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一身黑衣的小子似笑非笑,眼底的淚痣染了層層血色,仿佛能把眼睛裡也暈出陰森的死氣:“如今姑娘受制於我們,恐怕沒有討價還價的理由。”
孟佳期:……
差點忘了這個刺頭。
寧寧是隻笑面虎黑蓮花,很難看清她的笑臉下藏著哪些心思,但這位與她完全不同。
裴寂壞得張揚,冷得明顯,兇得毫不遮掩。
那眼神裡帶了嘲弄,再加上這句冷冰冰的臺詞,簡直是在明晃晃地告訴她:“我不是個好人。”
——可你不是魔修也不是妖,你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啊!
這是正派能幹出的事兒嗎?
寧寧看他一眼,嘆了口氣:“師弟,你別嚇著孟小姐。她一介弱女子獨自置身這種險境,肯定早就被嚇壞了,等我好好安慰安慰她,孟小姐一定會明白我們的良苦用心。”
裴寂非常上道,冷著臉與她對視:“她執迷不悟,留著也沒用。”
孟佳期嘴角一抽。
別以為她看不出來這兩人是在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你們真不愧是師出同門啊,還合作上了是吧!
蒼天可鑑,在接到臥底的任務之前,孟佳期曾無數次設想過自己威風凜凜的退場,以及這群修士發覺被耍弄後氣急敗壞的模樣。
可如今三個金丹期修士恬不知恥地逼迫無辜少女充當肉盾,到底誰才是反派啊?!
寧寧看她臉色青一陣的白一陣,當即就明白過來,孟佳期指的是條有來無回的死路。
這是她把孟佳期留在身邊的最大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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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中唯有她對迦蘭城了如指掌,一旦像現在這樣遇見機關陣法,孟佳期必不可能親自踏入死路,隻要步步緊逼,就能讓她在迫不得已之下說出正確的道路。
“孟姑娘別怕,我早就為你想好了後路。”
寧寧在心裡把這條小巷悄悄畫了個X,溫言細語地安慰她:“如果遇見危險,你大可逃到一個偏僻無光的角落,整理衣衫後靜靜躺好,這樣一來——”
孟佳期的理智所剩無幾,在破罐子破摔的邊緣勉強應了句:“這樣一來,那妖物便會以為我已經死了?可這種障眼法沒誰會相信吧?”
“誰說是障眼法了?”
寧寧十分誠懇地與她對視,解釋得語重心長:“我的意思是,孟姑娘如果這樣死掉,遺體不會太快腐爛發臭,看上去還能勉強美觀一些——女孩子嘛,都是愛美的。”
孟佳期:……
孟佳期的臉扭成一個麻花。
傷心麻花。
——她算是明白了,凡是人說的話,他們劍修一句都不講的。她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遇到這幫折翼的鳥人?
孟佳期被折騰得身心俱疲,真的好想大喊一聲,全給我滾。
可她有什麼辦法。
這兒一個腦子不正常的傻子,一個喪盡天良的笑面虎,還有一個滿眼戾氣的殺神,都在虎視眈眈盯著她,四面楚歌。
她隻能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聲音勉強笑著說:“寧姑娘,難道美麗的女人都像你這麼殘忍?你這張美麗的嘴裡,怎麼能說出這麼不人道的話啊!”
第26章
孟佳期陷入了兩難的困境。
如果按照原定計劃, 把這群人引入死路, 那打頭陣的她同樣也會死無葬身之地;
可倘若她貪生怕死,帶領他們從安全出口離開十方殺陣, 便錯失了除掉這伙窮兇極惡之徒的最佳時機。
兩相權衡之下, 終於還是狠狠一咬牙:“我方才又算了一卦, 原來這陣中玄機暗藏, 施了層障眼法。之前那條路並非權宜之計, 諸位請隨我來。”
她心裡罵著娘, 百般不情願地走進了另一條雅致古樸的老街。
據說設計這個陣法的人利用了“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最不起眼的通道恰恰是出口”這一思維慣性,故意把死局設置在最為破破爛爛的小巷裡。
一旦有誰篤信上述的那段話,便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而這條裝潢華美的長街,才是真正的出口所在。
隨著眾人漸漸深入長街,周圍迷蒙的霧氣也悄無聲息地慢慢散去, 餘留一層不甚清晰的水霧,輕飄飄懸掛在房檐角落。
街道兩旁燃著長明燈,當寧寧抬頭打量四周時, 瞳孔裡也墜入了一顆顆連綴成線的小星星。
與之前所見的樓房不同,這裡的樓宇高閣雕梁畫棟,檐角翹起如飛鳥。木質牆壁古韻生香, 隱隱散發著雨後樹林的清香, 乍一看去像極了一個個排列成行的沉默巨人,無端生出幾分若有若無的威壓。
“這裡應該是曾經的商業街區吧?”
店鋪裡琳琅滿目的服裝首飾仍保留著百年以前的模樣,寧寧畢竟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一時間看得眼花繚亂:“當年的迦蘭城一定十分繁華。”
孟佳期下意識得意道:“那是自然。”
頓了頓,又覺得這句話過於明顯地暴露了傾向,於是幹笑著補充:“我聽爹爹說,這裡曾經盛極一時,是妖族裡赫赫有名的大城。”
“欸,你們看!那邊站著的不是那誰——”
賀知洲的聲音突然響起,激動得差點破音:“你大師姐鄭薇綺啊!”
