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眼底晦暗的戾氣驟然褪去,籠上一層局促的慌亂,在見到她蒼白臉色時,緊緊皺了眉。
“你——”
裴寂看出寧寧的靈力所剩無幾,沒做多想地向她靠近。
沒想到女孩見到他,目光裡的戒備之色茫然淡去,竟忍著渾身的難受,幾乎是下意識地笑了笑。
隨即身形一晃,向前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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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林子平靜得可怕。
裴寂不久前戰勝金丹期長尾狐仙,從四十三層順利離開。
以此地六十二的塔層,理應比那裡危險許多,他抱著寧寧在林子走了這麼久,直至找到可供棲身的山洞,也始終沒見到妖魔的影子。
一想到寧寧,他又忍不住擰了眉。
她應該經歷過一場惡鬥,雖然見不到什麼外傷,渾身卻像染了風寒般熱得厲害。面色蒼白如紙,一向紅潤的唇瓣亦是毫無血色,在昏睡時不自覺地輕輕顫。
而她的身體卻是湿漉漉,沾了冰涼的水。
他從沒見過寧寧受到這麼重的傷,心裡又悶又亂,滿腔燥意與怒氣無處發泄,隻覺氣惱不堪。
這裡樹木繁多,山洞裡同樣長滿了壁虎一樣的藤蔓,洞口被枝條遮掩大半,隻有少數陽光凌散地落進來。
承影看得直抽冷氣:“老天,她的內傷肯定不輕……寧寧到底在別的層數裡遇到了什麼?”
裴寂沒應聲,漆黑瞳孔被陽光映亮,變成暗沉陰鬱的血紅。承影看出他氣得想拔劍殺人,懂事地閉了嘴,沒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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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骨子裡是個正經的木頭,因恪守男女之防,又怕過於貼近的接觸會惹來反感,一直不敢離寧寧太近。等進入山洞,便將她小心翼翼放在山洞的石壁前。
這本應是個一氣呵成的動作。
然而雙手還未抽離一半,懷裡的小姑娘便意識不清地微微一動。
寧寧冷得打了個哆嗦。
在寂靜無聲的黯淡光暈裡,裴寂聽見她淺淺的吸氣聲,像貓的爪子,極盡輕柔與挑逗地劃過他耳膜。
少年挺拔的脊背瞬間僵住。
——寧寧的神智模糊不清,體內冷熱交織,難受得厲害,一時間找不到緩解的方法,隻得憑借最為原始的感官所求,顫抖著向他靠近。
裴寂屏住呼吸。
連心尖都在不受控制地發顫。
一隻手環上他腰間,另一隻則貼在脊骨上,寧寧力氣很小,哪怕指尖用力往下按壓,他也並不覺得痛。
像是兩團熾熱的火,讓渾身血液都為之躁動。
“……寧寧。”
裴寂幹澀地念出她名字,伸手握住女孩纖細的腕骨,在昏暗洞穴裡,隻能聽見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我去生火。”
她卻並未對這句話做出反應。
甚至雙手一點點繼續往上,臉龐自裴寂胸膛慢慢上移,最終來到鎖骨附近。
而被水汽浸湿的身體,則緊緊貼在他衣物上。
承影很是自覺地安靜如雞,潛進識海深處,縮成一團捂住眼睛。
無法將她推開,卻也不能放任她繼續靠近。
冰涼水汽與滾燙的體溫胡亂交織,鼻尖盡是栀子花的甜香,隔著一層單薄衣料,裴寂能隱約感受到她的——
他想不下去,快要瘋掉。
於是當玄虛劍派的玄鏡在煉妖塔各層兜兜轉轉,終於找到寧寧時,在場所有長老皆是一愣。
他們看出那丫頭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很快就會體力不支喪失意識。
奈何寧寧很快被轉移到下一處試煉關卡,在五十層的視靈裡不見了蹤影。天羨子對乖徒擔心得不得了,唯恐她會出事,順著玄鏡一層一層地辛苦爬塔,皇天不負有心人,此時好不容易見到——
“這個……”
曲妃卿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是寧寧主動的吧?裴寂臉好紅,原來他的臉也會那麼紅,終於不像個死人了。”
“我還以為會見到什麼驚險刺激的場面。”
林淺看得也有點臉紅:“不過……這樣好像也挺驚險刺激。”
紀雲開噗噗噗地笑,嘴裡的糕點呈天女散花的掃射狀,噴了滿桌。
“不行!你們走開!一群為老不尊的老頭老太太!不許看,不許!”
唯有天羨子用力把玄鏡攬在懷裡,以自己瘦不拉幾的身體將畫面遮住,面目極其猙獰:“我誓死守護裴寂和寧寧的清白!吭哧吭哧!”
林淺絲毫不理會天羨長老發出的豬崽叫,跺腳按住他手臂:“若是現在不好好看清楚,就算他倆清清白白,被我們胡亂一想,豈不是更加說不清楚!你放手!”
