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再有人送信來,你就交給霍夫人,不必來報。”江隨舟說。
畢竟霍無咎人又不傻,信件能這麼順暢地送到他手裡,還是在江隨舟的院子中,想必其中有沒有人放水,霍無咎心裡不會沒數。
但是話說到一半的孫遠卻傻眼了。
“小的絕不會……啊?”他滿臉不敢置信。
江隨舟頓了頓,重新擺出了那副冰冷嚴肅的模樣。
“隻管聽命去辦,誰也不許講。”他道。
“但凡透露一點風聲……其中的下場,你該是知道的。”
——
恐嚇了孫遠一番,江隨舟便負手走開了。
他房中此時亂糟糟的一片,全是孟潛山給他瞎張羅的。江隨舟走近看了一眼,就覺得頭疼,想想房中還坐著一個霍無咎,就更不想回去了。
他立馬就打算過房門而不入,先到書房去躲一會兒。
這麼想著,他鎮定地走上臺階,便要繞過回廊,往書房裡去。
卻在這時,他的餘光瞥見了房中的霍無咎。
人來人往的一片熱鬧中,他是最格格不入的那個,坐在角落的輪椅上,一言不發。
他生得好看,就是一雙眼睛有點兇,每次看人時,總能把人嚇得心裡一咯噔。
但是這會兒,他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長長的睫毛蓋住了兇光,一時間竟顯得他安靜極了,被周遭的世界泾渭分明地排斥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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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隨舟的腳步頓了頓。
就在這時,有個搬箱子的侍女從霍無咎旁側經過,足下不留神,一腳踢到了霍無咎的輪椅上。
霍無咎隻微微晃了晃,卻把那侍女撞得一個趔趄,險些摔了箱子。
那侍女站定,抱怨的聲音不大不小:“怎麼這麼礙事呀,不知道坐遠一點?”
說著,她輕飄飄地瞪了霍無咎一眼,便走開了。
江隨舟皺了皺眉。
他原要走向書房的腳步不受控制地一拐,便跨過主屋的門檻,走了進去。
“你剛才說什麼?”他皺眉問道。
這些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怎麼這麼會給他找事?他想方設法地暗中討好霍無咎,這群人倒好,欺負他欺負到了明面上?
房中的下人們都是一愣,紛紛往江隨舟這裡看去。
就見江隨舟目光冰冷,落在了那侍女身上。
抱著箱子的侍女嚇了一跳,一見江隨舟在看她,立馬知道自己的話被他聽見了。她不敢辯駁,抱著箱子便噗通一聲跪在了江隨舟面前。
他垂眼看向那侍女,冷聲道:“知道錯了?”
那侍女連連點頭應是。
江隨舟接著問道:“該向誰認錯?”
那侍女連忙放下箱子,膝行到霍無咎面前,衝他磕頭:“奴婢一時失禮,還請夫人恕罪!”
而霍無咎坐在那兒,側著身,眼都沒抬,像是面前的一切全然與他無關一般。
江隨舟頓了頓。
他知道,這侍女說出這樣的話,是該罰的。可是……
此時孟潛山不在旁側,他初來乍到,尚不知府上素日是以什麼規矩責罰下人。他既不知道罰俸該罰多少,作為一個現代人,一時間也下不去讓她罰跪或挨打的命令。
想了想,他淡淡開口道:“自去找孟潛山領罰。”
那侍女連忙向他行禮應是。
江隨舟見一屋子的下人都悄無聲息、不敢發出一點動靜,想來自己的斥責也是有用的,至少這一個院子裡的人,不會再敢輕易欺負霍無咎了。
他松了口氣,轉身走了。
該做的事他做了,現在,他要去書房享受沒有霍無咎的快樂時光了。
而他沒看到,他走之後,跪在地上那侍女露出了不甘的神色。
她名叫桃枝,原在這屋中,頗受王爺器重,平日裡近身伺候王爺的,除了孟潛山就是她了。
