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越仿佛想說些什麼,卻再也說不出口。
“當啷——!”
白骨劍落地,最後殘餘的劍身也斷成兩截。
應無咎終於氣力耗盡,身形一晃,重重跌落在地,他自胸膛開始的地方忽然出現了一道道金色的裂紋,那是金仙即將隕落的徵兆。
他望著遠處被烈火焚燒的昔年仇人,見他們痛哭流涕的慘叫,仿佛看見了什麼樂事,痛快低笑出聲,也不知道在笑些什麼,最後在一片耀耀的火光中看見了陸延,目光與對方在空氣中相撞,嘴角弧度又漸漸消失。
陸延手中還攥著那塊從檀越身上剝離的心魄,也虧得他這一舉動,檀越沒了保命符,應無咎才能成功將對方斬於劍下。
可應無咎寧願陸延剛才離開了這個幻境,現在他想讓對方逃走也是來不及了,隻能在這衝天火光中和自己一起灰飛煙滅。
忽然間,應無咎不知想起什麼,灰敗的紅眸多了一絲光亮,他對陸延伸出手,艱難吐出兩個字:“過來……”
語氣低沉,甚至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溫柔。
陸延聞言一怔,隨即將心魄扔在一旁,扶著巖壁踉踉跄跄走過去,他跪地把應無咎抱入懷中,先是被對方身上的溫度燙得一縮,隨即愈發用力地抱緊,低聲安慰道:“別怕,我有辦法帶你出去的。”
他真的有辦法。
可殘餘的力量源源不斷輸進應無咎體內,卻怎麼也阻止不了對方越來越虛無的身體,金色的裂痕越來越細越來越大,仿佛對方下一秒就會化成齑粉。
“我出不去了,陸延……”
他早在七百年前就死了,如今不過是一具有幸復活的屍體。
應無咎的手不知何時悄無聲息覆上胸膛,一陣細微的摩挲過後,忽然將指尖狠狠刺進血肉,然後將一顆尚且溫熱沾血的東西硬生生掏了出來——
那是他的心髒,心髒裡面藏著一塊心核。
Advertisement
當年應無咎被紅蓮業火燒得灰飛煙滅,恰好心魄散落人間,而其中一枚最重要的心核落入了白骨劍爐之中,裡面蘊藏的能量陰差陽錯幫助應無咎重塑肉身,他這才能離開白骨劍爐。
隻是這枚心核已經成為了他的心髒,密不可分,倘若剝離,難免一死。
不過沒關系,他本來也快死了。
應無咎將那團心髒強行放到陸延的手中,這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卻又無法拒絕的動作,他嘴角溢出大股鮮血,艱難扯出一抹笑意,靠近陸延耳畔低聲道:
“紅蓮幻境快塌了……聽話……快走吧……”
這枚心魄或許可以保住陸延一命,甚至助他得道登仙。
“拿好我給你的那枚令牌……今後魔域以你為尊……”
這顆心髒本該是鮮紅色的,然而應無咎恨念太深,它在對方體內整整受了七百年的魔氣滋養,不免沾上人間怨恨憎毒,透著陰冷的黑紫色,隔著一層溫熱的血肉。陸延也依舊能感受到裡面蘊藏著的蓬勃能量。
這是心魄?
他一直想要收齊的心魄?
如今終於到手了,可為什麼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陸延破天荒有了幾分怔然無措,他緊緊抱著應無咎:“你沒有心髒,會死的。”
“死對我來說是好事,陸延,本尊認識你,這段日子也不算太過無趣……”
陸延能感覺到應無咎的身體越來越虛無,越來越輕飄,甚至連那雙總是藏著驚人恨意的鋒利眼眸也漸漸黯淡了下去,他心中一慌,指尖藍光氤氲,瘋狂給對方輸送能量,連系統的警告聲也聽不見,最後被一隻手用力攥住胳膊——
“陸延,心魄已經集齊,我們該走了。”
奚年聲音低沉,顯然不贊成陸延這麼做:“你的能力是永生不死,並不代表可以讓別人永生不死。”
“這個角色的下場,本就是死亡。”
角色?
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稱呼讓陸延恍了一下神,是啊,這裡不過是一個書中世界,而應無咎也不過是一個命運悲慘的反派而已,死亡是他既定的歸宿,又有什麼好不甘的呢?
但陸延就是不甘,格外不甘,極其不甘,那股濃烈的情緒從心底一直滋生蔓延,像怪物一樣險些把他吞噬:“可我……”
他抱緊懷裡的屍體,呼吸急促:“可我……”
陸延感覺手中的心髒有些燙手:“可我還沒解鎖他的一生,奚年,他的故事不該那麼短、不該那麼糊裡糊塗的!”
