就給我們來這一出,誰能想到呢!”
希錦:“是不是過年時送的禮薄了沒喂飽他?”
三堂兄便無奈了:“每年都是這個定例,怎麼會薄,往年沒事,怎麼今年就有事!”
阿疇聽此,道:“現在還不知道具體緣由,三哥,我們一起過去碼頭打聽打聽情況,也順便等著二伯的消息,晚上時候和族長商量下對策。”
三堂兄點頭:“對對對,我正要過去碼頭看看,好歹看看咱們船是什麼情況。”
阿疇:“那我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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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疇是傍晚時候回來的,這個時候二伯已經從盧大人家中回來了。
希錦聽著他講,這才知道,原來正常走水路的貨運船要按船隻大小交力勝錢,他們自然是交了的,但是如今浙江一帶水路新出了一個規矩,說是還要交“靠岸錢”。
這貨運船一路上行經各處,總是要停泊下來採辦,每到一處都要交這個“靠岸錢”,若是一路走來沒有靠岸,那也要找當地的“水攔頭”蓋章,確認這船不曾停泊。
這規矩是新出的,他們的船連著行了兩三日,恰好不知道這一茬,根本不曾蓋章,也不曾交什麼“靠岸錢”,所以今天一靠岸,人家汝城市易司一查根本沒這個章,馬上就把這船扣下了。
希錦聽得直蹙眉:“從來沒有過,新出的規定,不該是新人新辦法嗎?怎麼之前不說!”
阿疇:“據說是新來的市易使,這是韓相的心腹,如今韓相要他整治水路,他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前的那些規矩他都不認,這件事也不是盧大人能做主的,他也沒辦法。”
希錦聽著,不免咬牙切齒:“這韓相天大一個官,恁的不是東西,竟如那孫嬤嬤的灶神爺,小肚雞腸的和咱們尋常百姓為難,可把他能耐的,佛面都得刮出三兩金吧!”
阿疇:“這是京城位極人臣的權相,和灶神不是一回事。”
希錦:“都差不多,都不是東西!”
阿疇:“……對,都不是東西。”
希錦氣呼呼好一番,之後終於問道:“可我們現在怎麼辦?二伯那裡怎麼說的?”
阿疇:“他的意思是,先打聽下新任市易使的情況,到時候看看怎麼走通這個人情,打點一番,再盡管把之前的章給補上。”
希錦嘆息:“希望如此吧,就怕這新來的市易使要拿我們做筏子,殺雞儆猴。”
阿疇:“那倒是不至於,寧家家大業大,他就算要開刀,也不至於非找寧家下手。”
說白了,寧家各房以及親戚的家業聯合起來,若真有什麼事,半個汝城都要跟著震一震,一個新來的市易使,就敢鬧出這麼大的陣仗,那是要砸別人的飯碗,他還不至於這麼胡鬧。
無非是想撈一些錢罷了。
他分析道:“這市易使如今這麼做,隻怕是想給寧家一個下馬威,回頭再賣寧家一個好,就此拿捏人心。”
希錦贊同:“你說得有道理,希望如此,那我們就等著看吧,大不了把姿態放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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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貨物被扣押,希錦難免無精打採的。
她生在商戶,雖說家裡還算富足,但是從小都知道父母的不易,平時一分一釐地算著這買賣的利,年尾四處追債,盤算賬目,安撫人心,年頭還得想著一年的出路,想著哪樣貨物好賣,處處都是操心。
更不要說這一層層的稅賦,這一重重的世俗人情,哪一樣不需要仔細上心。
外人隻道白花花的銀子好賺,家裡丫鬟隻想著大娘子穿金戴銀,其實他們都不知道那穿金戴銀大娘子心裡的苦。
如今父母不在了,依著寧家這大船,好歹能擋一些風雨,遇到什麼事大家一起出頭,所以族裡有些人情世故,有些好話歹話,便是希錦這自小嬌寵的性子,也難免要忍耐忍耐。
這兩天偶爾遇到族裡各路伯娘嬸母的,難免被同情,問起她到底買了多少,問明白後便唏噓一番。
“也是不走運,怎麼買了這麼多,一千多兩呢!”
“這如果要不回來可怎麼辦!”
“你們到底年輕,不知深淺,隻一味想著賺錢,但其實這大錢哪裡那麼容易賺的呢!”
對此,希錦一概不理。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拼了!
做事肯定不能太順當,反正遇山開山遇水架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