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海受損的修士,無異於仙途盡斷,常人皆道神仙難救,然而若以幾種珍稀藥材煉成丹藥,便有逆天改命、重塑根骨之效。”
寧寧的心髒噗通一跳。
原著裡的確說過,溫鶴眠之所以能恢復修為,全因玄虛劍派的其他長老費盡心思尋來藥材,隻不過那些靈植究竟是為何物,卻一個字也沒提到。
最為可惜的一點是,由於還需多年才能集齊藥材,待溫鶴眠恢復之時,已然滿身舊疾、整日鬱鬱寡歡,即便識海復原,也難以達到當年的水平。
他們兩人好歹是仍然保持著通信的筆友,若是她能盡一份力細細去尋,說不定能讓溫長老提早恢復,也不用再受那麼多無妄之苦。
寧寧念及此處,抬眸匆匆望向駱元明,後者察覺到這道視線,斂眉低聲道:“寧寧姑娘,可是對此事感興趣?”
寧寧面對他時倒也並不拘謹,點頭應聲:“我有個認識的人同樣識海被毀……我一直在找尋恢復的方法。”
“認識的人?”
他略一怔愣,旋即笑笑:“莫非是將星長老?”
寧寧點點頭。
始終安靜的裴寂聞言指尖一動,掀起眼皮極快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要想修復識海,總共需要五種藥材。玄虛劍派的諸位長老也在替他竭力找尋,如今隻剩下兩味沒有找到。”
駱元明道:“一是孤月蓮,二是靈樞仙草。”
寧寧在心底把這兩味藥材記下,輕輕點頭。
“孤月蓮最是行蹤難覓,可能生在懸崖峭壁、火山雪頂,也可能隻是尋常人家池邊的一朵紅蓮花,遇見全靠緣分,可遇不可求。”
他見眼前的小姑娘滿臉認真,不由從胸腔裡發出一聲低笑:“至於靈樞仙草……有傳聞說,在你們下一場試煉的秘境裡,恰好生有一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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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寧寧不由呼吸陡滯:“下一場試煉?”
“十方法會共有兩輪,曾經的第二輪是讓弟子們一對一戰鬥,今年則換了個更為兇險的方式。”
駱元明道:“你們將進入秘境裡——”
他話沒說完,猝不及防猛地皺了眉,躬身發出一陣被極力壓抑的輕咳,等覆蓋在唇上的右手移開,雖然有意遮掩,寧寧卻還是見到了一抹血色。
“近日身體抱恙,時常這樣,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駱元明擦幹手上血跡,笑得有些尷尬:“小病而已,許是近日操勞,過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這句話堪堪落地,寧寧還沒來得及繼續詢問第二輪試煉之事,便聽見臺上的說書先生大笑一聲,將此前肅然的氣氛全盤打破:
“這些都沒什麼意思,看在小道長們如此熱情的份上,就由我來為大家講述一番城主在邊塞與萬魔窟女修們大戰三百回合的絕妙故事!那叫一個活色生香,嘖嘖嘖!”
駱元明的臉瞬間就紅了,擺著手解釋:“改編不是亂編,戲說不是胡說……這事兒從沒發生過!你們信我!”
“那邊的小廝!快去把大門關上!”
先生無比上頭,賊兮兮地笑個不停:“要是刑司使進來可就完了,咱們在私下悄悄說。”
有人笑道:“先生,你也知道造謠會被關起來啊?”
“這哪是造謠!”
他把臉一板:“我就算當真被抓進刑司院,罪名那也是‘泄露城主重大機密’——快快快,你們是想聽《元明嬉遊萬魔窟》,還是《女妖耍弄鶯燕歡》?”
