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奴,真是貞烈。
我隻覺得一陣目眩。
那支發釵猝然掉在地上。
他送我的月華裙,繡了水仙和兔子的。
如爛泥一樣癱軟在墻角,沾了泥,也臟了。
他整個身子掩在大氅底下,也許這種感覺格外禁忌,讓他比往日更興奮。
我木然看著他自顧自地從我身體裡退出去,滿足地在我頸間長嘆了一口:
「我還以為,月奴會假意就範呢。
「我特意挑的這條裙子,很好解開吧。
「怎麼哭了,放心這邊沒人,不會有人看見的。
「月奴難道不喜歡嗎?明明你也……」
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哭。
也不知道為什麼動彈不了。
那些往日沉著的、冷靜的、克制的思緒,在這一刻紛紛冷眼瞧我。
你自以為是高門貴女,自以為是冷靜自持,自以為拿捏住了趙雲彥的心。
自以為不愛他,你就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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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可笑呀。
不知為何,我忽然想到了徐晚意。
底下人嘲諷她是書香門第養出的下賤坯子,下紅不止還拼命留住趙雲彥讓他盡興。
自以為攻心為上的我,作踐身子討好趙雲彥的她,和大著肚子彈琵琶的吳紅袖。
誰又比誰高貴呢?
我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躺到床上去的。
似乎是冬晴扶著我?
不對,好像是趙雲彥將我抱在床上的。
那個冷眼的,自持的,自以為是的李貞兒飄在繡著水仙花的綾羅帳上,冷冷地看著繡滿水仙花的床鋪上,凌波仙玉體橫陳,像一具艷屍。
這就是夫,不必比我聰明,也不必比我冷靜,哪怕愚蠢膚淺俗氣,也可以輕易將我撕碎。
趙雲彥嘗到了滋味,以為我僵著身子,是在迎合他。
他更興奮。
興奮是從知己到師父,從師父到奸夫。
我其實不大記得他說了什麼,又或者讓我說了什麼。
那一夜他比往常更耐心,耐心地品嘗我的屍僵。
10
我不飲不食,躺在床上第三日時。
竟然是吳紅袖找上了門。
她還沒看見我躺在裡面,第一句話劈頭就罵:
「你家主子這是死了?」
「怎麼說話呢!我們夫人不舒服!」
春明呸了一口,將水往地上一潑,「嘴巴幹凈點,大早晨屎堵到嘴邊了不成?」
被春明這麼一罵,吳紅袖倒愣住了:
「雪絨那蹄子是你們屋裡出來的不?」
「怎麼了?我正要罵她呢,去取個線到現在也不回來!」
「取線取到侯爺床上了,沒有一個時辰怕是回不來。」
我掙扎著起了身子:
「妹妹,怎麼了?」
猛地被我嚇到,吳紅袖一愣,正要罵,卻看見我憔悴著臉。
「……你、你這是撞鬼了?」
「呸!你才撞鬼!我們夫人身子懶,不想搭理你!」
「怕是心裡有鬼吧。」吳紅袖冷笑一聲,「你的人雪絨爬了侯爺的床,我好心告訴你一句,她跟那個什麼叫雪球的和徐小娘準備去老夫人那裡告你呢。」
去老夫人那裡告我什麼?
我強行撐著要下來。
卻險些摔在地上。
吳紅袖下意識要扶我,卻被冬晴搶先一步。
她有些尷尬,便抽了腰間的手帕掩飾:
「我也不是幫你,是樂得瞧熱鬧,你好自為之吧。」
春明和冬晴並不懂我和趙雲彥之間發生了什麼。
隻是我不說,她們也不問,隻每日勸著我振作。
「姑娘先洗漱吧。」冬晴勸道,「如果那吳小娘說的是真的,待會老夫人傳咱們,好歹臉色好看些,姑娘不是常說,不在外頭露怯嗎。」
我勉強點點頭,由著冬晴為我梳妝,忽然瞧見了那床帳的水仙,隻覺得刺眼:
「把那些都收拾起來吧。」
「怎麼了?」
「不喜歡了,以後都不要拿出來用了。」我覺得頭依舊鈍痛,「若是旁人問起,就說……舍不得用。」
午飯畢,趙老夫人那邊過來傳話了。
壽康堂坐了徐小娘和吳紅袖,雪團和雪絨在底下跪著,趙雲彥不在。
見我來了,趙老夫人難掩怒容。
隻是我知道,這一次不是裝的。
「不知母親有何事要問?」
「你跪下。」趙老夫人並不看我,卻要我跪下。
「雪絨,你說。」
「奴婢元宵那日,看見了大娘子跟一個男人在角落裡拉拉扯扯。」雪絨忙跪下,「回去後三日,大娘子一直躲在蘭竹軒,心神恍惚不願見人。」
徐小娘皺著眉頭,輕言細語道:
「可是你瞧錯人了?那晚大娘子都說了不許你們跟著,指不定是你這蹄子瞧錯人了。」
她說完,老夫人的臉色更難看了。
「雪團,雪絨說你跟她在一起,你可也看見了?」
雪團一怔,忙跪下,卻不敢看徐小娘:
「奴婢……奴婢沒看見,奴婢那時不知道去哪,也跟了大娘子一段路,可她身旁確實沒人,更別說男人,大娘子是冤枉的。」
我不知道為何雪團要幫我說謊。
「奴婢有證據。」雪絨將那條月華裙拿了出來,「大娘子回去後,那衣裙都臟了,大娘子要奴婢洗了,可奴婢實在不敢銷毀證據,就偷偷Ṫű̂Ţű留著了。」
冬晴和春明看到那裙子時的微怔,也讓老夫人盡收眼底。
「李貞兒,你有什麼話說?」
不是沒有話說。
是不想說。
我才想開口,卻發現跪了太久沒了力氣。
眼前一黑,我倒下了。
再醒來,是在蘭竹軒,圍了一圈人。
趙雲彥握著我的手,滿臉喜色:
「母親耳根子軟,聽賤婢挑唆兩句,就無端疑心貞兒。」
「為娘哪裡知道你們年輕人的荒唐!」趙老夫人說了兩句,也不好意思再提,「貞兒沒錯,總歸是你不好。」
「是是是,都是兒子不好,貞兒嘴笨又老實,萬一母親心狠再罰貞兒,你這嫡孫還要不要了?」
嫡孫?
