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有多恨靖王,似也沒有。
許是因為那日宮宴上,霍無咎居然得了機會回給他消息,讓他覺察到那信竟真送到了霍無咎手上,讓他對靖王的反感或多或少地少了幾分。
自然,也不大希望他死了。
但是,聽說了靖王失蹤的前因後果,紀泓承心裡沒了底。
就靖王那副風一吹就倒的皮子,讓瘋馬帶到了森林裡,一整日都沒出來,想必能留個全屍,都算是萬幸了。
紀泓承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不過命令下到了他的頭上,那自然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即便靖王沒活頭了,也要把他的屍體找回來。
但是,他卻沒想到……
這靖王,居然這般命大。
他帶著人從黃昏一直搜到了深夜,居然在林中的一條溪邊找到了靖王。
靖王扭傷了腳,坐在那兒動彈不得,見著他們來便黑著臉,問他們怎麼來得這般晚。
紀泓承卻隻顧得上驚訝了。
這靖王竟是……隻受了些輕傷?
他將靖王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聲騎馬傻站在那兒,直勾勾地盯著他。
江隨舟都有些無話可說了。
他方才還有些緊張,直到看見紀泓承,才放下心來。
這人不是龐黨的人,即便恨透了自己,也絕做不出就地將自己殺死、拋屍荒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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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見後主和龐紹已經認定了,自己今日定會命喪於此。
不過,這紀泓承人雖然不錯,卻實在憨了些。他愣愣地盯著江隨舟看,讓他演出的一副奸佞模樣都要繃不住了。
這人目瞪口呆的,“您怎麼會沒死”幾乎寫在了他那張又黑又醜、鍾馗畫像一般的臉上。
江隨舟暗地裡嘆了口氣。
“紀大人。”他冷眼看著紀泓承,提醒道。“本王沒死,你很失望?”
紀泓承這才回過神來。
他沒承認,卻也沒否定。畢竟他雖然的確不想讓江隨舟死,卻也著實沒多喜歡他。
“靖王殿下說笑。”他在馬上略一拱手,神情傲得厲害。“臣奉旨請王爺回營。來人,還不將王爺扶上馬?”
江隨舟這才由周遭的大內侍衛扶著,坐到了馬上,被一路緩緩地駝了回去。
而此時山中的行宮宮苑裡,卻是一片喜氣洋洋的熱鬧。
沒眼色的紀泓承被弄去給靖王收屍了,那麼奪得頭籌的還是皇上。誰也沒提紀泓承隻字片語,權當沒他這個人,此時席上滿是珍馐,觥籌交錯的,都在慶祝皇上今日豐收。
而後主和龐紹,以及那些個知情的人,卻也知這歡樂之後,還存著另一番意思。
皇上的眼中釘,終於被拔除了。
於是,後主高興,連帶著龐紹也高興,不免多喝了幾杯。酒酣飯飽,後主靠在美人懷裡,醉眼朦朧地看向殿外的夜色,面上浮起了幾分笑容。
皇考那麼喜歡那妖妃,他便讓那妖妃去下頭陪他;他們一家人總不能不團圓,所以自己今日,再把他們最寵愛的孩子,也送下去陪他。
後主笑著,醉眼惺忪地又飲了一杯。
卻在這時,他看見了逐漸出現在夜色中的人群。
漸漸的,熱鬧的大殿安靜了下來。
眾人皆往門外看去。
便見靖王跛著足,由旁側的下人扶著,緩緩走上了長階,跟在他身後的紀泓承,那張極黑的臉上滿是等著領賞的喜氣。
眾人眼看著靖王走了進來,身上衣袍破損且沾了塵土,看上去狼狽極了,但人卻是精神的。
他停在殿中,朝著後主躬身行了一禮。
“臣弟來遲,還請皇兄恕罪。”他說道。
龐紹面色大變,後主手中的金杯,當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
龐紹顧不得其他,道了句更衣,便起身出了大殿。
殿外,他隨侍的下人戰戰兢兢地站在陰影之中,等著他來問話。
“怎會如此!”龐紹壓低了聲音,怒目圓睜,厲聲問道。
那人忙道:“主子,奴才也不曉得啊!靖王確實朝著那方向去了,奴才為防萬一,還多派了幾人,連帶著唐癸也派去了!可是……”
“可是什麼?”龐紹咬牙切齒。“可是,靖王卻毫發無損地回來了?”