就那麼短短一行字便將應無咎過往苦痛全部概括了嗎?!他甚至不知道對方從前發生過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滔天的恨意?!檀越人生中所透露的一切不過是冰山一角,陸延並不能完全讀懂。
奚年靜靜望著陸延,最後皺了皺眉:“那你想做什麼?”
他隱隱感覺到了同伴的不對勁,這樣劇烈的情緒起伏不該出現在他們身上,尤其還是為了一個虛擬的小說人物。
“我的能力是永生不死,你的能力是時間逆流……”
在烈焰炙烤下,陸延一度覺得自己也快化為灰燼了,他望著奚年,白衣沾血,一字一句啞聲道,
“奚年,帶我回七百年前看一看。”
“我想看看他的一生……”
哪怕隻是作為一個旁觀者。
第245章 又見
“如你所願。”
奚年不知出於什麼想法,並未拒絕陸延的請求,隻見他緩緩抬起右手,光陰之力傾瀉而出,四周的幻境開始飛速變換,幽谷上升,高山下降,江河化作平地,落葉重歸枝頭,一切都在遵循著時光舊日的方向。
“但陸延,你絕不可以改變他的命運,否則我會立刻中止能量。”
陸延認識應無咎的時候,那人早已面目全非,一身紅衣病染沉疴,眼眸永遠藏著暗沉鋒利的冷芒,倘若光陰逆流七百年,對方又該是何模樣?
或許那時,人道大昌,仙緣未斷,
天之驕子高坐神壇,白骨劍爐業火不熄。
“呼……”
一陣冷風裹挾著山中細雨而來,蒼翠的松林掩在雲霧間愈發顯得巍峨壯闊,清晨熹微的陽光照亮了山峰高處的九重劍宮,盤龍柱,千年殿,盡顯天下第一劍宗的氣派。
陸延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身處山腳下方的一條小路上,四周一片泥濘,仿佛不久前才剛剛下過雨,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隻瞧見山巒高處有座金殿,便下意識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救命啊!!狼妖殺來了!”
“快逃!!”
“救救我!別丟下我一個人!!”
身後忽然響起一陣雜亂的打鬥聲和呼救聲,十幾名衣衫褴褸的人正逃命似地往這邊而來,他們看也不看陸延,隻顧著玩命奔逃,仿佛後面有什麼可怕的怪物在追趕。
“吼——!!”
直到空氣中一陣腥風襲來,七八頭足有兩人高的嗜血妖狼從後面飛快追趕而上,眼眸嗜血,通體漆黑,獠牙尖長,嘴裡還叼著一條血淋淋的人腿咀嚼,怪不得那些人如此慌張。
隻看路徑上蜿蜒的血跡,它們剛才或許屠戮了一個村子也說不準。
“膽敢在我無妄宗境下殘害百姓,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山頂上方忽然響起一聲冷斥,瞬間出現了數十名白衣男女,隻見他們齊齊拔劍,從四面八方躍下攔在了路中間,劍鋒金光流瀉,須臾便組好了一個真武截殺陣,赫然是無妄宗的修真弟子。
“啟陣!殺!”
他們捏決引陣,陣法上空立刻出現了一道靈網,落下時恰好將那些狼妖全部罩入其中,伴隨著狼妖憤怒的嘶吼聲,所有弟子一擁而上,劍光熠熠,鋒寒難擋,其中一頭體型最為巨大的狼王被刺中眼睛,劇痛之下竟是硬生生掙脫了靈網,朝著前路橫衝直撞而去。
陸延恰好站在路中間,可他不知怎麼了,眼睜睜看著那狼妖衝殺而來,竟是躲也不躲,其中一名白衣弟子怒聲提醒道:
“那個傻子!還不趕緊躲開!!”
他情急之下猛地擲出手中長劍,然而狼王聽見身後風聲敏捷一躲,劍刃便直慫慫插入山壁之中,說時遲那時快,它已經撲到了陸延跟前,嗅到人肉氣息嘶吼一聲便要撲殺。
陸延終於有所動作,隻見他抬手一點,那狼妖便忽地定格在了空氣中,他又將袖袍一揮,那頭狼妖便雪融冰消般,瞬間化作了齑粉飛煙。
眾人看見這一幕都驚傻了眼,要知道這些年輕弟子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初出茅廬奉了師命下山歷練,連幾頭低階狼妖尚且斬殺得費勁手心冒汗,忽然間看見陸延悄無聲息便解決了那頭狼妖,心中哪有不震撼的道理。
他們收拾好殘局,留下一部分人安撫百姓,然後互相對視一眼,走上前來對陸延頷首行了一個道禮:
“在下藏慈劍仙李孤然門下大弟子南陀,不知這位道兄如何稱呼?貴派是……?”
時光逆流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因為你很可能看見曾經輩分大於你的人和你平輩相稱,曾經死在你手上的人又活生生站在了你的眼前,曾經有所糾葛的人淡然站在一旁,目光全然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