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戶不是隨便說說的,寧家有錢,那是確實有錢。
汝城人家有個笑話,說是客人來拜訪寧家,從寧家某房出來後,往前走,沿著那圍牆走了二裡地,結果抬頭一看,還在寧家圍牆跟下打轉呢。
這笑話自然誇張了,不過寧家確實大,世代聚族而居,甚至有寧半城之說,意思是寧家佔了汝城半座城。
寧家雖大,但不摻和在一起,各房各戶都住在自己的宅院中,平時並不怎麼見著的,日子也都是關門過自己的,大家共用的隻有門房,走道,以及這祭祀的祖宗祠堂罷了。
希錦讓阿疇抱著芒兒,準備出門,孫嬤嬤見此,下意識要跟著。
希錦便吩咐道:“嬤嬤,回頭咱們鋪子上的掌櫃,還有墳親,都是要過來拜年的,家裡沒你主事,秋菱和穗兒那兩個丫頭還不是偷懶,所以你還是留下,我讓穗兒跟著我,你帶著秋菱把家裡待客的糕點都準備好,這樣也省得我們措手不及,回頭倒是讓人看笑話。”
她笑望著孫嬤嬤:“也隻有你來做這些我才能放心,不然沒得讓人家說我們家沒規矩呢。”
孫嬤嬤一想也是:“就那兩個懶丫頭,沒了我,還不知道怎麼偷奸耍滑呢,我還是留著吧!”
於是希錦便帶了穗兒一起過去,走出家門,走在那走道上時,希錦吩咐道:“穗兒,今天可是過去祠堂祭拜的大事,我帶你出來,這是看重你機靈,也聽話,你可得給我長臉。”
穗兒受寵若驚,忙道:“大娘子,我自是明白的。”
希錦:“孫媽人是好的,就是年紀大了,總愛說些有的沒的,念那些老經,誰聽了不煩呢,等過兩年,她就得養老了,到時候我再在外面採買兩個小丫頭,至於你和秋菱,我肯定得提拔一個來主事兒。”
穗兒聽得眼睛都亮了,一疊聲點頭:“大娘子,我知道,我肯定盡心幹的!”
希錦頷首,又對阿疇道:“阿疇,你也上心些,在外面看到好的小廝,要那年輕俊秀的,可以和穗兒匹配的,便買過來,這樣你身邊多一個跟班的,也好和穗兒做成對,倒是免得她操心終身大事。”
穗兒臉都紅了,咬著唇低著頭。
阿疇看了希錦一眼:“好。”
這時候,恰好經過一處月牙門,那是大房的門,早用漿糊貼好了紅對聯,又有捉鬼的鍾馗張牙舞爪的,旁邊還散落著一些炮仗碎屑,顯見早上剛放過炮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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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便吩咐穗兒:“過去和大伯娘提一聲,就說我們已經先過去祠堂了。”
穗兒忙道:“是。”
一時提著裙子一溜兒煙跑過去了。
希錦這才微側首,看著阿疇,眼中卻是別有意味:“你明白我什麼意思吧?”
阿疇:“我該明白什麼?”
希錦嘆了聲:“你說,我想打發孫嬤嬤早點養老,為了誰?”
阿疇:“……為了誰?”
希錦:“還不是為了你,她總說你,想打壓你,你是我的郎君,我早看不過去了,如今自是為你設法,也好讓你耳根清淨。”
阿疇看著她,眸底墨黑,那神情辨不出情緒。
希錦便不太樂意了。
人好好地和他說話,他不理,就那麼看著,倒好像能一眼看透別人心思。
就這樣的贅婿,誰能喜歡,一點不討喜!
她那眼兒剜他:“你倒是說話啊,別給我裝啞巴!”
阿疇卻終於開口道:“你和穗兒說的話,昨天才和秋菱說過。”
作為她的枕邊人,對她的種種自然一清二楚。
希錦很坦然:“是啊,她們兩個,我是要提拔一個,到底是誰,且得看她們表現呢!”
哪能現在就說定了,得讓她們都加把勁一起努力,都殷勤些,她才能決斷呢。
對於這種用人之道,希錦可是好生揣摩過那錦書才領悟出來的管家真諦。
阿疇抱著芒兒,略俯首過來。
這巷子很窄,猝不及防間,兩個人幾乎鼻子碰鼻子。
她正詫異,卻聽耳邊男人的聲音沉沉落下:“希錦,你這是要把你拿捏丫鬟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了,我應該感恩戴德,謝大娘子提拔嗎?”
希錦驟然後退一步。
古老的藍磚老巷中,沁冷的風吹過,帶來“砰”的一聲響,隨之而來的是過年特有的硫磺味兒。
希錦心裡便覺涼飕飕的。
她勉強辯道:“這哪能一樣呢,我有兩個丫鬟,我讓她們都要勤懇,這是要爭位置,可我隻有一個夫婿,你又不用和人爭。”
阿疇挑眉:“怎麼,你還想有兩個夫婿,還想讓我和人爭?想讓我和誰爭?”
作者有話要說:
畫眉集香丸這名字聽上去略有些雷,但這在宋代陳元靚《事林廣記》中有記載,制法為:“用真麻油燈一盞,多著燈芯搓緊,將油盞置器水中焚之,覆以小器,令煙凝上,隨得掃下。預於三日前,用腦麝別浸少油,傾入煙內調勻,其黑可逾漆。一法旋剪麻油燈花用,尤佳。感謝大家,本章發166紅吧!
第3章 外面男人一直惦記你呢
希錦聽這話,看過去。
他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不過大白日的,她突然後背發冷。
有種陰惻惻的冷。
她忙道:“當然不是!說什麼玩笑呢,這種事情是亂開玩笑的嗎?”
