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洲:……
賀知洲一口氣沒喘上來,翻著白眼滾下了椅子,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全部身家加在一起,連三千萬的零頭都夠不上。
可惜無論此時的他有多麼後悔,玄鏡中的景象都不會逆轉或停下。
被搖錢樹騙局一夜騙走三千萬,賀師兄如同瞬間老了三千萬歲,滿目滄桑坐在地板上,忽然聽見寧寧的聲音:“等等——你給他的東西,好像不是銀票。”
賀知洲回光返照,化身一根木棍人,直挺挺從地上竄起來。
隻見玄鏡裡的他拿著紙筆寫寫畫畫,寫完後立馬喜氣洋洋遞給騙子。
那張白紙一看就不是銀票,男人原本還保持著迫不及待的微笑,晃眼將它一瞟,臉色瞬間就不對勁起來。
“春風送來暖洋洋,千家萬戶齊歡笑。朋友送你三千萬——”
他念著念著開始猛打哆嗦,牙齒氣得一顫一顫,聲音也抖個不停:“千萬要快樂,千萬要幸福,千萬要健康。有這三千萬,新年快樂一定旺——我旺你娘個錘!臭小子敢耍我?!”
賀知洲喜極而泣,在短短片刻內經歷了人生的大喜大悲:“不愧是我!!!”
男人最後這句話一出口,身旁半傻半呆的天羨子便拔劍出鞘,在回環浩蕩的劍光中蹙緊眉頭:“你說誰是臭小子?”
天羨子雖然醉了,腦子裡護犢子的本能卻還在。
他修為極高,如今僅是拔劍對準不遠處的男人,就已經能讓後者在層層威壓之下猛然吐出一口鮮血,站立不能,徑直撲倒在地。
傻子都能看出來,這兩人來頭不小。
“你、你們等著!”
男人自知理虧,加之技不如人,要是當真打起來,不但騙來的一百靈石會淪為泡影,恐怕還要自己承擔一大筆醫藥費,再嚴重一點兒,還得變成喪葬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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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勉強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就往後邊跑,用最慫的語氣說出最狠的話:“兩個白痴!別讓我再碰見!”
騙子就這樣跑了。
這劇情百轉千回,處處是轉折,連身為當事人的賀知洲都滿臉懵,那他的錢到底去哪兒了?
“你你你,幹嘛呢!這兒是你能隨便亂闖的地方嗎?”
他正茫然無措地愣在原地,忽然聽見身後響起刑司使粗聲粗氣的嗓音,旋即是一道莫名熟悉的青年音:“我我我找人——就是裡邊那位!嘿,賀公子!”
三人一起回頭,見到一位大汗淋漓的白衣青年。
“我總算追上你們了!不愧是修道之人,怎麼走得如此之快?”
他用帕子擦了擦汗,輕聲笑道:“賀公子,昨夜你買的墓地,還有一處需要按手印確認,否則我交不了差。”
賀知洲徹底愣了:“慢著!什麼墓、墓地?”
“昨夜您在我這兒買的啊!”
青年咧嘴一笑:“不記得啦?您為自己買了十幾處墓地,說要讓整個修真界都變成您的墳啊!”
讓整個修真界變成他的墳。
賀知洲心頭一梗。
“這個這個,”青年笑意不改,很有職業操守地繼續講,“您昨晚已經規劃好了,腦袋放在北皇城,身體埋在逐鹿州,雙手雙腳依次分散在邊塞各個城邦,這樣一來——”
他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張地圖,把這幾個點細細一連,居然是個遍布全域的火柴人形狀:
“這樣一來,春天種下幾個賀知洲,秋天就能收獲千千萬萬個賀知洲。等遍布全國的賀知洲團結起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能推翻封建統治,建立偉大的社會主義新國家——雖然聽不懂是什麼意思,但您昨晚的確是這樣告訴我的。”
賀知洲:……
又是一滴淚,從他脆弱的眼角滑落。
這哪裡是買墓地。
這是自己送了自己一個五馬分屍啊。
寧寧嘖嘖搖頭,隻想為他豎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這不是重點。”
唯有裴寂皺了眉,沉聲道:“既然城主夫人有問題,而她又特意指使我們喝了不大對勁的九洲春歸……你們沒有發覺麼?本應該與師尊師兄一起的鄭師姐,我們方才翻閱影像時,縱觀整個百花深,都未曾發覺她的身影。”
第77章
“那一日, 城主府內大宴賓客,華燈初上、歌舞笙簫,但見有一紅裙女子踩月而來, 一曲霓裳舞罷, 驚豔四座。”
臺上的說書先生用力一拍驚堂木,聲調隨之揚起:“這便是城主與夫人的初回相見, 後來據城主所言, 他自少年時起便常做一個相同的夢。夢裡神女踏月, 紅衣如火, 於雲煙蒸蔚之時身形漸隱, 匆匆不知其所蹤——而城主苦覓多年,在那日終得一見。”
臺下大多是前來參加十方法會的仙門弟子,對這段男女地位懸殊的閃婚愛情故事十分感興趣, 有人聽罷大喊一聲:“可我聽說,他娶新一任妻子的時候,上位城主夫人去世還沒滿一年呢!”
