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溱笑了:“沒什麼。”
唐慎莫名其妙地看著王溱,看了一會兒後,他道:“我覺得今日的師兄和往日有點不同。”
“哦?哪裡不同。”
“往日裡師兄像個仙人,我總是猜測你每日在想些什麼,常常還猜不到。今日我也猜不到你在想什麼,但我總覺得,師兄好像做出了某個決定,你很堅定。”
原本是王溱在逗唐慎,誰料這句話落下,王溱卻怔了好一會兒。
“你覺得……我做了某個決定?”
“難道沒有?”
王溱露出奇怪的神情,他在帳篷了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語氣輕快地笑道:“對,沒錯,我是做了一個決定,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唐慎好奇道:“什麼決定?”
王溱:“前段時日我從先生那兒得了一幅畫,這畫太美,美得驚心動魄,我喜歡得很。然而這幅畫卻未必喜歡我,他也與我不是一路人。我十分躊躇,夜夜反思,是否該將這幅畫收為己有,是否該不管他的意願,決定他往後一生的宿命。”
唐慎輕輕一笑,揭穿王溱:“畫又不是人,怎麼會有喜好。師兄若要拿東西做比方,該換一個才是。”
王溱:“找著法子揶揄我了?”
唐慎這才明白過來:“竟然是師兄刻意給了我機會,讓我拿你尋開心!那師兄決定怎麼對那幅畫了?是要收藏?”
“他是我的了。”
唐慎一下子沒明白:“什麼?”
王溱定定望著他,悠然一笑:“我說,他已經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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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慎:“?”
王子豐到底在說個什麼東西!
今天的王子豐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說人話,唐慎再去問他,他又不肯說了,隻道“還未到柳暗花明之時”。唐慎隻能無語地腹誹他兩句,又不能不認這個師兄。
等到唐慎身體好了些,兩人說起析津府的事。
唐慎知道的比那個士兵多得多,他說了後,很多原本是由王溱自己猜測的事,現在都一一對上了。大多數和他猜的分毫不差。
唐慎:“耶律勤被刺一事,極有可能是他與耶律舍哥在演戲。那刺客分明沒傷了他,他卻自己捅了自己一刀。這幾天來我想了很多,我猜測,耶律勤的那一刀是逢場作戲,為的就是給析津府施壓,抓住刺客。至於那個刺客的身份……或許和其他幾位皇子有關吧。師兄覺得是誰?”
王溱反問:“你覺得是誰?”
唐慎想了想:“遼國三皇子,耶律晗!”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在這次之前,老王都沒想好,要不要拐走小唐郎。
他以前對四叔說的那句話是認真的,“他(唐慎)不是同道之人”,所以他不知道該不該把小唐郎拐到這個注定了下半輩子沒有兒女,沒有“正常家庭”的人生中。
至於小唐郎有沒有早就對師兄動心……你們猜呀~
第108章
自耶律勤被刺, 已過去五日。
因耶律勤來析津府一事本就十分突然, 他剛到析津府, 當夜就遇到了行刺,所以唐慎並沒有太多時間查明真相。但隨著時日過去,他漸漸明白過來:“析津府是南面官的大本營, 耶律舍哥身為遼國二皇子,不遠千裡特意到析津府,定然不是隨意為之。刺客想必不是他們派去的, 否則耶律勤何須自己捅自己一刀, 直接讓刺客打傷自己就可以了。刺客是真,密信卻未必是真, 耶律勤無辜被刺也不一定是真。這一切,恐怕都是耶律舍哥和耶律勤布下的一場局!”
正所謂當局者迷, 旁觀者清。
盧深親眼瞧見耶律勤捅了自己一刀,由此便讓唐慎窺見了一半的真相。
唐慎接著道:“耶律舍哥特意來到析津府, 才布下這個局,因為析津府權勢大的官員大多擁護他。遼國朝堂上,遼帝不問政事已久, 北面官擁護三皇子耶律晗, 南面官擁護二皇子耶律舍哥。耶律舍哥這是來了一招將計就計,請君入瓮。隻要抓到刺客,他們便可以伺機對耶律晗發難。甚至那封密信,十有八九都是偽造的。為了對付耶律晗,耶律舍哥和耶律勤真是用心良苦。”
唐慎分析得頭頭是道, 也無不對,其實這些也正合了王溱的猜測。
整個遼國,最想除掉耶律舍哥的,是耶律晗。反之,亦是。
然而有件事,唐慎畢竟剛去遼國,對遼國情報還不甚了解。王溱補充道:“隻為對付耶律晗,無需動用這麼大的力氣。”
唐慎疑惑地抬起頭:“師兄的意思是?”
王溱道:“南面官大多用戶耶律舍哥,但也隻是大多,並非全部。耶律晗則不同,耶律晗的身後,站著一個遼國王子太師耶律定。”仿佛回憶起了什麼,王溱感嘆道:“耶律定,此人如一根定海神針,若不是他,二十一年前,宋遼大戰未必會持續十年那般久。”
唐慎立刻明白過來:“耶律舍哥和耶律勤二人合謀算計耶律晗,其實是在算計那王子太師耶律定。”
王溱笑道:“小師弟可知道四個皇子,隨便在其中挑出一個,哪怕不挑才學品性最出眾的耶律舍哥,其他兩人也都遠遠勝過力大無腦的耶律晗。可是那耶律定偏偏就擁護耶律晗,這是為何?”
唐慎一時愣住,他思忖片刻,道:“耶律定出身貴族,所以他屬意同樣身世高貴的耶律晗。”
“這是原因之一。”
“還有原因?”
