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拿不準那個吻是什麼意思,而賀淵也沒有多說。
他們已經是夫妻,更親密的事都做過,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要探尋那個吻的成因。
今日賀淵要帶柳苔出門冬獵,幾個好友家的女眷也要去。這可忙壞了春曉,她聽說賀淵的好友不是皇親國戚就是世家大族的公子,生怕柳苔的行頭不如人,被人看低了去,便翻箱倒櫃地找,將衣裳首飾鋪了一地。
等柳苔回過神來,看著鏡中的自己,沒忍住笑。好麼,真是「珠珠翠翠插滿頭,隻差把那梳妝臺嵌裡頭」。
「春曉,我這是去打獵,還是去賣首飾?」
春曉「啊」了一聲,才反應過來這是柳苔在笑話她。
小姑娘不幹了,雙手叉腰,罵她好心當作驢肝肺。
柳苔好是哄了一會兒,才把人哄順。
結果賀淵掀簾進來時,看著那堪比妝臺的發髻大笑出聲,笑得春曉的心碎了一地,哭著跑了出去。
柳苔瞪他,他卻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一雙眼清澈又無辜。
她嘆氣,將發上那些金銀珠寶摘下,隻留楊姨娘送她的那支玉簪點綴一二。
她面容清秀,年紀又輕,壓不住大富大貴的妝。
賀淵瞧了片刻,又從妝盒中拿出一對珍珠排簪,插在對稱的尾髻上,俏皮可愛。
「走吧,夫人。」
雪地裡有兩隻野兔,賀淵將柳苔圈在懷裡,教她如何瞄準獵物。
柳苔看著那兔子,雙手顫抖,怎麼也對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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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算了吧,你瞧瞧它們,冰天雪地還出來找東西吃,也不容易。」
賀淵卻把住她的手,拉滿弓弦,對準了野兔。
柳苔說又說不聽,掙又掙不脫,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賀淵湊到她耳邊,輕笑:「真哭了啊?」
柳苔這才明白他在逗自己。
「壞東西。」
同行好友哄笑出聲,柳苔漲紅了臉,還是其他夫人來拉她,才坐回火堆旁。
一行人喝酒侃大山,柳苔捧著發燙的臉,胡思亂想。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經歷。
原來,哪怕同住一個屋檐下,哪怕是夫妻,過的日子依然是截然不同的。
賀淵的天地廣袤無垠,而她的天地在後院,四方都是圍墻。
真不公平!
柳苔嫉妒得雙眼發紅,賀淵卻不知道。他隻顧將她的手放在心口,對著月亮說些花言巧語。
月亮是會變的,可是賀淵的心跳聲太吵了,吵得柳苔的心也跟著軟下來。
隻可惜,她剛打定主意好好住在圍墻裡,邊關的急報就傳了過來。
18
賀淵整裝待發,柳苔去送行,她有些後悔沒把護膝縫好。
「你……」柳苔咬唇,有些不好意思,「可別學別人,帶個姑娘回來。」
賀淵敲她腦袋:「少看些話本。」
賀淵調轉馬頭離開,柳苔疾步跑上城樓,她的心「咚咚」
直跳,呼吸間冷風刮著嗓子,有些疼。
城樓上站了不少送行的人,柳苔踮著腳,勉強在人群中露出一雙眼睛。
恰逢賀淵回頭,她朝他揮揮手。
也不知賀淵看到了沒有。
屋漏偏逢連夜雨,賀淵出發後,賀老夫人就生起病來。
她神色懨懨地躺在床上,額上包著頭巾。
柳苔大概明白她為什麼病。
關於賀家的詛咒很多。
比如賀淵克妻。
再比如,離京的賀家男兒,都回不來。
賀老夫人這一生,送走了許多人。
賀家祠堂裡的牌位越來越多,牌位主人的年齡也越來越小。
別的世家大族到最後,主支防著旁支,旁支覬覦著主支,家財不夠分。
賀家不一樣,論不起主的還是旁的,孤零零一根藤蔓,留幾個女人守著。
柳苔心裡也難受,可她不怕。
她握住賀老夫人的手:「母親聽說過我嗎?我十四歲就敢上吊,我什麼都不怕。」
賀老夫人看著眼前年輕的女孩,她不夠漂亮,也不夠聰明,雙肩稚嫩單薄。
她像什麼呢?