那人哆哆嗦嗦地小聲開口道:“而且……咱們派去的人,連帶著唐癸……都沒有回來。”
一陣駭人的靜默。
“唐癸也沒有回來?”龐紹的聲音漸趨平靜,卻愈發讓人毛骨悚然起來。
那人不敢說話了。
這些年,主子需得排除異己,多少有些事不能明面上做。主子花了那麼多年的精力,砸了流水一般的銀子進去,才養出了這麼些個殺手。
其中,唐癸是最為出色、主子最得力的那個。
但如今,就連唐癸也……
“好。”他聽見了龐紹咬牙切齒的聲音。
這人忙抬眼看去,便見自己主子站在殿外的陰影之中,面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是他江隨舟有本事。”龐紹道。
“速速派人,立馬去。一批派去林中,務必找出痕跡和屍體來,另一批……”
龐紹抬眼,往殿內看去。
便見那燈光明亮溫暖,金碧輝煌恍如神仙宮苑。靖王正端正地站在那裡,背影修長,雖衣著狼狽,通身氣度卻宛若神人。
龐紹冷笑了一聲。
“趁他人在這裡,立馬派人隨我到他的院中,我今日,定然要從他那裡,搜出緣由來。”
作者有話要說:紀泓承紀大人的靈感來源:【鍾馗-地府判官】:D
第67章
江隨舟筆直地站在後主的階前,面上雖沒什麼表情,心裡卻頗帶著幾分好整以暇。
想殺我?不好意思,想必您還不知道,您脖頸上懸了怎樣一把屠刀。
那人不僅能救我,還能殺你呢。
這麼想著,江隨舟竟難得惡劣地徑直打量著後主的神色。
這死胖子雖然毒,但是蠢,什麼心情全都是寫在臉上的,這會兒面色已經難看得不得了了。
他咬牙切齒,半天說不出話來,緊緊盯著江隨舟。
江隨舟卻恍然未覺一般,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些許的疑惑,道:“皇兄?”
便聽得後主咬著牙開了口。
“五弟總算是回來了。”他道。“可是讓皇兄好生擔心。”
江隨舟露出了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來,落在後主的眼裡,刺目極了。
“多謝皇兄掛懷。”他道。“也是臣弟沒本事,竟制不住一匹馬。”
後主眼神兇狠,看上去像是恨不得一劍將他殺死在殿中一般。
口上卻道:“五弟今日在林中,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江隨舟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那馬不知怎的,跑到半路上,居然發了狂。”他說道。“臣弟拉不住它,便由得它一直跑,壓根停不下來。”
後主死盯著他:“那後來又是怎麼停下來的呢?”
江隨舟像是看不出他眼中的惡意一般,笑了笑,淡聲道:“半途中撞上了一棵橫亙的枯樹,撞斷了那馬的脖子,臣弟才得以停下。隻是落馬時一時不察,扭傷了腳,故而隻能等在原地,也幸而皇兄及時派了人救我。”
說到這兒,他淡淡笑了笑,不經意地感慨一般,道:“化險為夷,實是上蒼垂憐。”
上蒼垂憐幾個字,落在江舜恆的耳朵裡,便是千百分的諷刺。
讓他心生希望,到頭來人卻沒死,真是丟了一個天大的面子,更是讓他有種得而復失的窩火。
而各種原因,就是上天垂憐這個病秧子?!
後主氣得氣息都不勻了,坐在龍椅上直喘氣,握著酒杯,恨不得將桌上的東西統統掃落在地。
……龐紹,是龐紹!
舅父之前口口聲聲答應過他,這一次,絕不會給靖王留半點活路的!他說他打點好了一切,天羅地網,定然會讓靖王“意外”死在森林裡。他什麼都不用擔心,隻需要將靖王喚到身側,再給他的馬來一鞭子。
可是人根本沒死!
後主氣得說不出話來,一時眼前發花,總算找到了個由頭,便四下裡去尋龐紹。
他總得要龐紹給他個解釋才行。
可是,他目光逡巡了一圈,龐紹的作為卻是空空蕩蕩,連旁邊伺候的下人,都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舅父呢?”後主再不搭理江隨舟,面色陰沉如水,問道。“方才說去更衣,怎麼許久不回來?”
四下裡無人應答。
後主隻當龐紹是畏罪躲開了。
他自幼信任他舅父,同樣的,他舅父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也極值得他信任。
但是這段時日以來,不知是舅父年歲漸長,還是什麼其他原因,他竟愈發令人失望了。
他竟會背地裡貪自己修宗廟的銀子、會借人暗害朝中老臣,甚至他的親眷,竟會背著自己,往他的府上送龍袍。
銀子、老臣,還有區區一件衣服,後主都不放在心上,但他接受不了的是,一直對他一腔赤誠的舅父,居然會騙他、利用他,在他面前身後存了兩幅面孔。
這讓他覺得羞辱,同時覺得不安。
而今日,自己這般相信他,他竟然……
一時間,四下裡一片安靜,誰也不敢出聲,隻都偷偷覷著座上那位面色難看的君王。
卻在這時,有個小廝一路跑了進來,跪在了後主階前。
“皇上!”那人跪伏在地道。“小的是大司徒身邊的奴才,大司徒方才有急事出去了,讓小的前來稟報皇上!”
後主冷著臉。
“急事?”他道。“他還有什麼急事?”
便聽那人跪地說道:“回陛下,大司徒說,靖王殿下院中有異,他要帶人,親自去探查一番!”
——
大隊提著燈的侍衛一路往山上去,將狹窄精巧的山道點亮了。
那片亮光,喧喧嚷嚷地湧進了靖王所居的別苑。
孟潛山本坐院子裡打盹兒。
王爺下山沒有帶人,又不知怎的將霍夫人鎖在了房裡,隻留了那個扮作小廝跟來的藥童。他沒事幹,又沒地方去,隻得在廊下等王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