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件事拋到腦後,唐的慎神色漸漸冷了下來,他抬起頭,目光冷靜地看向書架角落。將桌上的油燈拿起,唐慎舉著油燈來到書架的一角,他將那些斜倒下來的書冊都撥了回去,然後伸出手,在書架後的牆上抹了抹,一道隱蔽的暗格便露了出來。
這暗格是唐慎讓姚三找人特意做的,打開的手法很巧妙,即便是唐慎都花了一盞茶功夫才打開這個暗格。
打開暗格後,唐慎拿出裡面的東西。
坐在書桌前,唐慎平靜地看著這些攤開在桌子上的紙張、書籍。
這些,是他四年來收集到的情報!
從開平皇帝趙輔的《起居注》,到大理寺一些保密性沒那麼強的卷宗。唐慎身為四品大官,他假借職務之便,多次翻閱先帝至本朝時期的各種書籍,整整四年,才得到了這麼一點與三十一年前太子逼宮有關的信息情報。
他盡了自己的全力,能做到的隻有這麼多。
有些事是毫無疑問的,比如太子絕不可能逼宮。如果當年真的是太子逼宮,想要謀反,最後被趙輔射殺於宮廷中,那梁誦絕不會為了鍾泰生慷然赴死。五年前,這些大儒不約而同地以死明志,就是為了告訴後人,當年太子逼宮一事絕對另有隱情!
甚至唐慎也能猜到,這件事最大的幕後黑手,極有可能就是開平皇帝趙輔。
但除此以外呢?
為什麼當時僅僅是二皇子的趙輔,能夠策劃出這樣一出大戲,將如日中天的太子黨一手扳倒?
他扳倒的不僅僅是太子,還有當時風頭極盛的松清黨啊!
“王子豐……到底發現了沒有?”
另一邊,王溱回到尚書府,他將從唐慎家帶回來的書籍放在書案上。
寂靜的書房中,蠟燭噼裡啪啦地燒了一聲,發出一道爆裂聲。王溱坐在太師椅上,靜靜地望著這一疊書。良久,他伸出手,將那幾本茶藝雜書拿了起來。這些書他先前在探花府已經看過一遍,他自幼便過目不忘,如今再看上面的內容,一字一句都記得極為清楚。
然而,他依舊緩慢地翻著書頁,視線雖說停在字上,心思卻早已飛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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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書房中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
半個時辰後,書童奉命進入書房,王溱將一封信交給他,淡然道:“送去金陵府王家。”
書童一愣,道:“公子,天色已晚,城中已然宵禁,是要明日再送嗎?”
“拿戶部尚書令,連夜送去。”
“是。”
三月十四,唐慎動身離開盛京。
這次唐慎去幽州,隻帶了書童奉筆一人隨行。馬車噠噠地出了城門,一路向西北而去。
從盛京到幽州,快馬加鞭要走一日半。唐慎坐的是馬車,再快也要走五六日。馬車可比不上後世的汽車,現在的道路也不是水泥路,隻是碾碎了的石子路。這一路走來,唐慎顛得屁股疼,晚上寫家書回京時,他想了想,特意在信的最後補充了一句。
“……先前拜託於姚三之事,乃重中之重,切記當作頭等大事。”
寫完信,唐慎揉了揉手腕,感慨道:“這路真不是人走的!”
都說官員被貶謫到荒涼之地後,經常會客死異鄉,不得落葉歸根。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本來便貶謫就是一件令人很抑鬱的事,古人一旦想不開,很有可能就這麼鬱鬱寡歡,患病而亡了。就算心胸寬廣、樂觀豁達,沒被貶謫這件事擊倒,那在前往荒涼之地赴任的路上,一路上道途艱辛,簡直像是歷經九九八十一難,身體弱點的還沒上任就死了,也不是不可能。
奉筆童子道:“公子,如今新修了官道,去幽州已經好走許多。”
唐慎嘆了口氣。
是啊,如果趙輔沒修這條官道,那去幽州的路就更加艱辛了。
六日後,唐慎抵達幽州。
入了三月,盛京已有綠柳發芽,滿城春色。但遠在大宋西北的幽州城,仍舊是一片寒涼景象。夾著沙子的風吹在臉上,好像刮痧一樣,火辣辣的疼痛。天氣嚴寒,唐慎穿著厚厚的大袄,悄悄入了城。
唐慎進幽州城,沒有驚動任何官員,但他入城後,消息立刻傳到了幽州府衙。
幽州府的府尹姓季,名肇思,是開平六年的進士。幽州府尹是四品文官,但在這幽州府中,官職最大的並不是他這個府尹,而是官居一品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周太師!
大宋廢除了前朝的三司制度,也不再設立太師官職。自太祖起,大宋一共隻出過三位太師,都是死後被追封谥號,贈上的太師頭銜。但天下兵馬大元帥不同。他是大宋一百多年來,唯一一個活著的太師。
開平十年,大元帥領兵有功,大敗遼軍,促成兩國籤訂和平契約。
趙輔大喜過望,在大元帥班師回朝的當日,就親自出城迎接,並親口許諾大元帥百年之後,他必然會封大元帥為太師。所以說大元帥如今還不算太師,但已經是個板上釘釘的太師。
幽州城的文官大多品階不高,可武官卻是一個比一個官階高。不過大元帥很少回幽州城,他常年在軍營。
唐慎來到幽州驛館,驛館官員早已等候他多時。唐慎剛剛安置妥當,一個驛館官員便進來稟報,說是有人來拜訪唐慎。
唐慎心中驚訝,等見到來人,他立即走上前,行了一禮。
“下官見過徵西元帥。”
李景德穿著一身戎裝,頭戴雕帽,腳蹬長靴,身上披著一條白色披風,英姿颯爽。唯一有礙視線的,就是他那滿嘴的絡腮胡子。見到唐慎,他哈哈一笑,道:“唐大人怎麼還和本將軍客氣起來了?不用行禮了。我今日聽說唐大人來幽州城,剛聽到消息,就從軍營中過來了。唐大人別來無恙?”
