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在回過頭時候,看到了站在房門前的兩個人。
桃枝腿一軟,噗通跪了下去。
“王……王爺!”
——
江隨舟在書房中一直待到暮色四合。
早便有請柬遞來,是工部的兩個官員請他夜裡去喝酒。江隨舟初來乍到,連自己酒量怎麼樣都不知道,想來想去,還是不敢倉促去赴宴。
於是,他拖了一會兒,幹脆讓孟潛山親自拿著帖子去回了,說他昨天夜裡沒睡好,受了風寒,今天在府上養病呢。
也幸而他是個出了名的病秧子,故而這借口找得頗為順利,那兩人也沒再強求。
待處理完了這事,江隨舟才出了書房。
雖然自己房裡如今塞著頭兇神惡煞的病虎,但是也不能因為這個,就不吃晚飯了。
卻沒想到,剛走到自己的主屋門口,他便正好聽到桃枝在陰陽怪氣地責難霍無咎。
那丫鬟正站在桌前,將坐在輪椅上的霍無咎擋得嚴嚴實實,此時正叉著腰,尖銳的嗓音遠遠就能聽得到。
孟潛山看到這場景,臉色一變便要開口,被江隨舟一抬手,制止住了。
雖看不到這丫鬟的正臉,但是從她的衣飾可以看出,正是今天中午搬箱子撞到霍無咎的那個。江隨舟本以為自己訓斥了她一頓,她就不再敢了,卻沒想到這丫鬟竟能囂張至此。
江隨舟一時分不清,她是嫌她自己命太長,還是嫌他江隨舟的命太長了。
他隻靜靜看著她趾高氣揚地發作,再看她轉過身來驚訝地看著自己,再嚇得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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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隨舟看她哆哆嗦嗦的模樣,有些無語。
這會兒害怕有什麼用?剛才對著霍無咎兇神惡煞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害怕?
他向來厭惡有些人的這種劣根性。
他作為一個千年之後的人,自認對生命和人格保留著該有的尊重。但是,偏偏有些人,被尊重了人格,卻要去踐踏別人的;本就是受人奴役,轉頭卻要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去奴役其他人。
孟潛山見江隨舟冷著臉不說話,忙上前一步,冷聲道:“桃枝姑娘,好大的威風啊!您倒是還記得霍夫人是主子?奴才見您這幅模樣,是把自己當成了主子呢!”
桃枝顫巍巍地一個勁磕頭,匆匆狡辯道:“王爺,奴婢沒有!是……是給夫人推輪椅的小廝!他推著輪椅撞到奴婢,奴婢才不小心將湯灑在夫人身上的……”
“本王是瞎了嗎?”
江隨舟皺眉,打斷了她。
桃枝被嚇得一哆嗦,腦門碰地,跪伏在地上不敢抬起頭來。
江隨舟收回目光,淡淡道:“孟潛山。”
孟潛山立馬意會,忙道:“還留著她在這兒礙王爺的眼嗎?拖下去!”
立馬有廊下的兩個小廝上前來,將桃枝拖走了。
江隨舟知道,孟潛山會替他處理好。他按了按眉心,走到霍無咎的面前。
他腿上此時湿漉漉的一片,旁邊的湯盅上還隱約冒著熱氣。
被往身上潑了一盅湯,本就羞辱性極強,那丫鬟又是特意潑在霍無咎的腿上,便更像是特意往人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看著他坐在輪椅上一言不發的模樣,江隨舟心下莫名有點發堵。
他費勁地收回了目光。
讓對方在這兒受了委屈,肯定不能什麼都不做。但是作為高傲冷酷的王爺,也不能隨便對對方道歉。
江隨舟頭疼死了。
他頓了頓,道:“去,先推夫人到後頭換身幹淨衣袍。”
他需要組織組織語言。
孫遠連忙應是,推著輪椅去了裡間的屏風後。
江隨舟在桌邊坐下,抬手揉了揉額角。
他正打算靜一靜,卻見剛進到屏風後的孫遠又獨自退了出來。
江隨舟抬眼:“怎麼了?”
