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薇綺語氣急切,聽得她下意識勾起嘴角,然而在下一瞬,笑容就被扼殺在搖籃。
鄭薇綺一本正經道:“雖然孟姑娘身懷異味還沒什麼用,但你也不能說自己沒用啊!你——”
場面陷入了一片尷尬的寂靜。
在一旁吃瓜看好戲的賀知洲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鄭薇綺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啊,我怎麼直接把心裡話講出來了。”
孟佳期:……
她好累。
她隻是個平平無奇可可愛愛的小狐狸啊,為什麼注定要承受這種人間疾苦。
她身體還在這裡,心卻已經跟著死去的秦川一起離開了。
“孟姑娘,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你拖大家後腿。”
鄭薇綺見她露出了悲傷的神色,手忙腳亂地嘗試補救:“我制造了一種代步機器,不用自己走路,你也能跟上我們。”
天羨子門下的大師姐是個賺錢狂人,除了在山下買貨賣貨,還會自創劍法出書、自己發明些新奇的小玩意。
孟佳期努力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你說。”
“就是這個!”
鄭薇綺得了應允,一下子就來了興致。手中的儲物袋金光一閃,地面上便赫然出現一個水車模樣的巨大器具。
中間還有個橫亙上下的木板,像是處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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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制造原理借用了水車和風車,具體是這樣的。”
她口若懸河,講得兩眼發亮:“隻要把你綁在圓輪中間,然後讓另一個人推著它不斷往前走,它就能一邊轉,一邊帶著你往前——是不是省力又省心!”
孟佳期:呵呵。
你這不是代步工具,而是自動處刑工具呢。
正常人被綁在上面轉個沒幾圈就直接死翹翹了好嗎?在他們妖界,有種嚴刑逼供的道具就和這玩意一模一樣好嗎?
那四個字她已經說倦了。可是——
你這人就是有病吧!!!
她本來以為終於碰上個正常人,但你怎麼比另外三個人還會折騰啊大姐!難道你們玄虛派排輩分,是按照有病程度來的嗎!
鄭薇綺滿眼小星星,無比期待地看著她。
孟佳期知道,這是讓她上前用一用的意思。
她已經能想象出一段時間之後的景象了。
一隻奄奄一息的狐狸像砧板上的肉被綁在木架上,隨著水車的轉動,嘔吐物在空氣裡綻放成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賀知洲看得吭哧吭哧笑出驢叫,寧寧實在不忍心,出聲打斷兩人的對話:“師姐,我與賀師兄之前在城中遊歷,發現一封由迦蘭城古文字寫成的書信。恐怕城中的妖族為數眾多,還都與古城有一定聯系,說不定是百年前的迦蘭遺民。”
鄭薇綺這才從她狂熱的推銷裡緩過神來,念念不舍地輕咳一聲:“是嗎?如果真是迦蘭遺民,那他們盜取百姓魂魄的用意何在?莫非是為了那傳聞中的少城主麼?”
直到這時,她才終於有了幾分正派弟子的氣質:“為了那獨獨一個人,就讓無數百姓生不如死,實在可恨。”
“盜取魂魄?”
在極為短暫的沉默後,一道帶著困惑的女音輕輕響起,像是在喃喃自語:“不是隻攝取了精元嗎?”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視線便一同聚集在說話的孟佳期身上。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你、你們看我做什麼!”
孟佳期自知失言,漲紅了臉磕磕巴巴:“我聽我爹爹說、他說城裡的人都被奪了精元,不是什麼魂魄——精元被奪走是可以恢復的,哪裡來的什麼生不如死,你們簡直血口噴人!”
這語氣,這神態。
跟護犢子似的。
寧寧把那句“你說的爹爹,是不是就是你自己”憋了回去,假裝四處看風景。
所有人都在幫孟姑娘捂住馬甲,哪成想她居然是輛自爆卡車,帶著炸彈和火藥就吭哧吭哧上了路,當場表演一局我殺我自己。
孟佳期被這群人折騰得腦袋一片漿糊,這會兒急得厲害,又看出他們臉上不對勁的神色,當即咬了咬牙,大聲喊道:“你們不信我?我真的是一隻好人!”
一隻,好人。
草,以前當狐狸的時候說順口了。
自爆卡車砰砰砰地開,她本以為之前那句話是一切的結尾,沒料到居然隻是個開頭。
孟佳期:……
寧寧:……
孟佳期:“呵。”
孟佳期:“我是不是暴露了?”
寧寧看她神色不對勁,像是受了什麼刺激,斟酌一會兒後出言安慰:“孟姑娘,你也別太傷心,其實你演技還是挺好的,我們都沒有察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誰料對方狀若痴呆地愣了愣,居然從嘴角勾起一個瘋狂上揚的弧度,用快要破音的聲線將她打斷:“傷心?誰說我傷心了!”
