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王爺府裡添了千金,又有一位王爺遭了聖上斥責,所以主子拿不定主意。」
趙雲彥又是半日不語。
我瞧見玉榮身後那兩個丫鬟年紀小,衣衫單薄,凍得縮頭拱背的。
「二郎給那兩個孩子句話吧,這麼冷跪在外頭怪可憐的。」
「回你們主子,晚些時候我去跟她說。」
外頭沒了聲響,趙雲彥才嘆氣:
「晚意什麼都好,唯獨性子柔弱些,拿不定主意。
「不過這也是她的好處,不曾出什麼錯。」
末了,他看著我:
「我還是覺得月奴心思細,更何況本就該讓你管家。」
我笑笑,示弱道:
「先把這字教會吧,光習字就是苦差事了!」
不等趙雲彥再說話,外頭玉榮又回來了:
「主子說,看大娘子隻有冬晴和春明姐姐,怕人手太少,把雪團和雪絨送給大娘子使喚。」
趙雲彥摟住我:
「晚意見你多問了兩句,怕得罪了你,送人討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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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我是那夜叉,二郎也離我遠些,別我學不會這字,還要記恨你呢。」
趙雲彥吻了吻我的額頭,說有些事,晚些時候再來看我。
雪團和雪絨不過十五歲大。
雪絨是機靈的,進來先拿眼在屋內亂瞟了一圈,又磕了個頭。
雪團笨笨的,雪絨都起來了,她才忙跪下。
「雪絨跟著冬晴,雪團跟著春明吧,我這裡事少。」
將二人支開後,冬晴問我:
「姑娘不怕她們是雁霞閣的眼線?」
「這侯府哪有什麼秘密呢,不讓她們近身伺候就好。」
冬晴看著我,想了想還是開了口:
「聽說玉堂和玉榮被徐小娘配給底下人了,一個濫賭鬼,一個打死過老婆,都不是什麼好人。」
我筆一頓,忽然想起玉堂和玉榮的樣子。
她們是一對姊妹,玉堂是姐姐,玉榮是妹妹。
姐姐一頭綠雲長發,妹妹的樣子我不大記得了。
隻記得二人踮腳扒著門,嘆息著說我可憐。
當初趙雲彥找不到地兒消火,徐小娘下紅不止時,將姐妹都送到了趙雲彥的床上。
趙雲彥已經忘了她倆,連意趣都懶得咂摸。
我想了想,問冬晴:
「那和外頭周總管說一聲,敲打下她們丈夫,讓這倆人也知道畏懼,收斂些。」
冬晴紅了眼圈,我並不知道冬晴何時與玉堂和玉榮交了好。
冬晴素來穩重大方,少有這麼惶恐的樣子:
「奴婢害怕……玉榮玉堂和奴婢,又有什麼分別。」
是啊,就像徐晚意和吳紅袖,與我又有什麼分別。
「冬晴,你信我,我定會為你和春明尋一個妥當去處,你若願意,咱們三個一輩子這麼過,也挺好。」
「好,咱們就一輩子這麼過……」
「我都聽見了!」春明忽然探出頭來,手上還端著一盤板慄糕,「冬晴姐姐,你說話算數!不然不許吃糕!」
一室笑鬧,外頭一雙眼睛悄悄收了回去。
一轉眼過了年,吳紅袖的肚子漸漸大了。
大夫說約莫初夏時就能生了。
但她和趙雲彥依舊沒有和好。
她不願吃飯,趙雲彥去哄她,勸她為了孩子也得吃,徹底惹惱了她。
我大約能明白吳紅袖在生什麼氣。
她認為趙雲彥隻在意這個孩子,並不在意她。
我勸趙雲彥,少提些孩子,多問問她。
趙雲彥不明白,也不願意拉下臉,隻將頭一扭,說知道了。
末了又覺得自己話茬太硬,恐怕落了我的臉色,想找些話說。
忽然瞧見雪絨衣襟上繡著的水仙花,贊道:
「到底是你身邊調教的,人跟花一樣水靈。」
雪絨得了誇獎,喜不自勝。
正月初七時,也許是天冷了,下人的臉色都難看起來,也許是吳紅袖自己想明白了。
她大著肚子,聽雪閣又響起了琵琶聲,留住了趙雲彥。
「姑娘勸她做什麼?我巴不得他們日日吵架呢!」
「隻是看她懷著身子,想到了我娘。」我嘆了口氣,「當初爹也是在娘懷孕時與她爭吵,娘動了大氣險些小產。」
天下女子不管強悍還是柔弱,到了懷孕生產這一關,都是可憐的。
都是女子,都有難處,我生不起嫉恨和害她的心思。
「我知道,咱們姑娘通透,隻想過好自己的日子,不問旁人。
「她不比咱們姑娘,夫人添了多少嫁妝給姑娘呀,人都到了趙府,那嫁妝還有老長一截在路上呢!姑娘可有底氣了!