天羨子:“我不!”
曲妃卿急中生智,指著他腳邊大喊:“天羨長老,你掉了一顆靈石!”
天羨子瞳孔驟縮,如失至寶般向下看去,也正是在這一瞬間,林淺把手迅速伸向玄鏡。
在即將觸碰到的剎那,天羨子似有所感,手腕猛地一抖。
哗啦砰砰。
玄虛劍派的玄鏡以七百二十度高難旋轉翻滾在地,碎了。
同時裂開的,還有三顆百歲老人的心。
紀雲開的雙眼變得無比犀利,從口中發出惡魔低語:“賠——錢——”
一滴清淚,從劍道之光的眼底滑落。
天羨子猛地一咬牙,張開手臂閉上眼睛:“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隻剩下這具身子了,來吧!”
眾人臉色皆是一變。
天羨子此人家徒四壁、窮得就差啃土,一等一的敗家子,要他賠錢簡直難如登天,哪怕把膽汁都榨出來,恐怕都得不到一分錢。
但要說色相……
眉目俊朗的青年眼眶微紅,澄淨如湖的瞳孔裡泛了細微水光,神情裡帶了三分憂鬱,悵然望著天邊。
曲妃卿露出了吃蒼蠅般的惡心神色:“有點反胃,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到搔首弄姿的大面餅。”
林淺努力讓自己的五官不那麼扭曲:“披著人皮的野豬,我的天,恐怖,撤了撤了。”
天羨子像一張用大面餅做成的豬崽,保持著張開雙手的姿勢,淚眼汪汪站在原地。
雖然不會被這兩個女人繼續糾纏。
可是為什麼,會有一點小小的心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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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妖塔內,洞穴中。
裴寂拗不過她,隻得將寧寧抱在懷裡,在山洞中央點了簇火。
昏黃的火光散發出點點熱氣,將湿透的衣物漸漸烘幹,而她仍保持著牢牢攀住裴寂的姿勢,偶爾在他胸口晃一晃腦袋。
哪怕隻是稍微一動,都會未經人事的少年心跳加速。
懷裡的身體輕得不可思議,如同柔若無骨的軟玉,軟綿綿癱在他身上。
因她渾身滾燙,讓裴寂有些恍惚,不知是從寧寧那邊傳來的熱氣,還是自己本身也在發熱。
地上的那團火也是,燒得他心煩意亂。
他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口噴薄欲出的躁動,從儲物袋拿出幾顆補靈丹,再將寧寧的腦袋移開一些。
她的臉色還是很糟糕,雙眼緊閉著不省人事。裴寂拿了丹藥與水,動作笨拙地把補靈丹送到她嘴邊。
可寧寧咬緊了牙關。
他啞著聲喚:“寧寧。”
她當然不可能聽見。
“裴小寂,根據我多年來的經驗。”
承影從識海深處竄出來,試探性小聲道:“給昏睡的女孩喂藥,最好也最常見的辦法,就是嘴對著嘴——雖然我也不清楚其中原理,但你若是試試,說不定無師自通,自然就會了。”
這是哪門子的辦法,不過是乘人之危。
裴寂抿了唇,垂眸望她。
他未曾與旁人有過親密接觸,和寧寧之間的牽手與擁抱都是頭一回。若是真像承影所言,在她喪失意識時那般喂藥——
一旦被她知曉,兩人之間難免生出尷尬的隔閡。
那樣的動作太過親近,他哪敢逾越。
承影悄咪咪地滿懷期待,卻沒能見到想象中的畫面,隻望見裴寂屏息凝神,緊張到近乎於膽怯地,將女孩擁入懷中。
寧寧很是難受般動了一下,雙手在他後背毫無章法地遊移,仿佛是要汲取更多熱量,呼吸變得愈發急促。
裴寂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炙熱呼吸透過上衣,貼上自己皮膚的奇妙觸覺。
像是點燃了一節鞭炮,火星剛一觸上,酥酥麻麻的痒就在瞬間噼裡啪啦擴散開。
“……別怕。”
他說得生澀,想來這輩子所有的耐心,全都交付在她一人身上。
少年人修長卻粗糙的雙手輕輕落在寧寧脊背,不敢太過用力,極盡溫和、卻也極為僵硬地開始撫摸。
慢慢地,她的呼吸平穩了一些,身體的顫抖也終於不再那樣劇烈。
“我——”
裴寂從未說過與之類似的話,許多繁雜的思緒湧上嘴邊,到頭來居然隻說了句:“我會幫你殺了它。”
說完了又不由得懊惱,這句話殺意騰騰,哪能在安慰人的時候講出來。
懷裡的小姑娘似乎比之前放松許多,安安靜靜伏在他胸膛。
裴寂斂了神色,再度將寧寧的腦袋向後微仰,把丹藥送到她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