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泓承不僅獵到了一隻虎,還是一隻健碩高大的成年猛虎。
後主再看向自己那一堆零零碎碎的山羊麋鹿,心下一陣厭煩。
這姓紀的,當真令人掃興極了。
“這般,愛卿可算獵得頭籌,朕該好好賞一賞你了。”
紀泓承半點不謙虛,大聲道:“臣多謝皇上!”
後主咬牙切齒,恨不得賜死他。
“既然如此,朕便賞你個差事吧。”他坐在馬上,垂眼俯視著紀泓承,語氣輕飄飄的,牙齒卻是緊咬著的。
“方才靖王去林中追鹿,到這會兒都沒回來。朕擔心他,便由你去將他尋回來,朕必有重賞。”
後主抬頭看了一眼漸漸沉下山去的日頭,說道。
一整日過去了,看這天色,想必也該到了給他那位五弟收屍的時候了。這晦氣事,就讓紀泓承去做,順便到時候安他一個保護靖王不力、致使靖王身死的罪名,將這個不知趣的大傻個,一並處死了去。
——
江隨舟坐在溪邊的石頭上,眼看著霍無咎坐在水邊,將肩上的傷口清洗幹淨,重新包扎了起來。
這還是江隨舟逼的。他到了水邊,便硬要先替江隨舟看腳踝。江隨舟不肯,硬要他先處理好傷口。
霍無咎自是拗不過他。
他站起身,將垂落在手肘上的衣袍朝肩上一拉,便回身走到了江隨舟面前,有些不贊同地瞪了他一眼。
“此時不會亂動了吧?”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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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隨舟笑了兩聲,便由著霍無咎在他面前單膝跪下,又將他扭傷的那隻腳擱在了腿上。
“你有什麼打算?”江隨舟問道。
便見霍無咎一邊低著頭替他脫鞋,一邊說道:“江舜恆既要你死,那麼必然不會立時讓人來尋你。我在這裡候著,等到他們的人尋來,我再先行回去。到時候,你就隻說自己摔下馬扭傷了腳踝,自己找到這處水邊的。那幾個殺手是龐紹的人,他私下養殺手的事,江舜恆絕不會知道,所以,他也不會起疑心的。”
江隨舟嗯了一聲:“我也是這麼想的。”
霍無咎將他的鞋襪放到旁側,便握在了他的足弓上。江隨舟本就生得白,雙足平日裡更是不見日光,此時在陽光下白得像能發光,青色的血脈隱現,更顯得他白得通透。
讓霍無咎掌心粗糙的手這麼一握,他竟莫名有些耳根發燙了。
怪得很。
而霍無咎卻似是沒注意到一般,手下略微動了動,便查看起他的傷勢來。
“忍著些。”霍無咎說。
不等江隨舟應聲,他便猝不及防地手下一拗。江隨舟猛地一抽氣,便聽見了輕微的骨骼聲響。
“好了。”他聽霍無咎說道。“隻是還會有紅腫,養上幾日便能消下去。”
說著,他扯下了自己的一條衣擺,替江隨舟將腳踝纏住,重新穿上了靴子。
隻有他自己知道,那滿目的瑩白被布料遮住的那一刻,他是怎樣地松了口氣。
他直起身,在江隨舟身邊坐了下來。
“那以後呢?”江隨舟問道。“再之後,你可有什麼打算?”
這是他自剛才以來,一直想問的話。
他就知道,野史上的霍無咎能從靖王府逃出,再一路離開南景回到北梁,其中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竅。如今,這事兒能夠提前,江隨舟知道,這跟他脫不開關系。
若不是他千方百計地想給霍無咎尋醫,他手下的人也無法借著這個機會找到霍無咎。想到因著自己的籌劃,竟意外地與霍無咎的勢力契合在一處,竟因此幫了他,江隨舟便覺得頗為奇妙,甚至有種莫名的喜悅,壓都壓不住。
霍無咎側目看向他,便見他雙眼亮晶晶的,正盯著自己瞧。
他自是知道江隨舟問的是什麼。他非但沒有生氣,還打心裡為自己高興,霍無咎竟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因此松一口氣了。
他應該為此高興的,但之前的擔憂全是杞人憂天,他竟又有些隱隱的失落。
他頓了頓,道:“再接下來,便打算給你弄些吃的去。”他像是沒聽懂江隨舟問的是什麼一般,站起身來,神色自若,一本正經。
“不是,我是說……”江隨舟連忙開口道。
“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霍無咎說道。“不過,你不是也說了,要我護你周全麼?”