「況且趙老夫人也喜歡咱們姑娘,雖然咱們姑娘不管家,可上次那個下人對冬晴姐姐甩臉子,第二日就打發了。」
春明說完,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託腮嘆了口氣:
「那吳小娘什麼也沒有,真難為她。」
「前不久有些人還說人家有名分,有孩子,什麼都有了呢。」
「冬晴姐姐,說來奇怪,我覺得名分甚至那孩子……都不是吳小娘的。」
「又說傻話了,她肚子裡出來的孩子,怎麼不是她的?」
「我不知道。」春明想不明白,也許是直覺使然,她往冬晴身邊靠了靠,「冬晴姐姐,我有點怕。」
「不怕,今晚我摟著你睡。」
冬晴摸了摸春明的臉蛋,春明一改往常的嬉鬧,竟然安安靜靜靠著她。
聽雪閣離得近,又是冬夜寂靜,借著水聲傳來琵琶聲。
冬夜松香粉澀,她大著肚子彈琵琶,手上的舊傷冷天發作,所以琵琶聲音不如往日。
依舊是那曲《霸王解甲》,虞姬是要留她的霸王在帳中的。
她唱得哀愁,京劇的詞卻用昆曲水磨腔唱出: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贏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幹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剎那——」
9
元宵是大節。
趙雲彥想帶我們出去走橋看燈。
吳紅袖的身子重了,怕來往人推搡,故不出門。
過完年,徐晚意手頭的事情也少了些,這些日子趙雲彥很少去她那裡。
元宵是徐晚意的生日,趙雲彥會去陪著她的。
我沒想過他會過來看我。
可是上午我去老夫人那裡吃茶,老夫人沖我擠眉弄眼,笑得合不攏嘴:
「雲彥那孩子真是對你上心了,還叫我支開你,你快回去瞧瞧吧。」
我回了蘭竹軒,卻發現從床帳到被褥都換了。
月白的綾羅帳,被褥也換了蘇繡的。
這並不算什麼。
可是羅帳和被褥上都繡了水仙。
「姑爺很喜歡咱們姑娘。
「還瞞著不許咱們說呢。」
當天下午,趙雲彥送來了我一套衣裙,白綾襖子月華裙。
他是用了心的,月華裙和白綾襖子都繡了水仙和小兔。
我一愣,忽然覺得心底有點松動。
「看你出閣前的衣服都繡水仙,總不能嫁人了就沒人記得了。」他笑笑,竟然也有幾分年少情竇初開的羞赧,「我喜歡你穿裙子,明艷又好看,蘭竹軒藏凌波仙。」
「這套裙子隻給月奴,別人都沒有。」趙雲彥貼在我耳邊道,話語中都是偏愛,「月奴穿著一定把她們都比下去。」
趙雲彥說情話時,饒是我戒備著,心裡也會一顫。
因為真的太像愛了,太像他把一顆完整的心都捧給了你。
我摸著裙擺上那兩隻嬌憨的兔子,心底有個聲音在為他說情。
李貞兒,愛他其實也沒關系的。
他是你的夫,他和這許多男人都不一樣。
哪怕一顆心分成三份,你也拿的是最特別的一份。
華燈初上時,徐晚意牽著那個五歲的孩子念雲,想起過去,柔聲笑道:
「從前小時候,雲彥哥哥就是這樣,牽著我的手去看燈。
「雲彥哥哥還記不記得,那兔子燈隻剩一個了,你為了買給我,還跟旁人打了起來。」
提起過去,趙雲彥的眼睛也柔和了:
「記得,待會還給念雲和你買兔子燈。」
提到兔子燈,念雲的眼睛亮了,甜甜地喊了聲爹爹。
徐晚意狀若無意地問:
「往年元宵,李姐姐是怎麼過的?
