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和餘潮生全部一愣,奇怪地看向王溱。
剛才這士兵就已經說過了,唐慎受了傷,現在在軍營裡診治,難道王子豐沒聽見?
士兵老老實實道:“是,唐大人正在軍營中。”
王溱的手微微一顫,手中的茶盞沒有握穩,倒在桌上,茶水驟然打湿一片。房間中是久久的寂靜,餘潮生悄然看向王溱,隻見王子豐那張清雅絕然的臉龐上並無任何神情,隻是他始終沉默著,一言不發,仿若忘記了該如何說話似的。
許久,王溱舒了口氣,他平靜道:“餘大人,可要去軍營中瞧瞧唐大人傷勢如何?”
王子豐要去探望他的師弟,餘潮生當然做順水人情:“好。”
下一刻,王溱倏地起身,但隨即他就停住了。好像覺得自己的動作顯得太急迫,他朝餘潮生點了點頭,接著對那士兵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告訴李將軍一聲,過會兒我們便來。”
很快,王溱和餘潮生上了一輛馬車,一起向幽州大營而去。
餘潮生悄悄打量王溱,隻見王子豐神色淡然地閉目養神,並無言語。看了一會兒,餘潮生收回視線,他有些摸不透,王溱到底是擔心唐景則,還是不擔心。若是擔心,為何一開始得知唐景則受傷的事,他好像沒太放心上。可若是不擔心,又似乎不像。
“王大人?”
王溱睜開眼,看向餘潮生。
餘潮生與他對望一眼,倏然驚住。接著他迅速收回視線,低聲道:“沒什麼,隻是似乎快到了。”
馬車停在幽州大營外,兩人下車步行。進了軍營後,李景德很快掀開帳篷,走了出來。
餘潮生作揖道:“下官見過李將軍。”
李景德瞧見王溱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疑惑道:“奇怪了,你的師弟,王子豐你怎的好像一點都不擔心?”
王溱問道:“他傷勢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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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德原本想說“傷得重極了,就快死了”,而事實上他也說了,但隻說了前三個字,他便收了口。王子豐的眼神賊嚇人,李景德改口道:“並不怎麼好,但也沒那麼壞。”
王溱閉上眼,久久不言。他再睜眼時,道:“進去吧。”
第107章
軍帳中, 大夫正在為唐慎熬藥。見到三人進來, 他立即起身行禮。
王溱走到床邊, 定定一看。唐慎穿著白色內衫,肩膀往下的衣服被人剪開,露出光滑的手臂。靠近肘部的地方敷著一層厚厚的藥, 並沒拿繃帶系著,也沒見流血,然而細瞧能發現幹涸的膿水。
王溱心中一緊, 問道:“傷口得了瘍症?”
大夫:“是有些瘍症。”
王溱:“可要緊?”
“傷口不大, 所以瘍症也不算太嚴重。隻是大人也知曉,瘍症自古難以醫治, 草民也沒有必然把握。目前看來,唐大人的身子還算撐得住, 等今晚醒來,應當就沒事了。往後需要調理一段時日, 手臂上的疤也去不了了。”
餘潮生走過來,道:“既然是隻傷了手臂,怎麼還昏迷不醒了?”
大夫:“這……”
軍帳中, 隻有餘潮生一個人以為唐慎是今天早上才受的傷。大夫早就被李景德吩咐過, 不可泄露唐慎的病情。餘潮生突然發問,大夫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掩飾。
李景德也愣了,他正打算說“唐慎沒昏迷不醒,就是睡著了”,就聽王溱道:“餘大人不知曉了, 唐大人雖說受的是小傷,但傷口潰爛,得了瘍症。瘍症致人體虛身弱,高燒不退,因此才昏迷不醒。”
餘潮生看了看唐慎滿頭大汗的模樣,道:“唐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會無事。”
餘潮生和唐慎畢竟不熟,他沒待多久,就先行回城了。
王溱是唐慎的師兄,他待在這兒照料師弟,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李景德去忙著處理軍務,倏然,軍帳中隻剩下王溱和大夫。大夫輕輕搖著蒲扇,熬著藥。
王溱道:“你先下去吧,我來熬藥。”
大夫愣住:“大人,這……”
“可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這大夫並不認識王溱,可他方才看見李景德對上王溱時,都有些怯然。王溱吩咐了,他自然不敢反對。反正煎藥也不是什麼難事,病人一時半會也醒不來,指不定還喝不上這藥。大夫道:“需要用文火慢慢熬制,大約兩個時辰。”
大夫行了個禮,就要離開帳篷,忽然,王溱喊住他:“手臂上的疤痕,真的去不掉了?”
