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舟忙笑了笑,不過不知怎的,嘴角有些沉,笑得也很勉強:“自然是知道的。”
霍無咎面露疑惑:“你們二人有過節?”
江隨舟搖了搖頭:“沒有。”
霍無咎皺眉看了看他,又抬眼看了看天:“臉色這麼難看,中暑了?”
江隨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臉色不好看,甚至並沒覺察到。他隻是忽然覺得不大舒服,許是顧長筠給的藥效還沒過,時而還會發作。
他道:“沒什麼,你接著說。”
霍無咎看了他幾眼,接著道:“也沒什麼可說的,不過是我早年陰差陽錯救過他一命,這會兒打算挾恩求報。”
他說得坦蕩極了,像是挾恩求報這件事很上得臺面一般。
江隨舟強壓下心頭的不舒服,跟著問道:“你能肯定他願意幫你嗎?”
霍無咎看著劈啪作響的火焰,說道:“他雖忠心,卻也不是傻子。江舜恆是什麼人,他該清楚。更何況,如今我們與景朝,早是你死我活的了,他也該想清楚,站明白方向。”
說到這兒,他輕飄飄地道:“他就算自己不想活,也得想想他女兒。”
江隨舟一頓。
聽霍無咎這樣說……
他與婁婉君應當沒有私情吧?
也不知怎的,分明在說正事,他聽見霍無咎這話,腦中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這個。
他愣了愣,繼而後知後覺地有點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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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想什麼呢!霍無咎跟婁婉君到底是什麼關系,又與他無關……
忽然,一陣熱氣撲面而來。
江隨舟抬頭,便見霍無咎單手握著枯枝,將那隻烤得外皮酥脆、油汪汪的兔子遞到他面前。
“是讓太陽曬傻了,還是李長寧給你開的藥有什麼問題?”他說。“怎麼淨發愣,趕緊吃東西。”
——
霍無咎的手藝的確好得很。
野外沒有調料,他單用火烤,便能將這兔子烤得外酥裡嫩,汁水四溢的。
不過,江隨舟胃口並不大,腸胃又嬌嫩,不過吃了一條兔腿,就吃不下了。
剩下的大半隻兔子,便全落進了霍無咎的肚子裡。
待江隨舟吃完,霍無咎便利落地將周圍收拾了個幹淨,一時間,半點烤火的痕跡都沒有了。
日頭漸漸落了下去。
江隨舟坐在河邊,百無聊賴地抬頭看著逐漸西沉的日光。山裡景致好看得很,風又幹淨和軟,江隨舟打從來了這裡,還沒有這麼悠闲過。
不過,他還是不由得道:“皇上也太狠心了點,大半日了,還不派人來給我收屍。”
坐在旁邊的霍無咎笑了一聲:“他也怕前功盡棄。”
江隨舟忽然想到了什麼,連忙問道:“對了,你出來這麼久,不會被發現吧?”
霍無咎道:“不會,他們都在圍場上,不會回營地,更何況,我今日不是已經讓你把我反鎖在房中了嗎?”
江隨舟看向他:“你早在那時候就知道會出事?”
霍無咎心道,早在知道你要隨同去圍獵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不過今日之前,那些猜測不過是擔心而已,做不得數。霍無咎沒有反駁,權作默認了。
這麼想著,江隨舟便有點不放心了。
“不如,你還是回去吧?”他說道。“萬一被發現,你豈不就危險了?我現在隻需在這裡等人便可,不必你守在這裡了。”
霍無咎抬眼看向他:“山裡有狼。”
江隨舟頓了頓,發不出聲音了。
“他們要興建獵場,還在此處豢養了幾隻猛虎。”霍無咎接著說。
江隨舟訕訕地不出聲了。
看他這幅模樣,霍無咎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來,惡劣的性子也開始作祟。
“不怕?”他說著,便作勢站起了身。“那我走了?”
江隨舟一慌,連忙伸手去拉住了他的衣擺。
“別!”他忙道。
霍無咎站在遠處,面上沒什麼表情,眼睛裡卻閃著好整以暇的光,低頭看他。
他逆著光,江隨舟沒看到他眼中戲謔的神情,更忘了這打小在軍營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不管再怎麼正派,骨子裡也帶著兩分惡劣的痞性。
他隻當自己不說話,真讓霍無咎覺得他不怕了。
他抬頭看著霍無咎,有些別扭地開口道:“……都在這兒待了一整日了,也不差這一會兒了。”
嘴雖有些硬,但那心有餘悸的神情卻是真的。
迎著夕陽,霍無咎自然看清了他的神情。
……這看上去精明得很的靖王,當真沒看出自己在逗他。
瞧著在朝堂上運籌帷幄的,跟龐紹過招也不見落下風,怎麼在自己這兒,就這麼好騙了?
單那雙幹淨的眼睛,就看得霍無咎心口發軟,像是此時初夏時節山中微涼的晚風,吹到了心坎裡一般。
握著他衣角的手分明沒什麼勁兒,他卻順著那股力道,乖乖坐了下來。
“逗你的。”霍無咎的聲音裡滿是妥協,手不聽使喚似的,在江隨舟的頭頂揉了揉。
力道溫和得緊。
作者有話要說:霍夫人不愧是繞 指 柔
PS:放心!婁小姐對霍將軍沒有箭頭,霍將軍也對婁小姐沒有箭頭!寫她純粹是想寫一個大男子主義的將軍爹養出的一個一心從武的女將軍!