這簡直是明晃晃的砸場子,偏偏有不少人跟著他應和:“對啊!這樣如何對得起之前那位夫人的在天之靈?”
“這、這個——”
說書先生顯然有些慌,拿手帕匆忙拭去額角冷汗:“諸位小道長有所不知,城主與上一位夫人之間, 不但是全城皆知的家族聯姻, 也是出了名的感情不和。平日裡一並出現時,雖能稱得上是‘相敬如賓’, 卻能輕易瞧出彼此之間沒什麼情誼,冷淡得很。”
他說得口幹舌燥, 囫囵喝下一杯半涼茶水,見臺下有不少修士露出了好奇之色,便趁勢繼續說下去:“上一位城主夫人姓宋名纖凝, 是個自幼在深閨長大的小姐,身子骨一直不好,連家門都很少出去。”
城中百姓所傳,皆是駱元明與鸞娘命中注定般的愛情故事,對這位宋小姐所提甚少。許多人都是頭一次聽見她的名字,不由下意識閉了嘴,豎起耳朵繼續聽。
“但城主呢?一個在外歷練多年的修士,若不是非得繼承城主之位,說不定直到如今也在雲遊四海。這兩位的經歷、興趣與性格全然不同,就算真想擦出火花,恐怕也難。”
說書先生搖頭喟嘆道:“其實那也是個好姑娘,可惜天不如人意,竟突發重症,就那麼走了……唉,造化弄人吶。”
“我還有個問題!”
小弟子們在宗門裡勤修苦練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能接觸一些緊張刺激的八卦,個個熱情高漲,趁亂高聲道:“我聽過一個傳言,聲稱鸞城失蹤的少女們很可能與鸞娘有關——不知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臺下一片哗然。
這個問題頗為敏感,然而說書先生講得上了頭,一時沒再顧及其它,壓低聲音道:“其實吧,這個說法早就傳到了城主和夫人耳中,夫人為自證清白,特意讓人巨細無遺地搜了一遍臥房與隨身物件,結果什麼都沒發現。”
寧寧坐在角落裡安靜地聽,看著桌面上寫滿字的白紙,心亂如麻。
自從裴寂察覺鄭師姐不見蹤影,他們便將當晚的影像來來回回翻了個遍。百花深處人來人往,卻始終沒有見到鄭薇綺的影子。
城主府鸞鳥像的雙眼呈旋轉之勢,隻要把握得當,很容易就能避開監察。她消失得毫無徵兆,唯一行得通的解釋,隻有被別有用心之人擄了去。
賀知洲的第一反應,是立刻找到城主與鸞娘,跟後者當面對質。
然而這位先生說得不錯,當初城內謠言大起,鸞娘隻道身正不怕影子斜,連常去的書房都叫人細細搜查了一遍,最後自然是一無所獲。
城主本就對夫人極為偏袒,打那以後便愈發信任鸞娘,勒令旁人不得妄加議論,將她與失蹤一事扯上關聯。
也就是說,如今鄭薇綺不見蹤影,就算他們一行人向城主稟明此事,先不說他會不會相信仙門小弟子毫無證據的一面之詞,哪怕當真答應讓他們搜查鸞娘,恐怕也找不出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反而會打草驚蛇,讓她更加防備。
他們掌握的消息太少,決不能輕舉妄動。
“不止鄭師姐,大師兄也不見了。”
寧寧用手拖著側臉,在紙上的“孟訣”兩個字旁打了個問號。
據林浔所言,大師兄醉酒後倒在了酒樓裡,但當三人前往天香閣時,卻得知他亦在昨夜跳窗而去,不知所蹤。
“按照常理來說,修道之人應該很難醉酒,像你們昨晚醉得那樣厲害,就更是離譜。”
寧寧沉思片刻,在陣陣驚堂木的響聲裡正色道:“尤其師尊,他修為最高,卻醉得最久最厲害,直到此時也並未恢復;大師兄杳無音信,如果沒有出事,應該也還醉著——那酒裡會不會被特意加了專門針對修士的藥,修為越高,受到的影響也就越大?”