我努力睜開眼,趙雲彥忙扶起我:
「小心些,貞兒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大夫說快一個月了。」
有身子?是我嗎?
「大夫說你這幾天沒吃東西,身子虛,讓春明給你拿些吃的。」
他親自喂我吃了兩口燕窩粥。
這時我基本已經明白過來了。
後宅中沒有那麼多的精妙詭譎的手段和計謀,就像野獸狩獵要有足夠的耐心,大多數時候是在等對方犯錯。
然後抓住這一個錯處,將對方踩得翻不了身。
「雪絨,你過來。」我冷下臉,「既然你認定我與男子拉扯,為何當時不救我,卻要事後詆毀呢?」
「奴婢怕,怕大娘子日後算賬,奴婢也想著興許看錯……」
「不必解釋了。」我放下粥,靠在趙雲彥肩上,忽然瞧見雪絨衣擺上繡著的水仙花,忽然一陣反胃,「二郎,我不想看到她,打發了吧。」
趙雲彥握住了我的手:
「讓周婆子把人打發到窯子裡吧,不必要她賣身錢了,太臟。」
雪絨跪在地上,拼命磕頭,哀求徐小娘:
「主子你救救我!看在奴婢服侍一場的份上……」
徐小娘低頭摩挲著手腕上鮮紅的相思子,蹙起眉頭:
「雲彥哥哥,晚意心口疼。」
趙雲彥不耐地擺擺手,示意她自己回雁霞閣休息。
「雪團,你還是跟著春明吧。」
說完這些,我已經累得喘不上氣了。
忽然瞧見徐晚意的背影,我貼在趙雲彥耳邊嘆了口氣:
「二郎,有人想害我。」
「你安心養身子,雪絨我已經發落了。」
我說的是誰,趙雲彥心裡清楚。
但是他不會追究。
因為徐晚意要害的不是他,因為徐晚意捉奸也是為了維護他。
想到這裡,我也忍俊不禁。
這麼爛的一個人,我瞧不起他,竟然也懂他。
11
日子波瀾不驚地過,天氣漸漸暖了,已經是五月。
趙雲彥察覺到了我的疏遠,卻認為我是因為懷了孕,心情不好。
他常去徐晚意那裡,再就是吳紅袖。
那天吳紅袖會過來告訴我雪絨的事情,我挺意外的。
雖然她說隻是想看熱鬧。
知道我懷孕後,娘和趙老夫人就開始忙了。
不知男女,就各做了一套小衣服。
抓周禮,平安鎖,送子觀音,善緣寺開過光的小褥子堆成了小山。
我叫冬晴挑了一些小衣服和如意平安的首飾,春明和我一起給聽雪閣送去。
因為我猜吳紅袖那樣的性子,未必會做女紅。
可能也沒有娘家人為她備這些。
「我討厭她,比討厭徐晚意還討厭。」春明一邊走一邊生氣。
等到了聽雪閣,才發現這裡比我想的冷清。
她和趙雲彥總是吵了好,好了吵,哪怕她還有兩個月就臨盆了。
我猜的不錯,吳紅袖正在跟一團針線較勁,瞧見我來了,忙往身後藏。
其實她不必自己親自做,府裡還養著做活的繡娘。
但是為母親,總想著要為孩子做點什麼。
「你來做什麼?」她滿眼戒備。
「好心當成驢肝肺,我家夫人當然是給你送東西的!」春明回嘴。
她並不信任我,卻也沒有當面發作:
「你放那吧,謝謝了。」
「雪絨的事情,也謝謝你。」我想了想,「要不是你先和我說,我也沒個防備。」
吳紅袖見我謝她,也有幾分不好意思:
「……也是謝你勸侯爺。」
春明眨眨眼,不明白怎麼忽然氣氛就微妙起來了。
「你這刺繡,若有不明白的,可以問我,雖然我琵琶不如你,但刺繡你應該比不過我。」
她猶豫著看了我一眼,見我眼中真誠不像有假,終於將身後那個繡了小老虎的肚兜拿了出來:
「這邊總是鎖不好,會跑線。」
我接過來,挑了幾針,將那邊鎖得平滑規整:
「巧了,當初我也是不會鎖邊,去問我娘,還挨了一頓數落。
「這就好了。」
吳ẗŭ̀ṭṻ紅袖接過來,連連稱贊。
春明很有眼力見,將那送來的禮中,挑出了活計鮮亮的繡品來,引得吳紅袖連連驚嘆。
一來一往,我們也就聊了起來。
「那日的死雁……對不住。」吳紅袖滿眼歉疚,「我隻是不服,想嚇你一嚇……」
「沒嚇著我,倒是嚇著了轎夫。」
我不以為意,那一下顛簸,還沒有趙雲彥踹轎門的力度大。
「順媽媽交代的都周到,說不要貪吃,要多走動,胎大母危。」
「我妹妹是順媽媽接生下來的,她調皮,懷她的時候娘就很辛苦,總是吐,反而懷我的時候安安靜靜的,不鬧她,我娘還說我打小就孝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