江隨舟有些不解這其中有什麼關聯,隻應聲道:“是啊。”
霍無咎俯身拿起了江隨舟的劍,低下頭時,便見江隨舟面露不解地看向他。
他目光中流露兩分無奈,抬手在他頭頂上拍了一下。
“我此時想走,自然隨時都能走。”他說。“但是,江舜恆找不找你算賬?”
自是要找的。
江隨舟諾諾地不說話了。
“所以,我沒什麼打算。”他說。“我留在這裡,見招拆招,總能等到機會,尋出他們的弱點。屆時裡應外合,既能讓他們措手不及,也能讓他們看看,什麼叫引狼入室。”
江隨舟聽到這話,噗嗤笑出了聲。
“引狼入室對你來說,可不是什麼好詞。”他說。
“我也沒想當什麼好人。”霍無咎將那劍在河中洗了洗,便對江隨舟道。“原地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江隨舟點頭應下,便見霍無咎單手握著劍,往林中去了。
他的笑容漸漸消失了,目光卻落在霍無咎的後背上,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林中,也沒有挪開。
他心裡清楚得很,霍無咎雖說得輕松,說自己要裡應外合,說要讓後主引狼入室,但江隨舟知道,對霍無咎來說,最容易、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回到北梁。
他是個戰無不勝的將軍,他的軍隊就是他的手足、是他手中的利刃。
但是現在,竟是自己,將他的手足束縛住了。
他不走,僅是因為答應過自己。
江隨舟說不清自己現在的感覺。
他無論是在穿越之前,還是穿越之後,一直都不得不自己撐住自己。穿越之前,他雖說有父母,但他父親有的是情人和兒女,他的母親眼裡隻有他父親。
而現在的他,看上去富貴潑天,實則根本就是行在繩索之上。那麼多人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又有那麼多人需要依傍他,他沒有選擇。
但是現在……
有一個人,願意縛住手腳,丟掉劍刃,忍辱負重地活在敵人的手中,就是因為答應過他,要保護他。
他似乎不再是一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他隻是饞你的身子!!!(破音)
第65章
霍無咎果真很快就回來了。
他單手握著劍,上頭還淌著血。他抱著些幹燥的枯枝,另一隻手上提著一隻雪白的兔子,已然沒了氣息。
他行到江隨舟身側的河邊,蹲下身去,便在水邊利索地剝起皮來。
他手上拿著的分明是把三尺長的利劍,卻半點不嫌礙事,動作利索得很。江隨舟坐在旁側好奇地看,便見他沒一會兒便將一隻兔子收拾得幹幹淨淨,放在了他身邊幹淨的石頭上。
做完這些,他便又收拾起那堆枯枝來。
江隨舟不由得開口道:“你怎麼什麼都會?”
