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溱沒忍住笑了:“你可知,這話要是被袁尚書聽到,可是一番腥風血雨。”
唐慎默了默,道:“師兄雖未成親,但師兄是我的貴人,我想請師兄做我的贊賓。”
“好。”
得了王子豐的承諾,唐慎的心事少了一件。
回到家後,他又想了想今天與王子豐說過的那些話。唐慎找來姚大娘,詢問了一些事。聽了後,唐慎皺起眉頭。
古人成親,和後世並不一樣。
王溱今年雖說二十有九,可看上去年輕俊美,又位高權重,富有盛名,盛京城中想嫁給他的姑娘大有人在。如果王溱真的想娶工部尚書袁穆家的姑娘,別看如今王溱和袁穆關系一般,道不同不相為謀,但袁穆絕對不會拒絕。
不過長此以往,師兄可能這輩子都得單身了。
唐慎心想:“算了,大不了我給他養老送終。”他完全沒想過自己隻比王子豐小九歲,到時候誰給誰養老都不一定。然而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唐慎又想起那年自己剛中探花,在傅渭府中花園內,他見到王溱,下意識就喊了句“爸”。
“……”
他真成王子豐兒子了!
算了算了,可不能給王子豐養老送終!
冠禮說起來復雜,倒也簡單。唐慎父母早逝,家中沒有什麼長輩,也不是世家大族,規矩不多。所以冠禮的一切流程就從簡。
三月初六清晨,唐慎梳洗換衣,來到傅渭家的廟堂前。
探花府沒有合適的加冠場地,所以唐慎就借了傅府來舉行冠禮。
冠禮當日,與唐慎交好的幾位官員紛紛到場,為他慶賀。因為唐慎已經是四品大官,欽天監和禮部便也來了官員觀禮。總共七八位身穿官袍的京官,各自站在傅府宗廟的兩側,沿著青石板路站成一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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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光滑碧綠的青石板道路的盡頭,站的是傅渭。唐慎看向一旁,傅渭的身側,站的是王溱。
宗廟中,青銅香鼎中已經燃起了嫋嫋白煙。
唐慎身穿厚重的玄端禮服,他將長發束起,扎成冠發,來到傅渭面前。他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將雙手藏於寬大的衣袖中,跪於軟墊上。傅渭垂首,看著如今長大成人的唐慎,心中感慨良多,然而到了最後,隻是長長一聲嘆息,帶著喜悅和對故人的懷念。
唐慎伏下身,傅渭抬起手,王溱將捧著的木託送上前一步。傅渭拿起放在木託最左側的黑麻布做成的缁布冠,輕輕地為唐慎戴在發髻上。
傅渭聲音悠揚:“吾有學生唐慎,今為其加缁布冠。子曰,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唐慎雙手做禮,高聲道:“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傅渭:“善。”
如此,第一冠就加冠成功了,意味著唐慎可以參政,為國效力。
接著,唐慎又去換了一身素色的皮弁服,再次來到傅渭面前,左手為上右手為下,跪於軟墊上。傅渭從王溱捧著的木託盤中,拿了擺放在第二位的白鹿皮做的皮弁,為唐慎戴上。
第二冠,意味著唐慎可以服兵役,保家衛國。
最後唐慎再換上一身朱紅色的爵弁服,傅渭為他戴上紅黑兩色的素冠。
第三冠,意味著唐慎已經成人,從此往後,可以參加祭祀典禮了。
三冠加成,唐慎起身,傅渭對他笑道:“尋常來說,現在為師該給你取字,贈你一個字。但你並非常人,十六歲高中探花,二十歲官居四品。你已然有字,名為景則。今日為師沒有什麼好送與你的,便為你寫了幾個字。”
傅渭說完,一旁的溫書童子立刻拿出一卷裱好的字,徐徐展開。
雪白的宣紙上,三個大字龍飛鳳舞,筆法清絕,落於紙上。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傅渭送給唐慎的三個字,正是“思無邪”!
唐慎心中觸動,他雙手接過這幅字,道:“學生謹記先生教誨。”
傅渭撫著胡須,輕輕一笑。
如此,唐慎的冠禮便徹底結束了。
冠禮是結束了,但是唐慎還需要宴請賓客。因為唐家人都在姑蘇,隻派了唐雲一個人千裡迢迢來盛京,參加唐慎的冠禮。如此,今天要宴請的賓客並不算多,大多是盛京官員。
唐慎忙前忙後,這些官員向他道賀,祝賀他今日加冠。唐慎也得回酒,多謝這些人的賀禮。
傅渭與王溱身穿禮服,坐在一旁的主席上。
天色漸漸暗下,燈籠點上。傅渭拿著筷子,十分隨意地一指,指的正是忙得腳不沾地的唐慎。他道:“子豐,你師弟如今是真的長大了。一晃眼五年過去了,五年啊。”
王溱喝了點酒,但不多。酒氣沾染在他身上並不難聞,反而有種果子味的清香。他順著傅渭筷子指的方向看去,穿著暗紅色爵弁服的唐慎,第一次將長發全部束起,幾縷黑發落在他的額上。那雙眼睛明亮極了,被暗色的衣服一襯,如同黑夜星辰。
王溱目光暗了暗,嘴角勾起,低頭飲酒。
傅渭道:“你覺得你師弟如何?”
王溱喝酒的動作停住。
傅渭拿起酒杯,露出餍足的表情,美滋滋地喝了一杯。
傅渭感慨道:“思無邪啊!”