阿疇神情晦暗不明:“那你這籠絡人心的手段,可以用在別處了,丫鬟能有二心,我能有嗎?”
希錦無話可說,隻能喃喃地道:“也對,行吧……”
當下夫妻兩個再無言語,希錦走在阿疇身邊,滿心隻叫苦。
她的命好苦!
她隻是對他說幾句好話而已,大過節的,自己哄他幾句,他非但不領情,反而教訓自己!
天底下有這樣當人贅婿的嗎?
就算不是贅婿,就是尋常夫妻,你家良人說這麼好聽的哄著你,你就不能笑笑嗎?
希錦輕嘆,心裡卻再次想起三年前。
最開始,她和霍二郎情投意合,
那霍家可是讀書人家,霍家爺爺考過解試,是太學補考生,人家高低也是書香門第,族上曾經風光過,隻是如今沒落了而已。
兩個人的親事都已經談妥了,眼看就要成親了,結果突然橫生枝節,霍二郎娘死活不願意,鬧騰起來,隻說她蠱惑了霍二郎,鬧得滿城風雨。
沒奈何,隻能退了婚,她娘匆忙給她尋了贅婿,也就是阿疇。
阿疇其實人也不錯,長得美,是汝城數得著的出挑,可他也就一張臉啊,論起別的來,根本沒法和霍家二郎比,怎麼比都沒法比,比什麼什麼都輸。
論門第,人家那是書香門第,哪像阿疇爹隻是一個漁民。
論性情,霍家二郎溫柔體貼,哪像阿疇,真是又倔又擰,怎麼攏都攏不住心,怎麼梳都梳不順人!
論才幹,先別管人家霍家二郎如何,反正阿疇這人真是沒法說。
剛成親時候燕京城紗綢價格大漲,汝城商戶都紛紛攜紗綢進京,結果阿疇可倒好,他直接說身體不適,經不住長途跋涉。
前年市舶都監過來汝城,哪個不湊上前討個好,讓他也跟著族人過去,好歹混個眼熟,結果他竟然借故不去,愣是錯過了這次機會!
去歲她想著他讀書還算在行,還是考取功名吧,好歹過了解試,混一個太學補考生,還能免些稅賦呢,誰知道他卻說自己不是那塊料!
至此,有一句話一直憋在希錦心裡
——爛泥扶不上牆!
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相貌了。
這相貌她也是喜歡的,可問題是,男人家,光有個相貌有什麼用,等過些年她把控不住了,說不得他就要沾花惹草呢!
大過年的,希錦心裡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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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那過道往前,便陸續見各房各戶的都出來了,大家難免見了打聲招呼,互相拜年問好,三三兩兩結伴而行,隨意說笑著。
希錦一家三口果然遇到了二伯娘,希錦便給阿疇使眼色。
阿疇便沒什麼表情地把希錦教的那一套都說了,一字不差,連那語氣都學了一個十成十。
二伯娘笑得合不攏嘴:“要說起來,阿疇才是一個聰明人,聽說你看書,看一遍就全記得了!你這麼說,我心裡倒是舒坦,說不得我們家四郎就考中了!”
旁邊四郎恰好在,聽到這話,蔫蔫地道:“怎麼隨便誰說句什麼,我就考上了?”
四郎今年整二十歲,比希錦大一歲,和阿疇同年。
他素來不喜阿疇,這卻是有緣由的。
當年阿疇過來寧家鋪子當了伙計,因長得實在好看,又據說是讀過書的,希錦爹便格外好心,和族裡提了,讓阿疇也入了家學,好歹也跟著讀書。
誰知道阿疇卻實在是聰明,夫子都說,他根本教不了阿疇,阿疇應該去燕京城,拜在大夫子門下,這樣也好謀個前途。
當時希錦爹聽了,是想出錢供著阿疇,送阿疇去上京的。
希錦大概知道自己爹爹的想法,無非是膝下無兒女,看到一個有資質的,便想著扶持著,這樣以後萬一自己有個什麼不好,別人看著這情分,也算是一個助力。
希錦對此並無意見,阿疇十歲就來到他們家鋪子當伙計,她也希望他能有個好前程。
阿疇卻不願意,他不想去燕京城,就想留在汝城。
希錦爹見此,也沒法,便讓阿疇繼續在家學裡讀書,悉心教導他,等到希錦十六歲那年,阿疇也十七歲了,便讓阿疇做了希錦的贅婿。
這四郎,從小讀書好,家裡都寄予厚望的,但奈何在家學遇到了阿疇,他便有些記恨阿疇了,處處看不順眼。
他覺得自己要比阿疇讀書好,是阿疇投機取巧了。
就希錦所知道的,後來阿疇大一些,便大不如之前出挑,不知道是不如之前聰明了,還是韜光養晦了。
阿疇不再出挑,四郎便春風得意起來,成了人人都誇的才子。
那二伯娘聽著笑道:“那不是覺得阿疇聰明麼,讀書好!”
四郎掃了一眼阿疇:“哪能一樣呢!正經讀書和隨便讀讀能一樣嗎?”
阿疇聽了這話,卻是道:“四郎是正經讀書,以後定是要金榜題名的,我隻是勉強認識幾個字,自是比不得。”
希錦從旁打量著。
阿疇那性子,她也是知道的,倔得很,哪是那麼輕易低頭的,說這話隻不過敷衍幾句而已。
他還挺能裝的,竟然這麼會裝。
誰知正看著,阿疇的視線卻是掃過來,看向了她。
四目相對間,她微怔了下,疑惑地挑眉。
阿疇淡淡收回目光。
希錦心裡便五味雜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