霍無咎抬眼看向他,便見江隨舟頗為乖巧地坐在旁邊的石頭上。身上分明穿著利落的箭袖騎裝,但根本遮掩不住那副富貴公子特有的氣度。這兒荒山野嶺的,周圍半點人煙都無,他坐在這兒,便像塊被掉落在野外的美玉一般。
那雙終日囚在富貴鄉中的眼睛,真是看什麼都新鮮。
霍無咎與他不同,他自小就野。陽關荒涼,沒什麼可玩的地方,他少時跟人出去玩,都是去騎馬打獵,捉兔子、射大雁。抓來的動物,他們便就地烤了來吃,除此之外,也沒什麼別的可玩了。
再後來,他連年跟著父親行軍打仗,條件自然比陽關還要艱難。行軍途中,向來有什麼吃什麼,打來的獵物烤來吃,自然再尋常不過了。
他如今不過殺隻兔子的本事,在這位王爺眼裡,竟成了“什麼都會”了。
他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兩分笑,垂下眼去,拿出火石來以劍一削,便濺起火花來,丟到枯枝堆上,便點燃了。
看著霍無咎笑,江隨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
說起來,還是自己這個雞都沒殺過的現代人沒見識。
霍無咎將剝幹淨的兔子串好了,便架去了火上。片刻之後,便有肉香味彌漫開來,兔肉的油脂被火烤了出來,在表皮上發出了吱吱的聲響。
江隨舟的目光不由得從架上的肉上,轉到了霍無咎的臉上。
這會兒日頭正好,亮堂堂地照在霍無咎身上。今日之前,江隨舟沒見過霍無咎站起身的樣子,更沒見過他這般隨意又瀟灑地席地而坐的模樣。
他當真好看極了,此時的模樣,像是甩開了壓在身上的重枷,重新煥發出屬於他的光芒了一般。
這才是霍無咎本該有的樣子。
沒一會兒,他的目光就被霍無咎察覺到了。
他抬眼看向他,道:“怎麼了?”
江隨舟慌忙錯開了目光。
“沒什麼。”他有點心虛,匆匆隨口找了個借口。“就是在想,你今日之後,是不是還要裝作腿沒好的樣子?”
霍無咎嗯了一聲。
“在做好準備動手之前,不能讓他們察覺。”他說。
江隨舟點了點頭。
“那你而今,可有什麼想法?”他問道。
霍無咎沉吟片刻。
“你可知婁钺?”他問道。
江隨舟當然知道。
南景難得的名將,曾是霍老侯爺的至交好友。
但是當年,景幽帝意在鏟除霍家,霍家才起兵造反,自此從景朝的名將世家變成了推翻舊朝的反賊。而婁钺因著與此事無關,當時又南下清掃倭寇,遠在千裡之外,故而留在了南景。
景幽帝和景後主二人都知他與霍老侯爺的交情,因此不敢用他。一直到史書之中,霍無咎揮師南下到了臨安,後主都沒有讓婁钺上戰場。
城破的前三日,後主沒收了婁钺所有的兵權,將他處死了。
自然,拿到婁钺手下所有士卒的後主仍沒有抵擋住霍無咎的攻勢,而殺婁钺,也是因為對他不放心,怕他裡通外敵。
想到這兒,江隨舟頓了頓。
他知道,婁钺有個獨生女兒,名叫婁婉君。南景滅亡之後,霍無咎將她救下,收留了她。
此後他便一直將婁婉君帶在身側,即便他回到陽關鎮守,也一直如此。
關於他二人的關系,史書上的蛛絲馬跡很多。婁钺與霍老侯爺年輕時便常走動,自家的孩子也有口頭上的婚約,霍無咎與婁婉君二人,也算自幼相識的青梅竹馬。
婁婉君早年喪母,一直跟在父親身側,耳濡目染,也算是個難得一見的將才。
不過婁钺為人保守,從不肯讓她上戰場,更沒讓她帶過兵。是在婁婉君跟隨霍無咎之後,才有了上戰場的機會,自此在青史上留下了姓名。
他們二人雖說沒有成婚,但無論正史野史,都默認了婁婉君是霍無咎的紅顏知己,更遑論婁婉君曾育有一子,生父不詳,但隨了霍無咎的姓。
這些,都是江隨舟最清楚不過的事了。與此相關的論文,他都看過不下五篇。
但是不知怎的,這會兒想來,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了幾分難言的感覺。
他說不上是什麼感覺,總歸不大舒服。
他一時出神,直到聽見霍無咎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怎麼了?”他聽見霍無咎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