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溱:“如果說將這座宅子完全走一遍,確實是初次。”
“我挺喜歡這片竹林。”唐慎在竹林邊上停下,回首看王溱,“竹乃林中君子,春來又無花香馥鬱,書房設在一旁,是最清幽不過的了。”
兩人很快進了唐慎的書房。
王溱不是第一次來探花府,但唐慎的書房,他真是第一次進。
唐慎親自去廚房,給王溱倒茶,走之前他道:“師兄可以隨意看看。我家中藏書肯定沒師兄家多,但也是不少的。”
幾刻鍾後,唐慎端著茶盤回來。一進門,他看見王溱站在書架的角落,正在打量幾本茶藝雜書。唐慎心中一驚,但他很快冷靜下來,沒有表露出一絲異常,而是將茶盤放到桌子上,笑道:“師兄口渴了麼,可要喝茶?是我堂兄從姑蘇府帶來的碧螺春。”
王溱放下書,接過茶盞品了一口。
“師兄剛才是在看茶藝雜書?”
王溱看了眼自己剛剛放回書架上的書,嘴角微勾:“嗯,小師弟這兒確實有一些書,是我那兒沒有的。可否借給我回去一看?”
“自然可以。”說著,唐慎就主動幫王溱拿了幾本茶藝雜書出來。他將那幾本書拿下來後,放在一旁的其他書就順勢倒了下來,斜斜地擋住原本因為少了幾本書而留出來的缺口。唐慎不動聲色地理了理那幾本書,確保它們將這個缺口完完全全擋住,他笑著對王溱道:“師兄還想看什麼?”
王溱似乎沒發現唐慎的小動作,他道:“方才似乎還看到,有一本前朝時期的志怪小說。”
唐慎驚訝道:“師兄還喜歡看志怪小說?”
王溱反問:“難道不是小師弟喜歡,還收藏了一本?”
唐慎:“我隻是偶然看到,覺得名字有些意思,就買來看看了。”
“那我也是如此。”
唐慎自知比口才,十個他加起來也說不過一個王子豐。他把書裝好後,兩人坐在書房的坐榻上,說起了一些過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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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慎第一次說起自己十三歲時,見到的那幅由傅渭作畫、王溱題字的畫。
王溱露出詫異的表情:“竟然還有此事?”
唐慎看著自家師兄驚訝的模樣,覺得心情大悅。能讓王溱感到吃驚,可是一件難事,他頗有成就感地說道:“是。那時我還不知道雕蟲齋主就是先生,當時看到師兄寫的那手字,我便記住了王子豐這個名字。說來我當初還想過,師兄的名字是什麼。”
子豐是王溱的表字,溱才是他的名。
一般來說,古人的字要麼別有含義,要麼寄託了長輩對他的希望,要麼和他的名有關。
比如孔子名丘,字仲尼。仲是第二的意思,孔子在家中排行第二,所以他字仲尼。又比如屈原,字廣平。廣平之地即為“原”,這就是和名有關的表字。
王溱字子豐,唐慎十三歲的時候偷偷想過,“子”是美稱,沒有實際含義,王溱真正的表字是“豐”。
豐,茂也,盛也,美也。
難道說王子豐這個人長得特別好看,所以他才會被取字為“豐”?
事實證明,唐慎後來初見王溱,確實被自家師兄的外貌驚豔了一下。但唐慎總覺得不僅僅是如此。
王溱故弄玄虛:“你猜的是什麼?”
唐慎下意識地開始吹彩虹屁:“我想,師兄一定是個豐神俊朗的人物,所以才會被取字‘子豐’。”
王溱:“猜得也不能算錯。”
唐慎:“……”
您也真不謙虛。
“小師弟先前說過,你猜過我的名字,王溱,這個‘溱’字取自《詩經·溱洧》。溱水、洧水,都是水源充沛的河流。我出生那年,我父親獨自一人去解州上任,溱水途徑解州。那年溱水豐沛而不泛濫,使得河流兩地當年豐收,我父親治理解州有功,得了聖上的賞賜。又恰逢我出生,家書自琅琊王氏寄到解州,父親便為我取了個名,為‘溱’。”
王溱吟誦那首詩:“溱與洧,方渙渙兮。於是我加冠時,便得了‘豐’這個表字。願溱水年年豐沛,福澤萬裡。”
誰都喜歡聽故事,王溱說話又好聽,唐慎聽完他講的故事,還津津有味。
唐慎道:“沒想到師兄的名字還有這番淵源。”
王溱:“還記得小師弟曾經對我念起過這首《溱洧》。”
聽到這,唐慎察覺到哪兒有點不對勁。
什麼叫我對你念起過《溱洧》?
《溱洧》是《詩經》中有名的情詩,是男女之間互相表達情意的,人家念這首詩都是去表白的!他四年前確實曾經對王子豐念過這首詩,可他隻是因為這詩是王溱的名字才會念,壓根不是為了表達情意而念的。
但王溱這麼說,也不能算錯。
唐慎語氣別扭:“……我確實曾經對師兄念過這詩。”
“那時是我生辰,小師弟還送了我一塊玉佩、一枚香囊。”
唐慎抬起頭:“嗯?”
