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唐慎將成品拿給姚三、林賬房等人看時, 眾人紛紛驚呼:“琉璃!”
陸掌櫃經常和景王府的人打交道,見過不少好東西。他道:“琉璃價格昂貴, 一般都是御前的貢品,民間也有, 但大多制作粗糙,成色渾濁。這樣好的琉璃,需要用上好的琉璃石才能做出來。小東家, 您是從哪兒弄到的。”
所有人都將玻璃認成了琉璃, 唐慎就沒澄清。他道:“琉璃多是彩色,你可曾見過這種無色的?”
陸掌櫃仔細端詳:“這倒沒有,還真未見過無色的。”
唐慎:“這是一種特殊的琉璃,並非用琉璃石做出來的。我叫它玻璃,你若要叫它琉璃, 也無大礙。而最關鍵的事,它不是用琉璃石做出來的。”唐慎又強調了一遍。
林賬房和陸掌櫃呼吸一緊,互相看了一眼。
林賬房:“小東家,您的意思是……這東西的原料,比琉璃石要便宜?”
陸掌櫃:“便宜多少!”
唐慎伸出手,比了個數字。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於是,便有了如今的一幕。
唐慎與姚三來到琉璃工坊,隻見工匠們正小心翼翼地將凌子石磨成粉末。另一間坊屋裡,工匠們在配置氫氧化鈉。因為之前有做肥皂的經驗,所以氫氧化鈉的配置非常順利。隻是將凌子石、長石和砂巖粉末攪拌在一起,再用氫氧化鈉去反應時,總是會造成一些浪費。
唐慎觀察了許久,又親自動手去試了一番,他與幾個擅長做肥皂的工匠討論了幾天,最終隻能把原料的浪費率降低到60%。
唐慎心中感嘆:“雖說是古代西方的制玻璃法,但要是能用後世的機器,浪費率至少能降低到30%。”
做出巖漿一般明亮滾燙的玻璃水後,就是吹制玻璃器具。
吹制法,是西方用了數千年的一種制作玻璃的方法,放到後世也有工匠繼續使用。隻見一個工匠用一根細細的鐵管,纏上了一些液體玻璃。液體的玻璃粘性很大,如同漿糊一樣粘在鐵管的一側,工匠再從另一側用力一吹,液體玻璃就鼓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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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吹制出自己需要的玻璃形狀。
太過精細的器具,現在的工匠還不能吹出來,隻能吹一些簡單的形狀。
唐慎在一旁觀看工匠吹做玻璃,他挑選了幾個人,將他們帶到一邊。唐慎道:“你們幾位接下來就不用參與巖液制作了,”巖液就是液體的玻璃,“你們專心吹制玻璃,要做出更細致的形狀和花紋。”
幾個工匠點頭稱是。
私下裡,唐慎對姚三道:“姚大哥,這次琉璃工坊的事,咱們沒再和任何人合作,是自個兒的生意。保密的事,你可做好了?”
做肥皂和精油時,一切有唐家看著,唐慎要做的就是提供配方。但這次,玻璃的生意他沒和任何人合作,隻是自己在做,所有事也需要親力親為。
姚三連忙道:“那是自然。不同的原料我都讓不同的工匠去調配,並且有看穩他們。而且小東家,尋常商賈就算了,您是四品大員,做官的大人,工匠們不敢造次。若是敢犯事,他們都知道是什麼下場。”
唐慎點點頭。
古代不允許官員從商,除了商人社會地位較低外,還是在防止官員以權謀私。雖說在這個世界沒有官員不可從商一說,商人地位也比唐慎記憶裡的那個世界要高上許多,但一個四品大官去做生意,和一個白丁去做生意,差別也十分巨大。
照看過琉璃工坊的事後,二十多日的官員休沐假也結束了。
開平二十九年,正月十七,醜時三刻。
唐慎迅速地起床,奉筆童子給他端來一盆熱水,讓唐慎洗臉淨手。接著,奉筆再侍奉唐慎穿上一層層繁復的官袍。唐慎許久沒這麼早起床過,他看了眼外面的天,隻見清月高升,天空一片漆黑。
這才三點不到。
嘆了口氣,唐慎戴上官帽,拿起玉笏,出門向皇宮而去。
一品大官可乘坐兩馬並駕的馬車,趕往皇宮;二品大官則可以坐單馬駕駛的車,去皇宮上朝。再往下,三品官員坐驢車,四品官員靠腳走。也有腿腳不好的四品官員,他們可以上書到禮部,由禮部批準,允許他們每日也可以坐驢車去上朝。
但進了皇宮宣武門,眾人紛紛下車,全部步行進宮。
還未到時辰,一二品的大官在崇政殿的正殿裡休息,三品大官在左殿,人數最多的四品官員則擠擠攘攘的,全部在右側偏殿裡。
許久沒有上朝,官員們紛紛互相祝賀新年。
所幸每日需要來上朝的,都是四品以上的京官。除此以外,一些有四品官階的地方官員要是來京,需要提前一天向禮部匯報,次日也來上朝。
唐慎在右側偏殿看了看,果然發現許多生面孔。
新年伊始,地方官員上京給皇帝道賀新年,所以才人多了些。
時辰一到,司職太監來到崇政殿前,宣官員們進殿觐見。先是正殿的一二品大官出門,接著是左側偏殿的三品官員。最後才輪到這些四品官員。
大宋禮法森嚴,就算是帝王,也不可逾矩。
唐慎身為中書舍人,是勤政殿的官員,他站在左側官員的隊伍中,低著頭,聽禮部尚書孟阆誦念新年祈福詞。四品官員的隊伍中,唐慎站在第二排。正如盛京中流傳的那句順口溜一樣:外地的不如盛京的,盛京的不如勤政的。
勤政殿的官,走出去都比其他四品官員高出一截。
因為是新年第一次上早朝,朝堂上,百官都向趙輔通報過去一年發生的事情。去歲除了北方大雨,淹了不少城池,衝垮了一座未修好的橋梁外,並沒有發生其他天災。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觸皇帝的霉頭,新任刺州府尹將荊河橋塌的事一筆帶過,大肆宣揚刺州官道已經修了一大半,今年年中定然能修好。
刺州府尹:“陛下洪福齊天,刺州百姓日思夜盼,官道也即將修建完成!”