大夫也不清楚王溱知道多少真相,於是不好對他說明,隻得含糊道:“如果沒得了瘍症,還是有法子祛疤的。但如今瘍症略微嚴重,哪怕用了上好的祛疤靈藥,也很難消除。”
“留著也好,讓我日日看著,作為教訓,此生不忘。”
大夫沒聽明白王溱的意思,他詫異道:“大人?”
“無事,你下去吧。”
“是。”大夫行禮離開。
安靜的帳篷中,隻聽藥材在藥爐中咕咕燒滾的聲音。王溱先看了眼藥,確定沒什麼問題後,他走到床邊坐下。目光在唐慎蒼白的臉龐上停留了一會兒,接著他又去看唐慎手臂上的傷口。
一隻清瘦修長的手撫上了唐慎的臉頰。
王溱的手漂亮至極,指節分明,手指細長,無論是彈琴寫字,都飄然如畫。他的手略白,但此刻撫摸著唐慎的臉龐,與唐慎慘白的臉色一比,竟全然比不上。唐慎連嘴唇都是白的,額頭還有些燙,但因為傷口很小,所以傷勢也沒那般重。
王溱的手停留在唐慎的臉頰上,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他緩緩下滑,滑到了那張幹澀的唇上。
太幹了。
因為生病高熱,又因為許久沒喝水。
王溱去倒了杯水,他用手指沾著茶水,輕輕塗抹在唐慎的嘴唇上。幹裂的嘴唇碰到水,立刻恢復了一些顏色。但水幹了後,很快又變淡。於是王溱又繼續抹水。
這樣锲而不舍了多次,唐慎的嘴唇終於湿潤起來,有了點粉色。
王溱放下杯子,坐在床邊,望著唐慎。他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望著。誰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聲綿長的嘆息在帳篷裡響起。
“我給過你機會,讓你離開。但小師弟,是你沒有照顧好自己。”
“再沒有下次了。”
入夜,唐慎的病情果然有所好轉,已經退了燒,隻是遲遲未醒。
王溱走出帳篷,派人找到送唐慎回幽州的士兵。這士兵起初還裝聾作啞,一口咬定唐慎是今天早上與李景德一起去郊外打獵,受的傷。但王溱開口便道:“析津府的情況如何了?”
士兵頓時傻了眼。
“說吧。”
“……是。”
這士兵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部說了出來,隻不過他官階太低,很多事他根本不知道。
王溱一邊聽著,一邊眯起雙眼:“耶律舍哥和耶律勤去了析津府?”
“是。正是因為有刺客突然行刺耶律勤,析津府才會封城,唐大人才會難以回來。”
“刺客行刺耶律勤……”王溱琢磨著這句話,他嘴角勾起,露出意味深長的神情。他回到帳篷中,用李景德的紙筆寫了一封信,交到這士兵手上:“你現在回析津府,務必兩日內抵達。將這封信交予喬九,他自然知道該如何去做。”
聽到喬九的名字,這士兵更加信任王溱:“領命!”
等王溱忙完析津府的事,他回到帳篷,一個抬頭,忽然目光與唐慎對上。
唐慎正撐著手臂想要下床,見到王溱,他整個人呆在原地,聲音沙啞,驚駭道:“師兄?”
王溱何等聰慧,快步走過去,倒了一杯水:“渴了?”
“對。”
唐慎接過水,大口地喝了兩杯,終於緩了過來。他剛想問王溱怎麼會在這裡,一抬眼就看見王溱垂著眸子,目光深沉地望著自己,面帶慍色。唐慎暗道不好,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了王子豐,怎麼王子豐一副要發火的表情。
“師兄……在生氣?”
“嗯。”
“氣什麼?”
“為何會受傷?”
王溱早就聽士兵說過一遍唐慎受傷的經過,但他還是問了出來。唐慎自己也覺得委屈,他哪裡能想到,耶律勤會突然被刺,趙輔會突然派人來幽州城,他會突然無法離開析津府!
唐慎委屈巴巴地把整件事說了一遍。
王溱給他又倒了杯水,問道:“說了這麼多話,口渴了麼?”
唐慎:“……”不是你問的麼!
王溱:“你啊,不要再如此令我擔憂了。”
唐慎正雙手捧著杯子,小口喝水,忽然聽了這話,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王溱。兩人四目相對,唐慎坐在床上,目光直直地望進了王溱的眼底。那雙眼睛中摻雜著擔憂與寵溺,他從未見過王溱如此直白地表露情緒,他的師兄似乎永遠都是那般光風霽月,孑然一身,世間萬物都不能讓他動容一分。
可這一眼,王子豐好像活了。
更生動了,更……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唐慎感覺到自己的胸腔中有什麼東西狠狠地震了一下。他張了口,想要說什麼,可他竟然不知道此時此地,自己該說些什麼。
迅速地收回視線,唐慎道:“我也不想受傷啊,這也沒辦法,這世上有誰想受傷的……”
“也不會再有下次機會了。”
唐慎一下子沒聽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