“而九洲春歸正是鸞娘特意囑託我們喝的!”
賀知洲恨得牙痒痒:“那酒絕對有問題,鸞娘特意弄這麼一出,到底是為了什麼?”
“獻祭之法,講求陰陽相生、一一相換。”
裴寂沉聲道:“若是能尋得靈力高深的修士,由此交換而來的裨益便也越大,鄭師姐那般修為,自是可遇不可求。”
賀知洲聞言心下一驚,再看向寧寧,已是不知不覺間冷汗涔涔。
如果昨夜不是裴寂一杯喝醉,而寧寧正好送他回客棧歇息,並未喝下九洲春歸……或許失蹤的就不止鄭薇綺,還有她了。
“可如果當真是鸞娘在幕後搗鬼,這樣絲毫不加遮掩的法子,未免也太明目張膽了些。”
寧寧也覺得一陣後怕,在心裡感謝了不會喝酒的裴寂千千萬萬遍:“又是酒裡下藥,又是隨即剛剛好擄走鄭師姐,這豈不是擺明了想要告訴我們,‘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們有本事來查啊’。”
賀知洲哼了聲:“說不定她就偏偏好這一口呢?看上去楚楚可憐,其實見到我們焦頭爛額又無能為力,早就在心裡笑開了花。更何況有城主給她撐腰,不管怎麼作妖,都很難查到鸞娘身上。”
他說話間,忽然瞥見身側有一白影掠過,緊隨其後便是一道似曾相識的男音:“諸位小道長,可是在討論城中的少女失蹤一案?”
然而仰起腦袋,卻見到一張平平無奇的陌生臉龐。
寧寧認出聲音的主人,把音量壓低許多:“城主?”
“是我。”
駱元明淡笑頷首:“我時常易容出府,探訪民情——不介意我在這裡坐下吧?”
賀知洲心裡藏不住話,與寧寧對視一眼後試探性出聲:“城主,我們昨夜喝下九洲春歸不省人事,大師姐更是無故失蹤,直到現在也沒回來。”
駱元明的笑瞬間收斂,眼底露出幾分驚詫之色:“鄭道友?”
賀知洲猛點頭,將昨夜與今日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他,駱元明越聽眉頭擰得越緊,末了沉聲無奈道:“所以說,小道長們都懷疑此事乃內子所為——然而昨夜直至今日,她一直都與我形影不離,這會兒去了書房看書,同樣有侍女陪在身邊。”
寧寧思緒一頓。
“鸞娘出身不高,不少人對她懷有偏見,我是她丈夫,最能了解娘子的為人。她雖是舞女,卻性情剛烈、志存高遠,斷然不會做出作奸犯科之事。”
他音量雖低,目光裡卻透露出熾熱的決意與凜然之色,談話間握緊了拳,正色道:“諸位無需擔憂,駱某必會傾盡全力查明此事,還鸞城一個太平。”
這位城主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明、勤勉奉公,聽說為了查出真兇,曾在鸞鳥像記錄的影像前不眠不休整整三天三夜——
雖然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查出來。
按照約定俗成的法則,這類人就跟國產電影裡的警察沒什麼兩樣,出了事一竅不通,等風風火火趕到現場,事件已經全被主角解決光了。
寧寧有些頭疼,懷揣著所剩不多的希冀問他:“城主,近日以來刑司院徹夜搜查,可有得出什麼結論?”
“我們考慮過許多動機,其中可能性最大的,是利用活人獻祭。”
駱元明道:“失蹤的女子們多為十六七歲,正是作為祭品的最佳年紀。擄走她們的理應是個修士,至於目的就不得而知——邪道之法詭譎莫測,其中以生人為引的法子多不勝數,煉魂、奪魄、奪舍、甚至於用以採補的爐鼎,都算是一種可能性。”
得,果然跟沒說差不多。
“除此之外,我這裡還有一則秘辛。都說城主天賦異稟,是位出類拔萃的修士,殊不知他自出生起便識海受損、靈力微薄,多虧後來遊歷四方,在邊塞沙障城尋得了意想不到的機緣。”
臺上的說書先生不知城主本人蒞臨,猶在兀自地說。寧寧望一眼駱元明,得了對方一個溫和的笑,示意她繼續往下聽。
“大漠之中九死一生,卻也藏有無盡天靈地寶。午夜之時,但見連天沙如雪,清幽月似鉤,在若隱若現的月牙泉下,水波粼粼之處,赫然有一株紅蓮綻開——”
又是一聲驚堂木響:“那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珍品靈植,孤月蓮!”
臺下有人好奇問:“這蓮花與識海有何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