唐慎道:“多謝將軍關心,下官一切如故。”
李景德笑道:“之前在盛京,那不是老子……本將軍的地盤,本將軍隻能託你照顧。如今你到了幽州城,這可是我李景德的地方,有什麼事隻需報上本將軍的名號,你莫要擔心。”
唐慎嘴角一抽,心想:我是來督辦銀引司的,又不是來打家劫舍、為非作歹的,能遇上什麼事?
心裡這麼想,唐慎嘴上卻道:“下官多謝將軍!”
李景德豪放地擺擺手:“嗨,哪裡的話。”
第97章
李景德不是個闲人, 來驛館隻是因為唐慎初到幽州, 他特意來見上一面。與唐慎隨意說了兩句後, 他並未特意打探唐慎要做什麼事,而是道:“上個月我已經接到聖上的旨令,你要做什麼, 盡管做便是。哪怕做了什麼錯事大元帥那兒怪罪下來,也不是大事。”
聞言,唐慎確實有些驚訝, 他默了默, 道:“多謝李將軍。”
沒停留多久,李景德便動身離開。
李景德嘴上說自己是個武夫粗人, 但能當上二品元帥的人,怎麼可能是個蠢的。雖說他並不知道唐慎和蘇溫允此次來幽州的真實目的, 但是他察覺到,二人要做的事不是簡單的事, 讓唐慎放手一搏。
所謂大智若愚,大概便是如此。
剛過晌午,驛館中又有人來訪。唐慎在中廳見了來人。
隻見一位身披鎧甲的中年男人身姿筆挺地站在屋中, 屋外的院子裡直板板站了八個衛兵。森冷的銀槍上泛著一層血影刀光, 這八人站得如同青松硬石,不見一絲晃動。唐慎踏入院子中時,這八人的手齊齊按在了長槍上,看清是唐慎後,他們又不動聲色地挪開。
唐慎走進屋中, 那中年男人抬眼看他,目光犀利。他聲如洪鍾:“末將盧深,見過欽差大人。”
唐慎是以欽差的名義來到幽州,表面上他是來督辦建造銀引司的。
唐慎:“原來是盧將軍,坐。”
盧深看了唐慎一眼,默不作聲地走到一旁坐下。
唐慎道:“原本二月我便該來幽州,讓盧將軍等了一個月。”
“欽差大人言重了。”
唐慎:“這一個月來,盧將軍有做過何事?”
盧深:“末將自接到聖旨後,便帶兵到銀引司。一來保護銀引司的安全,二來為大人督查銀引司。”
唐慎有些驚訝:“盧將軍竟然早就到銀引司了?”
盧深聲音冷淡:“是。”
唐慎眉頭微皺,看了盧深一眼。
盧深道:“末將帶了八位士兵來見欽差大人,還留了十人在銀引司。實不相瞞,一個月前末將突然接道旨意,並不知曉到底要做何事。請欽差大人明示。”
唐慎道:“此事我還得與蘇大人見面後,商議一番,才可定論。盧將軍今日先回去吧。”
盧深沉默片刻,他站起身朝唐慎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他一走,唐慎頭疼不已,重重嘆了一聲氣。
這個幽州城,可不亞於當年的刺州,同樣是龍潭虎穴啊!
唐慎如今是四品中書舍人,早不是當年的起居郎,不僅官位升了一階,更重要的是他是在勤政殿當差的皇帝心腹。他再來幽州,就不像當年去刺州一樣,是被皇帝派過去當個眼線、當個擋箭牌,他是被派來做事的。趙輔當然不可能再讓他單槍匹馬來闖空門,而是下了一道旨,從幽州大
營給唐慎調來了助手。
來人正是幽州大營的六品參將盧深。
今日唐慎初見盧深,他一眼便能瞧見,這盧深似乎對自己頗為不滿。此事實在蹊蹺,唐慎與其初次見面,兩人又沒結仇,盧深卻抱有敵意。唐慎苦思冥想,隻能認為:“他並不想當辦這個差事?”唐慎苦笑著搖頭。
誰知道是為了什麼,剛來幽州便與自己的屬下相處不快!
不過沒讓唐慎等多久,到了傍晚,又有人來驛館拜訪唐慎。這次來的人不再是幽州城最多的武官,而是一個實打實的文官。來人見到唐慎,便先作揖行禮,接著笑道:“下官銀引司司正林栩,見過唐大人。聽聞唐大人早就到了,但銀引司公務繁忙,下官如今才得了空闲來拜見大人。”
唐慎驚訝道:“原來是林大人。林大人怎麼會來此?”
如果說李景德是因為和唐慎早就相識,所以才來見唐慎;那盧深就是被逼無奈,來見唐慎。可這林栩為何而來,唐慎卻不明所以。
隻見林栩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神秘道:“下官在盛京做官時,曾拜會過王相公。”
“右相王詮王相公?”
“戶部尚書王溱王相公。”
唐慎嘴唇翕動,他詫然地看著林栩,竟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林栩笑道:“唐大人來之前,下官便聽說了消息。隻是原本以為大人是昨日到,所以昨日有在城中擺下酒宴為大人接風洗塵。今日銀引司新接了一批軍餉,下官忙得不可開交,無法親自到城門口接大人,真是難辭其咎。大人初來乍到,若是對幽州城有什麼不了解之處,下官可帶大人到處看一看,為大人解說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