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便等到了天色黑沉,等得他都起了困勁兒。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陣極大的陣仗。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便見自山路上湧來了一大片亮光,像是王爺的儀仗。他連忙起身迎上去,卻見那群人破門而入,為首的,居然是當朝大司徒龐紹。
孟潛山一驚,連忙上前行禮。
“竟是大司徒!小的孟潛山,是靖王殿下隨侍的太監,不知您深夜前來,是為了……”
不等他話說完,便有個侍衛上前,一把將他搡到了一邊。
這群侍衛訓練有素,氣勢洶洶,不過眨眼之間,便將院子四下把守得密不透風,滴水不漏。
“搜。”龐紹沉聲命令道。
他早在來的路上,便命令過手下的人了。
他心裡清楚,能讓他派去的殺手全都折在林中的,要麼是大隊精銳,要麼就是絕頂高手。他們的儀仗一路到天平山,因著霍無咎在,他手下的侍衛和探子,可是一刻不差地盯著靖王一行人的。
全是王府家奴,底細都幹淨得很。
靖王的人,定然不在隨侍的隊伍中,那麼定然是跟在隊伍之外的。既如此,他們便定然會有命令往來。隻要有往來,就會有痕跡,書信、信物,甚至能夠傳遞消息的器具,都會存有蛛絲馬跡。
立時,隨著他的命令,眾人湧進了房中,開始在周遭的各個房中翻箱倒櫃起來。
而直往主屋中去的那群人,卻被攔在了廊下。
“怎麼?”龐紹皺眉問道。
便見廊下的侍衛折返回來,報告道:“回大人,主屋的門……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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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紹眉眼一凜,大步往主屋的方向走去。
旁邊的孟潛山見狀,連忙爬起來跟上前,陪著笑急道:“大人,實在不巧,這主屋的門是王爺鎖的,他說了,他回來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開這門……”
龐紹理都沒理他,抬手便要人將他架走。
孟潛山身形靈活,弓著腰往前一躲,幾步便撲到了門上,將那門擋住了。
他知道,即便早上王爺和霍夫人吵了架,霍夫人也還是王爺心尖尖上的人。霍夫人誰啊?北梁的戰俘,面前這人,可是南景的大司徒。
今日無論這位究竟是不是真來辦正事的,隻要見了霍夫人,都不會讓霍夫人好過。王爺若在,還能護著些,可王爺不在……
便隻得讓自己這做奴才的,能拖多久是多久了。
而龐紹聽見他這話,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江隨舟鎖的門?那便更可疑了。
他冷笑:“你們王爺鎖這個門幹什麼?”
孟潛山忙道:“大人有所不知,王爺身側帶著霍夫人,對他可是忌憚有加!今早王爺怕這荒山野嶺的,將霍夫人放跑了,便讓人將霍夫人牢牢鎖在房裡,除了他之外,誰來都不許開門呢!”
倒是合情合理,但是龐紹知道,他不能放過半點機會。
“來人,把他拉開。”他冷聲道。
孟潛山也沒想到面前是位油鹽不進的主兒,扒著門便鬧了起來,哭喪著聲音嚷道:“大人救命啊!王爺下了死命令,奴才若守不住這道門,王爺回來可是要拿奴才的腦袋的!”
不過,他自是雙拳難敵四手,不過片刻,便被拉到了一邊,牢牢地架在了原地。
幾個侍衛使勁往門上撞去,連續幾聲巨響,便將門驟然撞開了。
眾人湧進了房中,龐紹也跟著踏了進去。
便見房裡一片安靜,四下裡燭火熠熠,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輪椅上,抬著眼睛靜靜地看他。
霍無咎。
目光一落在霍無咎身上,龐紹心裡便湧起了一種莫名的直覺。
靖王身邊的小廝,的確各個都是身家清白,沒什麼功夫的,但是,他可是把這一位忘了。
靖王的後宅,雖也有幾個他的眼線,但靖王謹慎,並沒能讓他將人塞進他住的院子裡。
故而,自從霍無咎被他關在了身邊,他便斷了霍無咎的消息。
既如此……
有沒有可能,江隨舟將霍無咎將養在側,今日救下江隨舟的,是霍無咎呢?
雖說龐紹覺得可能性不大,但若是霍無咎,一切便都有了解釋。
畢竟整個天下,能與他手下唐癸為敵的便寥寥無幾,若說江隨舟能有本事養出這樣的人,他是絕不會信的。
龐紹緊盯著他,像是要從他身上看出什麼端倪。
霍無咎靜靜抬頭直視著他。
“有事?”霍無咎淡聲道。
便見龐紹盯著他良久,片刻之後,緩緩露出了個笑容。
“也沒什麼。”他道。“隻是在想,真真兒可惜,霍將軍這雙腿,若是還能站起來的話,想必,也是個以一敵十的高手了。”
以一敵十幾個字,他放緩了語速,說得意味深長。
霍無咎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垂下眼去,並沒有回應他。
隻一個眼神,便針一般,扎得龐紹渾身難受。
他感到了一種被居高臨下地蔑視的羞辱感。
“我今日有個疑惑,還需要您來解惑。”他緩緩開口。
也幸而他早有準備,來時領了個太醫跟隨。此時聽見他這話,那太醫連忙上前,待命在側。
卻沒察覺,垂著眼的霍無咎神色微微一凝,像是聽見了什麼聲音。
頓了頓,他仍低著頭,眼向上抬,看向龐紹。
他勾起一側嘴角,發出了一聲極具輕蔑的哂笑。
“你也配?”