王溱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一個蠢的,控制起來總比其他不蠢的,要輕松許多罷!”
唐慎恍然大悟。
銀引司設立兩年之久,王溱對遼國的了解,自然遠勝唐慎。遼國不比大宋,遼帝年輕時徵戰沙場,傷病纏身。朝中大臣耶律定獨掌大權,哪像大宋的這些臣子,各自分立了黨派。宋帝趙輔極善於帝王術,哪怕趙輔的年歲比遼帝大了許多,朝中也沒有一個大臣敢擁護皇子。
王溱、蘇溫允這些皇黨不提,那些並非皇黨的權臣,也從未對皇子立儲的事表過態。
因為一個趙輔,頂過千千萬萬不成氣候的皇子!
若是讓這些大臣選擇,比如讓唐慎現在直接問王溱,他是希望趙輔早些駕崩、讓皇子登基,還是希望趙輔真的如願地“修仙成道”,能壽延百年?王溱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諸皇子不及陛下萬分之一。”
這並非諂媚逢迎,而是坦率直言。
甚至去問唐慎,唐慎也隻能感嘆道:“趙輔多活一日,宋遼兩國和平一日。”
入了夜,王溱見唐慎身體好轉,燒也退了。他還需要回銀引司處理公務,便要離開。
唐慎道:“都這般晚了,師兄要不就在幽州大營歇下算了。”
王溱:“小師弟可知道,餘潮生來幽州是做什麼的?”
唐慎剛醒來就接了聖旨,他自然知道:“聖上派餘大人來幽州,是為了接替我督查銀引司的差事。”
王溱劈頭便問:“那你督查了?”
唐慎:“……”
王溱:“今夜我不回銀引司,為你打理這些日子來積累的公務,明日誰去替你遮掩,糊弄餘大人?”王大人長嘆一口氣,道:“未曾想有朝一日,我王子豐竟會徇私枉法,因人犯禁。”
王溱說的情真意切,導致唐慎一時間沒想起來:你王子豐從不徇私枉法,不幹欺上瞞下的勾當?
說出去李景德都不信!
此時此刻,唐慎感動得無以復加,十分想唱一首《世上隻有師兄好》送給王溱,但一想到這首歌原本是唱給媽媽的,便聯想起王溱當初那句“兒行千裡母擔憂”。唐慎臉色一變,他幽幽道:“師兄待我極好,我感動之餘……有些別扭。”
王溱:“別扭何事?”
唐慎也不回答,他道:“我給師兄唱首歌吧。”
王溱莫名其妙地看他,不明白唐慎怎麼突然要給他唱歌。
唐慎於是清唱了兩句:“世上隻有師兄好,沒師兄的孩子像根草!”
王溱何其敏銳,他默了片刻,道:“我總覺著,這首歌不該是這樣唱的。”
唐慎:“天黑了,城郊有野狼出門。師兄快些回城吧,再晚可就回不去了。”
王溱驟然失笑:“你啊。”聲音戛然而止,王溱似乎還想說什麼,但他閉上了嘴,沒再多說。
王溱乘上馬車,離開幽州大營,往幽州城而去。
唐慎見他走了,這才松了口氣。等到獨自一人時,唐慎回憶起來:“王子豐走之前到底想說什麼?”不知怎的,一個詞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唐慎脫口而出:“恃寵而驕?!”
半年前,王溱曾經對唐慎說過這個詞,如今他又回想起來。唐慎默然許久,嘀咕道:“到底何時開始,我和王子豐成了這樣了?”完全不似剛見面時那般提防謹慎,他竟然真的全身心地信任起這個人來。
唐慎一個人默默地回憶這四年來與王溱相處的點點滴滴,他還沒理出一個頭緒,守在帳篷外的士兵進來通報,說是有人來拜訪唐慎。
唐慎驚訝道:“讓他進來吧。”
不過多時,一個身穿黑色鬥篷的清瘦男子走進軍帳。這人身高五尺有餘,寬大的黑色鬥篷將他全身都籠罩進去,帽檐遮住臉龐,隻露出一個尖細白皙的下巴。等帳篷中隻剩下唐慎和自己時,蘇溫允脫了帽子。他抬起那雙豔麗的桃花眼,上下打量了唐慎一番,嘴唇一翹:“聽聞唐大人受了重傷,昏迷不醒,王大人還精心照料了一整日。我以為唐大人就要一命嗚呼,特來見你最後一面了。如今一看,好像也並無大礙麼。”
唐慎:“……”
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唐慎不和狗計較,他淡然道:“下官見過蘇大人。多謝蘇大人送來的密信,否則我晚回來一日,就會誤了大事。”
提起正事,蘇溫允也不再恣意妄為,他道:“今夜我便去析津府,快馬加鞭,兩日可到。”
唐慎:“盧深可曾傳過消息,說那刺客被抓到了?”
“還未曾。”蘇溫允頓了頓,認真道:“你離開析津府前,可有部署?”
兩人往日政見不合,分屬異黨,常常針鋒相對。但如今二人都沒再提此事,而是仔細討論起來。唐慎:“我有一些部署,蘇大人先聽我說……”
蘇溫允在唐慎的帳篷中停留了半個時辰。
醜時,深夜時分,他戴上鬥篷,準備出發去析津府。臨走時,蘇溫允停了腳步,回身道:“析津府的事雜亂得很,隻得由我去收拾亂攤子了。唐大人安心養病吧,不用插手了。”
唐慎心道:我也沒想著再插手,我就等著你深入敵營,給我把耶律舍哥、耶律勤都給解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