她說著嘿嘿哈哈笑起來,說不清笑聲裡究竟是癲狂的喜悅還是泫然淚下的心酸:“噫,好,我暴露了!哈哈哈哈哈哈老娘終於暴露了!”
普天同慶,敲鑼打鼓,世上竟有如此天大的好事!
她終於不用再虛與委蛇地待在這伙人身邊啦!去他的落難小白花,去他的臥底,以前她沒得選,現在她隻想當一個壞人哈哈哈哈哈!
寧寧欲言又止,與身旁的大師姐交換一個眼色。
孟佳期渾身打冷顫,終於能毫無顧慮地說出那句藏在心底許久的話:“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不是人!”
“你!”她猛地扭頭看向寧寧,面目猙獰,“剛見面就拿人質開刀,說什麼‘人質死了趕快投降’,後來居然還讓我一個弱女子充當肉盾,純種人渣啊!”
寧寧:……
“還有你!”
孟佳期陡然一個轉身,差點沒呼吸上來,惡狠狠地瞪著鄭薇綺:“你是有什麼心理疾病嗎?那玩意兒是人能做出來的東西?我呸!趕緊拿著它自殺吧白痴!還有,什麼叫妝品腌入味了,老娘那是體香!”
鄭薇綺:……
孟佳期懟得神清氣爽,又看向另一邊的賀知洲:“還有你!‘解剖結果顯示死者死於解剖’?你那發育不良的腦瓜裡都裝了些什麼東西!秦川的仇老娘一定會好好記在心上,就算變成鬼了也不會放過你!你給我等著瞧吧!”
賀知洲:……
她最後看向裴寂。
裴寂面色不改,甚至冷冷挑了眉,頗有幾分嘲弄與挑釁意味地與她對視。
孟佳期內心呵呵,神情僵硬地直接略過他。
“孟姑娘,”寧寧試探性地向前一步,“你還好嗎?”
“什麼‘孟姑娘’!”
孟佳期眉頭一擰,用了寧死不屈的堅定語氣:“快,叫我‘十惡不赦的奸細’!”
寧寧不敢多加刺激這位脆弱的神經,隻得遲疑著眨眨眼睛,順了她的意思軟著聲音說:“好、好。那個……你這十惡不赦的奸細。”
啊。
孟佳期聽得如沐春風,深深吸了一口氣。
天籟之音。
這七個字是多麼彌足珍貴,她的世界花也香了草也綠了,一顆千瘡百孔的心終於被縫合了。
“別說話。讓我們用心來感受。”
孟佳期閉上雙眼,咧嘴咧到嘴角抽筋:“我,孟佳期,就是十惡不赦的奸細。嘻嘻嘻。”
“救、救命啊。”
賀知洲聽得頭皮發麻,腳趾猛摳鞋底:“孟姑娘她被咱們折騰瘋了?以她這副模樣,分分鍾就能演一場《咒怨》和《山村老屍》啊,伽椰子跟楚人美見了都要直呼內行。”
寧寧也有些擔心,思索片刻後又靠近她一步,加大音量出聲:“孟姑娘,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孟佳期神情恍惚地扭過頭,眼看著寧寧拿出儲物袋,從裡面掏出了什麼東西。
白花花的一團,帶了點輕微的粉色,長長兩條,像是兔子的耳朵。
等等。
兔子?
一隻白白胖胖的大兔子從儲物袋裡竄出來,因為被寧寧抓著耳朵,隻能四肢胡亂撲騰地晃來晃去。
一邊扭,一邊作揖狀大喊大叫,粗壯的男聲響徹街道:“大哥大姐過年好!兔兔在這裡給各位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希望哥哥姐姐們讓兔兔回家家,兔兔真的好怕怕——”
兔子說到這兒,便瞪大眼睛陡然呆住,滿臉不敢置信地與孟佳期遙遙相望。
隻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
兩個十惡不赦的反派細作無語凝噎,眼底盡是滄桑。末了不約而同地一起出聲,悽慘之程度,堪比兩岸猿聲啼不住。
——“川兒啊!”
——“期子姐!”
冷風瑟瑟,勾起女人的青絲如瀑,以及兔子亂蓬蓬的白毛。
一人一兔,相顧無言,隻有眼淚像兩行掛著的蘭州拉面,哗啦啦流個不停。
第27章
孟佳期好委屈。
在長老們給出的計劃裡, 身為狐狸的她自帶撩人屬性,於真相與謊言之間來回遊走,將這群臭劍修自始至終蒙在鼓中。
可此時此刻見到秦川, 她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原來自己才是被耍得團團轉的那個, 一個人在嘻嘻哈哈演獨角戲。
——你們這群人很闲嗎?啊?堂堂正正打一架不好嗎?!
雖然她也打不過就是了。
孟佳期與秦川哭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差點把原本寂靜的長街變成一家動物養殖場,分分鍾就能奏響一出鬼哭神嚎版本的《夢中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