駱元明:……
駱元明面色僵硬地站起身來,聲音冷得像寒冬臘月的鐵:“我更想聽《說書人伏誅記》。”
他氣場十足,一邊往前走一邊撕下臉上面具,生生走出了維密大秀的既視感。
茶樓裡雞飛狗跳,說書先生隻當這是個便衣刑司使,苦著臉求饒:“刑司使大人,小的這也是為了生計迫不得已,您大發慈悲,千萬不要告訴城主——”
話說到一半,便見到那人揭開面具後無比熟悉的面孔。
說書先生含笑九泉,胡言亂語:“哎呀,哈哈。”
哦,原來是城主本人。
那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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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駱元明那裡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念及天羨子等人醉酒後都不約而同跑去了百花深,據寧寧推斷,酒裡除了令人神志不清的藥,很可能還摻有牽魂引魄的迷香。
因此孟訣最有可能的去處,仍是那條巷道繁多的花街。
寧寧唯恐他也出事,便與裴寂一同再度入了百花深;至於賀知洲羞於踏入此地一步,便承擔起打探情報的重任,在滿城百姓間收集相關線索。
“上一任城主夫人離奇病故,城主今日又咳了血,”寧寧心下焦急,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分析,“這擺明了不對勁,背後那人難道想趕盡殺絕?”
而且城主本人的反應也頗為奇怪,明明口吐鮮血,卻還是一心一意信任鸞娘,跟中了蠱似的。
如今傍晚將至,天色漸漸黯淡下去,赫赫有名的百花深處在光影明滅間,悄無聲息露出了應有的模樣。
重重樓閣被燈火映得晶亮如玉砌,花燈盞盞連綴成片,暗紅色的燭光氤氲在空氣裡每一處角落,風裡則裹挾著男男女女的笑聲,伴隨檐角鈴鐺的脆響,宛如溪泉叮當。
她心裡始終對鄭薇綺放心不下,沒有任何觀賞景致的興趣,正想著應該如何找到孟訣,忽然望見不遠處有兩道爭執中的人影。
那男人像是醉了酒,不由分說地拉扯另一名少女的衣袖,女孩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一張臉漲得通紅,拼命想要掙脫。
“你放手!”
少女氣極,連聲線也在不斷顫抖:“我叫人了!”
男人怒極反笑:“還裝清高?這花街能有什麼好貨色,小爺我是看得起你,才——”
他話沒說完,身後便有一陣凜冽劍氣陡然閃過,如星如電,於半空中劃出銀白亮光,徑直砸在男人後頸中央。
寧寧趕時間,沒功夫同這種人多費口舌。這一擊毫不留情,瞬間讓他沒了意識昏昏倒地,引得少女慌忙後退兩步,等緩過神來,才匆匆抬頭望見他們倆:“多謝……”
她沒有靈力,瞧不出究竟是哪一位方才用了劍訣。
“姑娘不必客氣。”
寧寧垂眸瞥去,隻見對方手裡抱著一沓畫卷與筆墨。
少女衣著簡樸,應該並不是生在能將女兒送入學堂作畫的富貴之家,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拿了畫卷,理應是為了賣畫賺錢。
賣畫作畫之人,定會時刻關注街邊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她心下了然,旋即出言發問:“姑娘,你可曾見到一名高挑俊朗、身著白衫、腰間掛著劍的年輕男人?他應該像是醉了酒,神智不太清醒。”
她本來沒抱太大希望。
沒想到少女聞言睜圓了雙眼,將她與裴寂迅速打量一番:“你們是他的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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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阿卉,那位公子是被我奶奶在家門口發現的。”
少女帶著兩人穿過長長巷道,一直往百花深處疾步而行,越往裡走,身旁絢麗奪目的火光就越是黯淡,如同盛大的花火逐漸湮滅,隻剩下零零星星的幾點光暈,在房屋之上搖搖欲墜。
寧寧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微微張開雙唇,卻說不出話。
在百花深的更深處,是與燈紅酒綠、窮奢極欲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高牆傾頹、房屋漸矮,遊龍般的長明燈不見了蹤跡,唯獨餘下幾點孤光,模模糊糊勾勒出棟棟擁擠逼仄的房屋輪廓,無一不是佝偻又矮小,像極了匍匐在地的瀕死巨人。
再往前走,沒了紙醉金迷與陣陣歡笑,四周充斥著飯菜油煙的味道、坑坑窪窪的水溝與牆壁剝落的灰屑,有坐在房門前的人抬眼望向他們,目光幽暗深沉,恍若泥潭。
像是一處貧民窟。
阿卉將他們帶入的房屋並不出挑,隻是被淹沒在濃鬱黑影中的其中一座,當大門被吱呀打開,映入眼前的,竟足足有五六道影子。
——房屋狹窄昏暗,裡面居然圍著餐桌坐了年齡不一的好幾個女孩,在見到阿卉推門而入時,紛紛露出驚喜的神色。
晃眼望見她和裴寂,便又有些害怕地默不作聲了。
“她們都和我一樣,是被奶奶收養的孩子。”
阿卉輕聲解釋:“女孩生下來,時常會被丟棄在路邊。”
她說著把視線轉向餐桌前的女孩們:“今日來家裡的哥哥呢?”