「我聽說姐姐這樣規矩森嚴的人家,難得能借這個時候出來走走。」
「母親會抱我去看燈,大了些就是買燈在府裡看了,沒有外頭熱鬧。」
徐晚意紅了眼睛:
「真好,若是我阿娘還在,也會這樣疼我吧。」
徐晚意的母親在她出嫁前就病死了,後來徐家嫌她名聲不好,也不大與她來往了。
趙雲彥卻像想了什麼,疼惜地攬過她:
「別亂想了,念雲看著呢。」
徐晚意方才止住淚:
「讓姐姐看笑話了。」
衣帶香風,寶馬雕車香滿路。
燈從街頭點到巷尾,還有裊裊而上的煙火氣。
趙雲彥不喜歡一大家子黏黏糊糊地走在一起,便說大家各自玩耍,一個時辰後仍在這碰頭。
春明拉著雪團,冬晴身後跟著雪絨。
「去玩吧。」
我想了想,又掏了些碎銀給她們:
「有什麼喜歡的就買吧。」
雪團跟春明拿了錢,早歡天喜地跑了個沒影。
雪絨卻盯著我:
「奴婢想跟在姑娘身邊伺候。」
冬晴見狀,笑著挽著她走:
「我們姑娘不喜歡拘束,以後你就知道了,去玩吧。」
「那冬晴姐姐不用帶我,我要自己逛。」雪絨甩開了冬晴的袖子。
冬晴一愣,倒也不放在心上,隨她去了。
有賣面具的,我隨手拿了個兔子的,戴在臉上也覺得有趣。
又瞧見有賣湯團的,排了很長的隊,是劉記,我記得從前母親帶我吃過。
「姑娘戴這個很好看。」
走到巷角,肩上猝然搭了一隻手,我猛地抬起頭,戒備地看著他。
眼前男子戴著面具,披著一身黑色大氅,宛如高大威武的神祇。
見我戒備,他卻來了興致:
「不知姑娘多大?可許了人家?」
不等我跑,他將我攬進懷裡,大手將我的嘴捂得嚴實。
我瞥見雪絨在暗處,我拼命掙扎,她瞧見了,卻一眼也不看我,低頭溜走了。
我狠狠咬了他的手一口,又用力蹬踢,卻根本無濟於事。
他一隻手就足夠將我兩隻手禁錮住,另一隻手很輕易伸到了月華裙下,摸到了系帶。
我眼淚突然就掉下來了:
「求求你,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兒,您就當放我一條生路,我一定千金酬謝。」
他不語,卻依舊解下系帶,將我整個籠在暗處。
腿上一涼,我絕望得連身子也僵住了,他卻覺得我就範了,手上松懈了力道。
忽然我想到腦後一根銀釵,我猛地掙開右手,拔下釵子往他脖頸一抵:
「松手,不然你也死在這。」
求求你……
求求你放過我……
時間像過去了半年一樣漫長。
他喘著粗氣,一面將手伸進我的衣下,一面在我耳邊贊我的恐懼:
「月奴,真是貞烈。」
月奴,真是貞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