思無邪。
心思純潔,不藏汙納垢,不見邪惡的東西。
第95章
宴席還沒結束, 宮中就來了人, 趙輔賜給唐慎一支狼毫筆。
古時男子二十歲加冠, 能在加冠前就考到功名,已經難得。能考上進士、還入了皇帝的眼,那更是難上加難。每當有官員舉行冠禮, 趙輔都會賜下賞賜,隻是賞賜的東西各有不同。
然而趙輔即位三十一年,就六個官員得到過這個榮譽。其中有三個是當下最受皇帝器用的權臣, 還有三個官職不高, 都外放離京了。
唐慎得到趙輔親自賜下的禮物,他雙手接過這支筆, 命奉筆給送禮的太監一些喜錢。
那太監起初還假裝推辭,很快就收下。他笑意盈盈地說道:“奴婢恭喜唐大人, 唐大人年少有為,前途無量。”
等到月上中天, 唐慎親自將這些來道喜的官員送走。
將傅渭和王溱送出門時,唐慎道:“明日晚上,我在家中設宴, 先生和師兄一定要來。”
兩人自然答應。
開平三十一年, 三月初七,正式到了唐慎的生辰。
因為三月中旬唐慎就要動身去幽州,督查銀引司的建辦。所以月初他就沒再去勤政殿當差,而是專心準備去幽州的事。中午,他在細霞樓擺下酒宴, 宴請自己的幾位朋友。來的人並非什麼高官,官職最高的就是姚僐。
姚僐和唐慎是同一年的進士,四年前,姚僐高中狀元,接著與唐慎一起去宮中做起居官。兩年前,左相紀翁集領頭,參知政事趙靖和戶部右侍郎秦嗣聯手重開了度支司,當時是朝中官員最好的去處。姚僐深受帝寵,原本是五品起居郎,那次被趙輔派去了度支司。
那時的姚僐可沒想到,度支司竟然會落的個那樣的結局。他與唐慎的同窗好友梅勝澤是一起去的度支司,誰料不出一年,度支司的際遇急轉直下,直接被皇帝廢除。趙靖和秦嗣紛紛被貶,他們這些小官也不好過。
梅勝澤去年就被貶去了貴南,當了一個縣令,與唐慎暫時沒了往來。
姚僐還好,他畢竟給趙輔當了兩年的起居郎,趙輔將他狠狠叱罵了一頓後,居然沒貶他的官,還將他調任,當了一個四品的通議大夫。他和唐慎算是同階,可無論實權還是受皇帝的寵信,都遠不如唐慎。
姚僐卻已然知足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他能留京就已經是喜事。
酒宴上,姚僐喝著酒,對唐慎道:“景則,你此番去幽州,可不能大意了。銀引司可謂是度支司的後身,其中的水深得很。雖說我不了解銀引司到底有哪些彎彎繞繞,但幽州城本就是宋遼兩國交界之地,魚龍混雜。銀引司又設立在哪裡,管的是將兵軍餉,想來一定是危險重重,你要多加小心啊。”
唐慎頗為感動,他道:“多謝問機兄關心,此番去幽州,我定然會謹慎小心。”
姚僐後怕道:“度支司一事,已經讓我對這暗流湧動的官場起了膽怯之心。站得越高,就越是高處不勝寒,往下一看,步步驚心。”
唐慎:“幽州城定然是危機四伏,但是幸好,銀引司是由我師兄王子豐執掌的,還算安全。”
姚僐這才想到:“對啊,我竟然忘了,戶部尚書王大人是景則你的師兄,銀引司正是他執掌的。”
唐慎笑而不語。
姚僐頓時羨慕得眼睛都綠了。
“唉,比不上啊比不上,景則,待你回京可得多請我喝幾杯,壓一壓我的酸氣。你聞見我這一肚子的酸醋了嗎,我可真是羨慕你!”
唐慎哈哈一笑:“一言為定。”
中午是款待親朋好友,到了晚上,唐慎就親自在家中設宴,隻接待王溱和傅渭。
師生三人舉杯共飲,觥籌交錯間,隻聽得傅渭朗聲大笑,時不時地吹噓自己今日作的一幅畫。他誇贊自己的那幅畫真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唐慎起初還當了真,心想自家先生號稱雕蟲齋主,書法確實是大宋一絕,可他的畫著實不怎麼樣,今日居然畫出一幅佳作了?但是他扭過頭,目光與王溱對上。
隻見王溱清澈的雙眼中盡是揶揄和笑意,他也不說話,就默默地低頭吃菜,全聽傅渭在一旁胡吹。
唐慎這才意識過來,他家先生和自己一樣,挺會吹彩虹屁的。唯一不同的是,唐慎吹的是別人的彩虹屁,傅渭吹的是他自己!
得,想來這幅畫一定不怎麼樣,非常符合先生往日的水平。
用完飯後,傅府離唐慎的宅邸有些遠,傅渭先行回府,王溱則留下。
姚大娘將桌上的餐盤都收走後,唐慎與王溱走在庭院內。
探花府不大,就是個三進的宅院,右側連著一個東廂院。府中的花園在西北角,裡頭有一個小池塘,周圍種著一叢竹林。如今是三月,剛剛開春,晚風吹拂在臉上並不覺得寒冷,反而有些沁人心脾的涼意。
唐慎沿著池塘邊走,道:“師兄親自為我挑了這座宅子當探花府,但師兄還是第一次真正地見到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