孫遠兩手空空,站在那兒有點手足無措:“夫人說,用不著奴才。”
江隨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屏風上。
隔著屏風,隱約能看見一個坐著的人影。
他頓了頓,嗯了一聲,沒有再言語。
不知道為什麼,他特別能理解霍無咎此時的心境。許是因為他學了將近十年的歷史,光是研究霍無咎的論文都寫了幾篇。
他知道,霍無咎誰都不需要。
即便他斷了雙腿,也不需要別人將他當做殘疾人來照顧。他是生在陽關風沙裡的鷹隼,生命力極強,且尤其地獨立高傲。
想讓他死並不容易,但想讓他被關在籠中錦衣玉食地照料,卻更難。
這也不是他所需要的。
江隨舟沉思著,原是該思考一會兒的措辭和對策,神思卻不受控制地飄遠了。
房中一片安靜,唯獨屏風後能聽見隱隱傳來的衣料摩擦聲,和輪椅微微晃動的聲響。
沒一會兒,霍無咎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袍,徑自搖著輪椅從屏風後出來了。
孫遠連忙上前來替他推輪椅。
霍無咎在這兒還沒有可換的衣服,府中幾位主子,也沒誰有他這麼高大的身材。他這會兒身上穿的,是一身臨時拿來的粗布短打,小廝穿的。
江隨舟抬眼看向他。
這人長得帥了,穿什麼都是衣服架子。分明隻是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衫,穿在他身上,卻有股戎馬倥傯的銳氣。
孫遠利索地將霍無咎的輪椅推到了桌邊,江隨舟拿起了筷子,偷偷看了霍無咎一眼。
他是記得霍無咎腿上還有傷的,雖說這傷在他小腿處,卻也極有可能被熱湯濺到。
但是看霍無咎這不聲不響的模樣,江隨舟心裡沒了底。
若是什麼事都沒有,貿然給他叫大夫,自然不妥。但是,他又知道霍無咎這人特別能忍,到底燙到沒有,江隨舟也不大確定……
這麼想著,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霍無咎幾眼。
卻在這時,霍無咎抬眼看向他,精準地捕捉住了他偷偷摸摸的目光。
江隨舟欲蓋彌彰地要錯開眼去,卻見霍無咎神色淡然,靜靜直視著他,似乎在等著他說話。
……被抓了個正著,躲不開了。
江隨舟清了清嗓子,一邊夾菜,一邊淡淡開口道:“可有打湿紗布?”
“沒有。”霍無咎開口了。
他聲音是頗為低沉的好聽,彌散在夜色中,像醇厚的烈酒。
江隨舟淡淡嗯了一聲。
“此人自作主張,今後不會再出現了。”他說。
霍無咎沒有出聲。
江隨舟也沒指望他回應自己,隻抬頭看向孟潛山。
孟潛山連忙點頭哈腰:“主子放心!再沒下次了!”
江隨舟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他心想,倒是可以因著今日之事,顯出幾分稍有愧疚的姿態,再因此慢慢轉變自己對對方的態度。
而他房中的這些人,就更不用擔心了,經過今天這事,定然誰也不敢再怠慢霍無咎。
他雖知道霍無咎不需要這種照顧,但他卻需要借此亮明自己的態度——至少讓霍無咎知道,自己雖不喜歡他,卻也無意針對他。
一頓飯吃得極為沉默。
待到用完了膳,侍女們將桌上的盤盞撤下,便紛紛到內室中收拾去了。
王爺夜裡要看的書、主子們要睡的床榻,都要整理妥當。
江隨舟坐在旁側,手裡握著一卷書,眼睜睜看著孟潛山領著人到臥房中收拾去了。
他目光有些僵。
今日獨自在書房裡待得太、安逸,竟不小心把這件要緊事忘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旁側的霍無咎身上,又沉重地垂下眼,看向了手裡的書冊。
……霍無咎若是睡他的臥房,那他睡哪兒啊?
作者有話要說:
自從娶了霍夫人,王爺就接二連三地睡沙發,慘,好慘,嘿嘿
第15章
待到眾人將臥房收拾好,伺候著江隨舟洗漱幹淨換了寢衣,便都被江隨舟趕出去了。
“不必候在這兒。”江隨舟歪在坐榻上,單手握著一卷書,冷淡地吩咐道。“本王看會書,一會自會歇下。”
聽到這話,孟潛山看了看冷淡倨傲的江隨舟,又瞥了一眼後間。
霍夫人正獨自在那兒洗漱清理呢。
孟潛山頗有眼色地應下,領著眾人退下了。
臥房中一個下人都沒留,孟潛山臨走時,還貼心地替江隨舟將門掩上了。
眾人退下,一時間,偌大的房中安靜極了,隻剩下後間的水聲。
沒旁人了。
江隨舟長出了一口氣,渾身放松,將書撂下,往榻上一歪。
太苦了,他原以為隻用睡一晚上坐榻,卻沒想到,自己從穿越到這裡開始,就再沒了睡床的機會。
他心裡暗下打算。
要早點刷高霍無咎對自己信任,再找機會快點把他從自己房間裡趕出去。
不過,即便如此……眼下,這睡坐榻的命運,他也是逃不掉了。
歪在榻上冷靜了一會兒,江隨舟認命地撿起書,重新坐直了身體。
他單手拿著書,卻看不進去,看了兩行,便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拍了拍身下的坐榻。
嗯……還好,自己房裡的榻,摸起來還是挺舒服的。
這麼想著,他又單手撐著榻,往身後看去。
挺寬,看上去能有一米五,平日裡想必也可以拿來小憩。後頭的靠背處還有幾個引枕,看起來挺瓷實,不知道軟不軟。
江隨舟傾身過去,拽了一個在手上,捏了幾下。
诶,挺軟。
江隨舟從小衣食無憂,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因為有個能睡人的榻供他歇息、有個舒服的枕頭讓他用而高興。
……實在是前頭兩天,他沒一天能睡好的,多少對坐榻這東西有點應激反應。
手下的觸感軟極了,江隨舟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了兩分笑意,又捏了捏那個引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