灰燼裡的小草。
給她一絲風、一點雨,就能活下去。
柳苔從此之後多了功課,每日都要到賀老夫人跟前,跟著她學管家。
晨起暮歸,有時候來不及卸下妝發便累得睡了過去,還是春曉拿著帕子,一點一點替她擦幹凈臉。
日子就這麼飛快過去,賀老夫人的心力放到了柳苔身上,來不及傷春悲秋,身體竟漸漸康健起來。
算賬學得差不多,賀老夫人又帶她學查賬。
她拿出兩本賬本,讓柳苔找出哪本是假賬。
柳苔原本信心滿滿,可等她真翻開來看,卻毫無頭緒。
數額上是相同的,進出項也對得上。
怎麼就有真有假呢?
她茶飯不思,一盞孤燈點到天明,終於發現了其中的奧秘。
她高興極了,草草將頭發綁了就去找賀老夫人。
「母親!我查明白了!」
她迫不及待地攤開其中一本:「這裡記了一筆出項,三百斤谷子,可這是六月,雨水連綿,誰家會在這時候買谷子?」
賀老夫人滿意地笑了:「聰明。」
柳苔高興勁兒過後,又不好意思起來:「這樣的假賬,母親是不是一眼就瞧出來了?」
「萬事開頭難,可一旦開好了頭,後頭的事自然就一通百通。」
柳苔學得快,賀老夫人開始正式帶著她接手家中庶務。
今日去巡的是城中的首飾鋪子。
掌櫃的是個獐頭鼠目的男子,她們到時,他正對著一個婦人破口大罵。
「預支工錢?你當我這裡是善堂?去去去,愛幹幹,不幹就滾!」
婦人滿面滄桑,不敢再多話,用衣袖擦去眼淚,轉身回了桌案旁,繼續畫圖。
柳苔有些不忿:「這不是仗勢欺人嗎!」
賀老夫人搖頭:「苔兒,做人做事,最忌諱先入為主。一旦你偏聽偏信,你就聾了瞎了,再也不能知道什麼才是真的。」
她當著柳苔的面兒將掌櫃的叫過來,細細詢問那婦人的事。
掌櫃的無奈道:「那婦人是不錯,圖畫得好,可她家裡那個是個爛賭鬼,我要是給她預支工錢,不是給她添債嗎!」
柳苔追問:「那她為何還來要?」
「回少夫人的話,您往鋪子外頭瞧瞧,那爛賭鬼盯著呢,她要是不來要,回去就要被打!」
柳苔偷眼望去,果然看到一個眼下青黑的男子站在鋪子外,鬼祟畏縮。
「可是,就算拖到下個月給了,還是會被搶吧?」
「那我也沒法子了不是,我又不是她爹,力所能及地做些罷了,更多的確實幫不了。
不過嘛,您也瞧見了,賭嫖不分家,他那樣子,能活到下個月再說吧。」
原來除了相由心生,還有人不可貌相。柳苔將心中所想同賀老夫人說,逗得她哈哈大笑。
「這人吶,強勢的未必就是惡人,弱勢的也未必就是善人。苔兒,來日方長,還有得學呢。」
「這世道怎麼處處是坑?若是我笨些,摔了跟頭怎麼辦?」
「摔了就爬起來,拍拍灰,繼續走。我雖然是一把老骨頭,但給孩子託底,還是做得到的。」
柳苔像貓兒一樣,縮到賀老夫人腿上趴著。她對生母的印象已經有些模糊,可她永遠都記得她懷抱的溫度,就像此刻,賀老夫人輕撫她臉頰時的體溫。
柳苔曾經求而不得的東西,就這麼輕飄飄地落到了她的手上。
賀老夫人會愛人,柳苔就得到了愛。
原來,愛這種東西,最忌諱和不懂的人糾纏。
19
年關將至,賀淵的家書到了。
賀老夫人將她喊去一起看。
賀淵有些貧嘴,拉拉雜雜寫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從軍帳的床板太硬寫到守營帳的小兵半夜想家想到哭。
連穗寧都捂著嘴笑。
柳苔有些無奈,等看到最後一行時,她捂住春曉的嘴:「不許念了!」
慌忙將信紙從春曉手中抽出來,塞進懷裡。
這下連賀老夫人都樂了,打趣她夫妻恩愛。
柳苔又氣又羞,這是寄給家裡的信,又不是單獨寄給她的,怎麼什麼都往上寫?