趙輔微笑著抬起手,聲音緩和:“那便去修好它吧。”
“是!”
一個時辰後,散了朝,眾官紛紛離宮。
唐慎抬起頭,下意識地往一二品大官的地方看了眼。隻見王溱正與戶部左侍郎徐令厚說話,徐令厚時不時驚訝地抬頭看王溱,又連連點頭。不過多時,大太監季福從殿中出來,對王溱說了幾句話。
王溱微微一頓,接著便跟著季福往回走了。
正月底,陸掌櫃和林賬房動身前往北方,一去便是半個月。
唐慎身為中書舍人,每日翻閱各地官員送上來的折子,時不時也會參與到詔書的擬定。
皇帝的聖旨詔書,當然不可能是自己親手寫的。除了罪己詔和每年一次的祭天祈文,其餘時候,都是皇帝有了一個旨意,命令太監來勤政殿宣讀口諭,再讓中書舍人寫出一封詔書,送到垂拱殿,皇帝審閱後,蓋上玉璽大印。
開平二十九年剛開年,世道太平,九州風調雨順。
到二月中旬,林賬房回到盛京。
林賬房:“寧州的事,有小東家的信和那位王霄王大人的相助,真是事半功倍。寧州本就是大宋與遼國通商最多的地方,遼人喜歡的東西都是些新鮮物件,比如絲綢、茶葉,還有咱們這次帶過去的透色琉璃。遼商的事,請小東家吃個秤砣,放心吧。”
唐慎點點頭,正要說話,就聽一旁穿著男裝的小姑娘道:“走寧州官道,雖說可以一日抵達盛京。但如果要運送大批商物,速度就快不了,恐怕得要兩天時間。”
唐慎聞言,笑道:“我還沒說你呢,你怎麼又跟去寧州了,還穿成這樣。”
唐璜睜大眼:“我、我穿成這樣又怎的了!哥,你沒看書上說嗎,前朝的女子喜歡穿男裝的多了去了,她們經常每日穿男裝,到郊外騎馬呢!雖說本朝穿男裝的女子少了些,但我在細霞樓裡,每天也都能見到一兩個。更何況……”聲音漸漸變小,“更何況我穿男裝去寧州,一路上都沒人發現呢。”
唐慎頓時失笑。
敢情你穿男裝不被人發現,還是個好事了?
唐慎仔細瞧著自家妹妹,大致也知道為什麼她穿男裝不容易被人發現了。唐璜自小在鄉間吃苦幹活,風吹日曬,皮膚本就沒那些閨門小姐們細膩。她從小又吃得不錯,唐慎和姚大娘從來不會管著她,讓她少吃,所以身子骨壯實,比尋常姑娘要高半個頭。
這樣的一個姑娘家,穿上男裝後,著實很難讓人發現她的真實身份。
唐慎:“你先說說,為何這次又去了寧州?”
唐璜頓時蔫了,她小聲道:“這主意是我提的,難道我連去一趟寧州都不可以麼……”
唐慎定定地看著她。
唐璜心裡打鼓。就在她以為唐慎要責罵她,不允許再隨意出門時,隻聽唐慎笑道:“我何時說你不可出門了,隻是不可一個人出門知道麼?在外面行走時,要多加小心。寧州是遼人聚集的地方,在那兒出了事,誰都保不了你。”
“我知道,哥哥最好了!”
唐慎與林賬房又說了一會兒,林賬房先行離開。一家人吃過晚飯,唐慎將唐璜叫到自己的書房。這時唐璜已經換上了女裝。穿男裝時俊俏秀郎,穿女裝時則英氣蓬勃。唐慎認真地看著自家妹妹,看得唐璜不知所措,渾身發毛。
唐慎:“之前大伯母與我說,你馬上就要及笄了,也該許配個人家了。”
唐璜:“……”
“你怎麼看?”
“我現在還不想嫁人!”
唐慎:“好,那就這樣吧。”
唐璜準備了一大堆話,突然聽到唐慎的回答,她整個人懵住:“哥,你……允許我不嫁人?”
唐慎一挑眉:“你不是說你暫時不想嫁人麼,是打算以後都不嫁人了?”
唐璜嘿嘿一笑:“哪有,我就是現在不想嫁人而已。”
“都隨你。我唐家還養得起你一口飯。”
唐璜心中一怔,她望著此刻的唐慎,心裡忽然有了個奇怪的想法。如果現在她對唐慎說,她這輩子都不想嫁人了,或許唐慎也會同意吧。明明是於禮不合的事,但唐慎一定不會強迫她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沒有任何原因,她就是這樣想。
良久,十四歲的少女輕聲道:“哥,我進來的時候聽姚大娘說,她給你頓了豬蹄湯,我去給你端過來?”
唐慎詫異地看向自家妹妹。
他妹妹什麼時候這麼貼心了?
唐慎:“好。”
唐璜歡快地跑出書房。
其實這次哪怕唐璜不拒絕,唐慎都沒想過在十八歲前,把自家妹妹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