四下裡密密麻麻的侍衛,都將這三個字聽到了耳中。
龐紹隻覺腦中轟然一聲,一整晚,計謀失敗的驚詫、痛損愛將的憤怒,以及對皇上反應的忐忑、對靖王的惱羞成怒,像堆在一處的幹柴,掉上了一顆火星子。
燒了起來。
龐紹心下冷笑。
他要在靖王面前裝模作樣,要在皇上眼前伏低做小,如今,還要受這敗軍之將的蔑視嗎?
他揮退了專門帶來的太醫,自走上前去,抬腿便往霍無咎的輪椅上踹去。
“我不過是想看看,你這腿,到底是不是真的斷了。”
第68章
龐紹畢竟年歲不小,再加上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官,力氣便更是小一些。
他一腳踹在輪椅上,輪椅晃了晃,卻是紋絲未動。
周遭頓時靜了下來。
便顯得輪椅上發出的那聲嗤笑尤其明顯。
龐紹低頭看去,便見坐在輪椅上的霍無咎,垂著頭抬眼,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
那聲笑,是他發出來的。
龐紹鮮有地怒目圓睜,怒意全都顯露在了臉上。
周圍的侍衛不敢再看戲,連忙衝上前來,將霍無咎從輪椅上扯起來,一把掼倒在了地上。
沉悶的肉體摔落在地的聲響,終於讓龐紹的氣順了兩分。
而眾人也都看見了。
霍無咎那雙腿,根本動彈不得,更別說用力了。他順著那侍衛的力道被扔在地上,雙腿甚至在輪椅上重重卡了一下,將輪椅都帶翻了。
誰都能看出,這雙腿根本用不了了。
按說,龐紹查出他沒有異樣,便該繼續去四下搜查。可方才霍無咎輕描淡寫的一道聲音、一個眼神,便將龐紹積攢了一夜的怒火,全都點燃了。
一時間,他失了幾分理智。
他垂眼看著重重摔在地上的霍無咎,心下泛起幾分爽快的同時,也不滿於他的不聲不響。
分明該低入塵埃裡的人,不該還有這麼硬的脊梁骨。
龐紹緩步上前,抬腳踩在了霍無咎的腿上。
他尋的角度刁鑽極了,正是霍無咎當日受刑、被斬斷經脈的地方。雖幾個月過去,但那患處好不了那麼快,一時間,眾人甚至隱約聞到了血腥氣。
被侍衛壓制在側的魏楷眼眶通紅,雙拳緊握。他想要掙扎,卻也知道,決不能在這個時候暴露自己。
不過,踩在霍無咎腿上的龐紹,卻沒功夫注意他。
他緊盯著地上的霍無咎,看著他臉色變白,脖頸上的經絡繃起,額頭上也滲出了冷汗。
他感覺得到,腳下的肌肉像是失了活性一般,即便踩上去重重地碾,也感覺不到繃緊的力氣。
這腿分明是廢了,不過,這也並不是他此時所在意的。
他想看見的,是霍無咎痛呼的樣子。
但是霍無咎即便肩膀都發起抖來,卻連頭都沒抬,更是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這讓龐紹感到不滿。
他腳下不斷地發力,甚至踩在霍無咎的腿上重重地碾。
但那人仍舊沒有發出聲音來。
龐紹感到了一股火焰被捂在了心口裡,火焰不斷跳躍著,卻愈發悶得他心煩。
忽然之間,他猛地一抬腳,便重新往霍無咎的傷處上踏去。
卻在這時,他聽見身後傳來了後主的聲音。
“龐卿,你在做什麼?”
這是後主頭一遭這麼疏離地稱呼他,聲音之中滿是不悅。
——
後主這麼說,自然不是因為他在欺辱霍無咎。
而是因為,此時跟在他身後的,是方才宴上的文武百官。方才那下人一說那番話,眾人都聽見了龐紹要幹什麼。正面面相覷之間,便見那靖王急了,隻說自己被汙了清白,要去找龐紹對峙。
對峙便罷了,他還硬要文武百官前去一同看看,瞧瞧龐紹究竟會搜出什麼汙他清白的東西。他這番玉石俱焚的態度,反而後主自然沒法拒絕,隻得帶著百官,硬著頭皮來了。
眾目睽睽之下,便看見了這一幕。
他要是翻檢東西也便罷了,但眾人卻眼看著他踩在霍無咎的斷腿上,神色猙獰,朝著這個殘廢瀉火。
實在是丟人極了。
後主死死地盯著龐紹,而那邊,龐紹踏到一半的腳,也匆匆收回去,連忙轉過身,看向後主。
“皇上聖裁!臣不過是懷疑霍無咎那雙腿並沒有完全斷,所以才……才……”
“所以,龐大人探查出什麼來了嗎?”
還沒等後主說話,旁側的江隨舟忽然站了出來。
一時間,四下烏泱泱的眾人的眼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