寫回信時,她將此事挑出來,認真教育了一番,要他臉皮莫要那麼厚!
信寄出的那天,正好是除夕。
穗寧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香得柳苔舌頭都要咬掉。
賀老夫人給她們發壓歲錢,嘴上念著「歲歲平安」。
叫到春曉名字時,她驚訝道:「老夫人賞過了呀!」
「那是賞錢,又不是壓歲錢。論年紀,你是最該領的。」
春曉愣愣地走上去,磕了個頭。
賀老夫人遞給她一個紅包,拍拍她的腦袋:「好孩子,歲歲平安。」
好孩子春曉霎時紅了眼眶,又不敢落淚,忍得辛苦,小臉皺巴得跟個包子似的。
柳苔起初覺得好笑,細細想想,又覺得心酸。
她從前隻覺得自己苦,總忘了春曉比她還小幾歲,從小父母雙亡,跟著她在柳家的時候,也沒過上什麼好日子。
柳苔有些愧疚,她同春曉這麼多年,卻不如一個認識不滿三個月的夫人細心。
「春曉,往後年年都給你發壓歲錢。」
春曉揉了揉眼睛:「發到八十歲好不好?」
誒?小丫頭變貪心了。
柳苔伸出手,和她拉鉤:「好。」
20
桃樹抽芽的時候,賀淵的信又來了。
他這次學乖了,給柳苔的信是單獨的。
信封上是工工整整的「吾妻親啟」四個字,用蠟油封著,確保沒其他人打開過。
可真單獨寫了,卻又不寫那些黏糊的話,反倒寫起塞北的風光。
他寫那月亮,又大又圓,看到的時候就想吃京城的蔥油餅。
信裡還說,雪坑裡埋了一隻被遺棄的小狼,正吃奶的年紀,給他遇著了便撿回去養著,起了個名字,叫狗蛋兒。
柳苔又好氣又好笑。
開春後,柳苔更忙了,賬本一摞一摞往她這兒送,賀老夫人打定主意要她掌這個家。
正頭暈眼花,春曉鬼鬼祟祟摸進來:「三姑娘,府中來客人了。」
來的是賀淵的遠房表妹,秦芷嫣,一表三千裡,有過婚約那種。
她的容貌不輸柳容,帶著江南女子獨有的溫婉。
說起這婚約,賀老夫人至今都還有氣沒消。
秦芷嫣的母親醉心易經八卦,拿著賀淵的八字推演一番後火速退了婚,這克妻的名頭,就是從她那兒傳出來的。
本來賀家也沒當回事兒,直到後頭議親的姑娘一個接一個地出了事。
也不知她是真的精通於此,還是賀淵就是那麼寸,偏偏撞上了。
可秦芷嫣和她母親不一樣,她放不下賀淵,至今沒在婚事上松口。
沒想到賀淵成親了。
她一得消息就鬧著要來京城,想看看究竟是哪家姑娘得了她的心上人,若是九天仙女那般,她也就死了那條心。
偏偏是柳苔,一顆不起眼的沙礫。
死去的心又活過來,秦芷嫣自負美貌,又同賀淵青梅竹馬,沒道理她不能贏。
賀老夫人頗覺頭疼,連春曉都拿出了應敵的架勢,偏偏柳苔無知無覺,還設了一場好宴,給秦家姑娘接風洗塵。
便是穗寧那般淡泊的人,都戳著她的腦殼罵她蠢。
柳苔也開始煩起來,不是因為秦芷嫣來勢洶洶,而是因為每個人都要同她分析一通那秦姑娘來者不善,擾得她一天到晚看不完一本賬。
都怪賀淵!
柳苔抽下兩張信紙,將賀淵一通臭罵,隻是還沒來得及寄出去,賀淵的信又來了。
他抱怨狗蛋兒太能吃,幾個月俸祿全進了它的嘴。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狗蛋兒長大了許多,沒小時候可愛,嘴長得老長,動不動就嗷嗚嗷嗚地嚎。
【……】
通篇的狗蛋兒,甚至還有一張狗蛋兒的畫像,伸著舌頭,狗似的。
柳苔氣笑了。
秦芷嫣這麼喜歡狗蛋兒它爹,就拿去吧。
21
隻是柳苔不去管秦芷嫣,秦芷嫣卻主動來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