寧寧聞言指尖一動,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這一看,立馬就愣住了。
街道盡頭的店鋪前站了個渾身血紅的人影,一邊扶著門前的柱子,一邊低頭拿著小本本在記錄什麼。
再一看那人的臉,被血糊得像是剛從京劇臺上下來,就差唱一句“紅臉的關公戰長沙”,努力辨認之下,赫然是鄭薇綺的模樣。
至於她的男裝上亦是染了血跡,有的是別人的,有的則來源於她自己,幾條血口遍布在胳膊與小腿,已經差不多快要凝固。
寧寧看得心驚膽戰,趕忙叫了聲:“師姐!”
京劇大師鄭薇綺聞言抬頭,朝她露出一個憨厚樸實的笑,一邊笑一邊咳出一口鮮血:“寧寧來啦!快來看,這家首飾店裡有好多漂亮的創意,多虧它們,我才突然想到許多嶄新的靈感,賣貨賺錢有望了!”
驚!某修仙職業技術學院學生身殘志堅,竟渾身是血地做出這種事情!
——所以你明明已經在咳血了,第一反應不是療傷,而是發展你的帶貨事業嗎師姐!沒必要,真的沒必要啊!
寧寧放心不下,走到她身旁出言詢問:“師姐,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
“哦!你說這些?”
直到此刻,鄭薇綺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身上有傷,隨意掃了一眼,漫不經心地輕笑道:“城中有諸多陣法,我不小心踩了幾個,和裡面的各種殘魂打了幾架,不礙事。”
她說罷又眼睛一亮,興致勃勃地招呼寧寧:“別管這個了,快來看我新設計的銀簪!古今結合,尾端有一個不易察覺的小機關,絕對——”
話沒說完,就從嘴裡噴出一口血來,伴隨著未盡的餘音,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音樂噴泉被染成了紅色。
鄭薇綺大驚失色:“糟糕,我的手稿被弄髒了!”
寧寧:……
怎麼說呢,你們劍修的腦回路還真是別具一格啊。
兩人談話間,其餘三人也順著長街走了過來。
彼此介紹一番後,孟佳期看著鄭薇綺西瓜太郎一樣的大紅臉,心生一計。
她可是條根正苗紅的狐狸精,最擅長撩撥旁人。聽寧寧叫她“大師姐”,想必這女人的地位一定不低,要是能贏得她的好感,自己也就不會再受另外三人欺負。
眼下鄭薇綺身受重傷,正是最為虛弱的時候。她隻需制造一個無人能拒絕的溫柔鄉,就能讓對方心甘情願地沉溺其中,對她掏心掏肺地好。這一招,正是美人計。
“鄭姑娘。”
孟佳期捂嘴驚訝,上前扶住鄭薇綺手臂,有意無意地往她身上靠:“怎地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我看啊,要不咱們先好好休息一番,讓我給鄭姑娘塗一些傷藥吧?”
鄭薇綺本來就對這條街道流連忘返,聽見這個提議,立馬笑著點頭:“我正有此意!那就聽孟姑娘的話,先留在這裡——”
她一句話沒說完,便突然怔了怔。
孟佳期抿唇輕笑,眼底閃過一絲得意。
她暗暗釋放了媚香,能讓聞見的人對她百般痴迷,好感度倍增。之所以不用來對付其他人,是因為她修為不高,對另外幾人沒任何用處。
但鄭薇綺受了重創,必定無法抵抗。
“孟姑娘身上好香啊!”
鄭薇綺語氣裡討好的笑意越發明顯,聽得她心底冷笑。
臭劍修,到頭來還不是栽在她手上。
沒想到身旁的女人忽然頓了頓,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孟姑娘,以我的經驗來看,你一定是被劣質化妝品腌入味了。不如來看看我獨家秘制的面膏與朱砂,絕對沒有這些稀奇古怪的味道。”
孟佳期:……?
神他○化妝品腌入味了。
等等。
所以她之前那個所謂“討好的笑”並不是受了迷惑,而是一種——
商家勸人買貨時候的語氣?!
你有病吧!!!
孟佳期好氣哦。
可是自己演的戲,哭著也要演完。
於是她強顏歡笑著聽鄭薇綺講了整整一柱香時間的買貨賣貨和化妝品需知,最後聽得實在不耐煩,卻發現對方完全忘記了時間的流逝,繼續滿嘴跑馬,天花亂墜。
一計不成,孟佳期又心生一計。
她對玄虛劍派大師姐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像招財貓的手那樣一個勁點頭,最終看準時機挪了挪腳,猛地向前一撲。
剛好撲進鄭薇綺胸口上。
衣服上的血漬糊了她滿手滿臉,孟佳期心裡嫌棄得不行,嘴裡卻嬌嬌柔柔地撒嬌:“對不起,我好像扭到腳了。我馬上起來——噯呀!”
她起身到一半,忽而又裝作十分疼痛的模樣,再一次撲進鄭薇綺懷中。
這一招,男人見了會心動,女人見了會心軟,沒有誰能抵抗。
果然鄭薇綺微微一愣,語氣裡終於有了一絲緊張的味道:“沒事吧,孟姑娘?”
“我沒事。”
孟佳期泫然欲泣,裝模作樣地抹了抹眼淚:“隻是腿腳作痛,可能一段時間內動不了……對不住,給大家添麻煩了,我真沒用。”
“孟姑娘別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