——順便當個僚機,嘿嘿!
第66章
夜色沉沉地落了下來。
山中不比靖王府,天色一暗便會四下掌燈,將周遭照得亮堂一片。天色一黑,四下裡便也跟著黑了下去,草中漸漸響起了蟲鳴,漫天的星子也浮上了天幕。
不過,林中的馬蹄聲也響起來了。
江隨舟自然沒有霍無咎那般出色的耳力,隻覺四下一片靜謐,唯獨剩下潺潺的水聲和草中的蟲聲。
他同霍無咎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闲話,卻讓江隨舟的唇角不由自主地一直揚著,像是這種並不怎麼有意思的等待,對他來說都是一件有趣的事一般。
他心道,可能因著,這是他從不敢想的事。
學歷史的人,怎麼敢想象會有一天,自己能同千年前的人面對面地對話?那位名垂青史、婦孺皆知的大英雄,此時坐在他身側,講些類似於他父親霍老侯爺當年如何倚重身側博學廣識的軍師,自己卻字都認不全、看兩眼書便要打瞌睡之類的闲事。
江隨舟緩緩抬起了眼睛。
在和軟的夜風之中,漫天的星辰映在了他的眼睛裡。
好看極了。
他想要側過頭去看霍無咎,卻不知怎的,忽然產生了種近鄉情怯的畏懼。分明是看了那麼多次,早映在腦海中的人,這會兒卻讓他不敢直視對方了。
就好像多看一眼,就會說出些不該說的話、做些不理智的事一般。
他便抬眼靜靜看著天上的星子,聽霍無咎在旁側懶洋洋的聲音。
不過,卻在這時,霍無咎緩緩止住了話頭,不出聲了。
江隨舟後知後覺地側過頭,便看見了夜色之中,霍無咎逐漸冷凝的側臉。
江隨舟忙問道:“怎麼了?”
便見霍無咎站起身來,低聲道:“來人了。”
說著,他四下打量一番,確定周遭再沒有第二人的痕跡,便低聲對江隨舟囑咐道:“隻按我今日告訴你的話說,不會露餡的。”
江隨舟連忙應聲。
霍無咎抬眼看去,果然,在極遠的地方,漸漸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應當是前來尋人的大內侍衛。
“他們人多,大庭廣眾,不會對你怎麼樣。”他說。
江隨舟道:“那你……”
"我回去等你。"霍無咎低聲說道。
江隨舟緊張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便見霍無咎又將他的劍從原地拿起,遞給他道:“這個放好,我走了。”
江隨舟嗯了一聲,手裡握著劍,卻沒動,一雙眼睛似是想挪開,卻並沒有成功,隻抬頭看著他,一時竟顯得有些眼巴巴的。
霍無咎那雙慣使輕功的腿,也似乎有些沉重了。
他頓了頓,俯下身來,手覆在了江隨舟的後頸上,輕輕捏了捏。
“別怕。”他說。
接著,不等江隨舟點頭,他抬眼往林中看了一眼,足下一點,隻幾個縱身,便化作一道黑影,朝著另一個方向消失不見了。
江隨舟看著那個方向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霍無咎做事向來利落又小心。此時在他周遭,半點痕跡都沒有,根本不會有人相信,這裡原本還有另外一個人。
要不是後頸上還殘留著霍無咎手心的溫度,甚至連江隨舟都會有了這種錯覺。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裡怎麼會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莫名其妙的,分明兩人要不了多時,就又會再見面。
可是……
他抬眼看向漫天的星河。
今夜無月,星子便尤其閃亮。
但也不過是星星罷了,一千年兩千年都是一樣的,沒什麼看頭。
江隨舟興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抬眼看向林中逐漸近了的火光和呼喊。
——
紀泓承承認,自己是極討厭靖王的。
他追隨婁將軍,早年常與婁將軍一同到陽關去,與霍老侯爺的交情可謂深得很。老侯爺為人仗義直爽,獨子霍無咎又是個天縱英才,對霍家,他不可謂感情不深。
但是,他與婁將軍一樣,霍家謀反,他們不過局外人而已。論情,他們與霍氏是至交好友,但與朝廷的恩怨,卻是他們霍家的家事。論理,他們是景朝的臣子,身為臣屬,尤其是武將,不忠君主乃是最大的忌諱。
所以,霍家起事,他與婁將軍都沒有參與,但心中多少是有些別扭的。
尤其這些年來,朝廷日漸昏庸,尤其龐紹掌權的這幾年,明眼人全都看在眼裡。北梁氣勢凜然如朝陽初升,而他們南景,整個朝廷都壞進骨子裡了。
而這些,都是紀泓承能忍得的。
但是,霍老侯爺留下的唯一的兒子居然戰敗被俘,皇上荒唐,不殺他,不關押他,居然將他嫁給那個毒辣又變態的靖王做妾。
荒唐又恥辱,讓紀泓承如坐針毡。
也正因如此,他厭惡靖王,尤其恨他那副折辱霍無咎時洋洋得意的嘴臉。所以,他前幾個月還曾明目張膽地往靖王府遞信,信上要緊話沒幾句,卻全是在咒罵靖王的。
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