有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細聲細氣地應道:“他睡著了,在房中休息。”
“來客了?”
兩人交談間,從一旁房中走出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妪。她似是生了病,細瘦的臉上幹癟如木柴,走路時有氣無力扶著牆,雙眼渾濁無物,好似汙濁水泊,倒映著昏昏沉沉的影子。
阿卉趕緊上前攙扶她:“奶奶!您怎麼下床了?”
寧寧很有禮貌地笑笑:“奶奶,我們是你今早收留那人的同門,特來尋他。”
“哦——那孩子。”
她恍然點頭,仍舊保持著扶牆而立的姿勢,聲音低啞地勾了唇:“你們跟我來。”
這棟屋子不大,加之盡是女子,床鋪自然也小。孟訣生得高挑,躺在床上時不得不把身體蜷縮成一團,看上去莫名有幾分乖巧呆萌的氣質。
而這恰恰是與他最格格不入的氣質。
“多謝您!”
寧寧為他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如釋重負地長籲一口氣:“奶奶,房外那些女孩,都是您獨自在撫養嗎?”
老妪似乎不太能聽清,張著嘴思考了好一會兒寧寧的意思,才揚唇輕笑道:“是啊。”
她說著往門外匆匆一瞥,刻意壓低聲音,不讓女孩們聽見:“姑娘你或許不知道,我們這地方的人窮怕了,生下的女兒向來不受待見,不時往巷子深處走上一遭,便能見到被丟棄的女嬰。我沒什麼能耐,也稱不上‘養’,隻不過平日裡在街上賣賣畫,勉強賺到一些錢,能供她們一口飯吃。”
然而買賣字畫又能賺到多少錢。
寧寧垂眸望向她滿是補丁的薄衫,心下一陣悵然。
“隻可惜我已經老了,眼睛看不清,什麼事兒也記不住,如今又生了病,隻能讓阿卉出門賣畫……不知我走後,這些丫頭該怎麼辦。”
阿卉輕輕握住她手腕,溫聲制止道:“奶奶,不會的。”
寧寧有些遲疑:“她們……沒有別的去處了麼?”
“天下何處不是如此?”
老妪渾濁的雙目裡劃過一片哀色:“女子生來卑賤,不過是男人的附庸。若她們是男孩,或許還能去工地碼頭幫工,然而那種幹體力活的地方,哪會想要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命如蝼蟻、命如蝼蟻啊,我這副爛命——”
她說罷重重咳嗽幾聲,再抬起雙眼時,望向寧寧的目光裡帶了幾分困惑,對身旁的阿卉道:“這二位是……?”
“他們是今早那位哥哥的朋友。”
阿卉耐心解釋,繼而扭頭對寧寧道:“對不住,奶奶時常會忘事。”
這是阿茲海默綜合症的病況。
“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