搖曳的燭光映著王子豐清冷俊雅的臉龐,那雙淡雅清澈的眼睛仿若高山上冰冷的雪,驟然融化,浸著淡淡的笑意。王溱手指一動,恍惚間,唐慎感覺自己眼前一閃,他定睛看向王溱的右手。
隻見昏暗的燭光下,王溱微微抬起手,穗繩從他修長漂亮的手指間落了下來,繩子最下端系著一隻純白剔透的美玉。
這玉美得驚人,蠟燭暗淡的燈光完全無法掩飾它的細膩溫潤。它輕輕晃動著,每一動便見一層瑩瑩光澤從玉面上一晃而過。唐慎見過那般多的珠寶美玉,卻依舊看得痴了許久。他的心中下意識地開始算錢……
這得值多少黃金!
春夜中,王溱低緩溫和的聲音響起:“送與你的二十歲生辰禮,小師弟。”
第96章
唐慎伸出雙手, 從王溱手中接過這塊極品白玉。
金銀有價, 玉石無價。四年前唐慎曾經送給過王溱一塊玉, 那塊玉是他找了很久,找到的一塊極品寶玉。然而那塊玉與王溱如今送他的比起來,便是小巫見大巫了。
唐慎手中, 這塊白玉觸體生溫,細膩綿和。每每一動,熒潤的光澤便在玉身上浮動, 如同一條細小的白龍。唐慎對玉石的研究並不多, 隻能糊弄糊弄外行人,但他看的出來, 這玉是好玉,雕刻的工藝也極其精巧。選用的圖案是流雲百福, 層層疊疊的流雲宛若如意,象徵著長長久久, 事事如意。
“師兄送我這樣好的禮物,我有些不敢收下了。”唐慎抬起頭,禮尚往來地客套了一番。
王溱:“也並非每年你的生辰, 都送這樣好的。”
唐慎:“啊?”
等會兒, 你不按常理出牌啊。
正常來說,你這時候不應該說“師弟放心收下吧”嗎,你王子豐怎麼還換劇本了?!
王溱藏住眼底笑意:“今年是你的冠禮。”
言下之意是,之前每年送你的禮物確實好,但沒這麼好。今年特殊, 因為是你的成年禮物。等到明年咱們繼續保持原樣。
唐慎:“……”
唐慎沒好氣道:“師兄出身琅琊王氏,家大業大,還這般小氣。”
王溱聞言,“啪嗒”一聲打開折扇,理直氣壯道:“我還未曾繼承琅琊王氏。且不說以後琅琊王氏是否能由我繼承,哪怕是我繼承了,小師弟,你是想分我琅琊王氏的家產麼?”
唐慎:“???”
這話題是從哪兒扯過去的?
唐慎徹底死了心,反正他說不過王溱。比口才是比不過的,隻能偶爾裝裝死、撒撒嬌這個樣子,隨便糊弄過去。唐慎直接收下了這塊玉,免得王溱還找機會揶揄他,把這塊寶玉收走。
看到他收玉時迅速的動作,王溱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愛,就多看了自家師弟幾眼。
唐慎察覺他的目光,問道:“師兄為何這樣看我?”
王溱反問:“師弟這麼急著收走白玉,可是怕我將它再要回去。”
唐慎心想,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
王溱悠悠嘆了一氣:“未曾想,我在小師弟心中居然是這樣的人。夜已深,那我便不再叨擾,先行回府了。”說著,王溱擺出一副真的受傷了的模樣,轉身就要離開。
唐慎一下子沒摸清楚王子豐是真的失望了,還是又在拿他打趣。但他可不能讓王溱就這麼走了,萬一真的產生隔閡,那可是得不償失。唐慎趕忙拉住王溱的袖子,王溱身形一頓,回過頭看向那隻扯著自己衣袖的手。
唐慎道:“師兄在我心中便是神仙般的人物,我如何敬仰師兄,師兄哪裡不知道,可不要再這樣說我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先把彩虹屁吹起來,總歸是沒錯的。
果不其然,王溱的表情有所好轉。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敬仰?”
唐慎脫口而出:“我對師兄的敬仰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王溱猛然怔住,仿佛被唐慎這連番彩虹屁吹的,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良久,王溱失笑。他合著扇子,輕輕地在唐慎的頭上打了一下,動作輕柔,仿若在教導晚輩一般。他道:“過猶不及!”
唐慎立刻明白,這是在告誡他下次拍馬屁記得收斂點,吹太過了就不美了。
唐慎點點頭:“……是。”
王溱:“不過以後還可以多敬仰點,又或是不僅僅是敬仰。”
唐慎抬頭:“啊?”
王溱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也不解釋,就這麼飄然離開。
唐慎送王溱離開探花府後,他回到書房,仔細思索王溱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多敬仰點?不僅僅是敬仰?”唐慎皺起眉頭,苦思冥想。許久後,他長舒一口氣,無語道:“好你個王子豐,還真是不謙虛!不僅僅是敬仰?難道真要我把你當爸爸一樣供起來?”
唐慎轉念一想,要是他真有個王溱這樣的爹,想來現在肯定會輕松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