卻沒想到,因著這麼個殘廢,被主子教訓了一通,好生丟了一番臉面。
但是,主子雖訓了她,犯了這麼大的錯,卻並未親自罰她。想來還是主子憐惜她,隻是恰好聽到,提點她幾句罷了。
她抬頭,冷冷看了霍無咎一眼。
全是這殘廢惹出來的事。
而江隨舟也沒看到,坐在角落裡的霍無咎,低垂的睫毛下,那被掩去的目光有多冷。
在江隨舟走出房門時,霍無咎抬眼,涼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他隻覺得這靖王挺可笑的。
既要派人監視他,直接這般做就罷了,何必再在他面前裝出一副維護他的模樣。
……甚至還為了做戲,在他床前守了一夜。
沒這個必要。
——
眼看著便入了夜,到了晚膳的時辰。
王爺一進書房,便將其他人都屏退在外,連潛山公公也不例外。不過這倒不稀奇,平日裡王爺忙起來時,就極不喜歡被旁人打擾。
因著房中如今多了一位主子,故而雖說王爺一直沒從書房裡出來,小廚房裡還是陸陸續續地備起了晚膳。
沒一會兒,便有人送消息來了。
“說今兒個有兩位大人要請王爺用膳,今兒王爺便不在府上吃了。”那小廝道。
孟潛山這會兒伺候在書房外頭,房中便是桃枝說了算的。侍女們紛紛看向她,便見她環視了一圈四周,最後目光輕蔑地落在了霍無咎身上。
他此時正坐在窗下,手裡拿著一卷書在看。
“那還愣著幹什麼,布膳吶。”她冷冷道。“王爺今日不在府上用膳,難道便要餓著咱們房裡的這位主兒了?”
周遭的下人誰也不敢惹她,聽到這話,眾人便各自忙碌了起來。
伺候在霍無咎旁側的孫遠見狀,連忙上前來替霍無咎推起輪椅,便要將他推到桌邊去。
霍無咎沒說話,將書放到了一邊。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不喜歡看書。
他從小看到字就煩,不是逃課到軍營裡騎馬,就是想方設法地折騰先生取樂。七八歲上下的時候,他便氣走了兩個先生。陽關偏僻,想尋個教書的本就困難,氣得他父親成日裡拿著馬鞭追著他揍。
一直到現在,他看會兒書也覺得頭疼。但說來可笑,他現在除了翻翻這些讓他頭痛的東西,也做不了別的了。
霍無咎瞥了那本書一眼。
孫遠見他放下了書,便推起輪椅,將他推到了桌邊。
桌上已經布了幾道菜,方才桃枝也發了話,這會兒熱騰騰的菜便接二連三地往裡端。因著是按著江隨舟準備的,這晚膳便豐富精致得很,在亮堂的燈火下冉冉冒著誘人的熱氣。
桃枝站在一邊看著,面上冷若冰霜。
她本就生得漂亮,當時她來王府時,連人牙子都說,若是命好,說不定能做個通房侍妾的,就能從奴婢變成主子。
她一步一步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卻沒成想,自家主子隻喜歡男人。
男人有什麼好的?就算是男人,顧夫人那樣的也就罷了,面前這個又高又大的殘廢,怎麼還往主子後院裡擠呢!
因著下午丟了面子,桃枝越看霍無咎越不順眼。
長得好看有什麼用?是個將軍又有什麼用?一雙腿都廢了,還要到人家的後院裡去伺候男人。桃枝心下恨恨地想。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端著湯來,跨過門檻時,一不小心,險些將湯灑出去。
……反正王爺今晚也不在。
桃枝冷著臉走上前去,一把端過了那湯。
“怎麼冒冒失失的?”她橫了那丫鬟一眼。
丫鬟連連道歉。
卻見桃枝橫了她一眼,端著湯便轉身往桌邊走去。
下一刻,她頗為刻意地往桌上撞去,一盅滾燙的湯,便被她往下一翻,全倒在了霍無咎的腿上。
第14章
熱氣騰起,一整盅湯頓時全潑在了霍無咎的腿上,沿著衣袍的布料,淋漓地往下滴。
四下的侍女們發出一陣驚呼,後頭的孫遠也驚得跳了起來,匆匆扯過一塊布巾替他擦拭。
唯獨坐在那兒的霍無咎一動不動。
滾燙的湯澆在身上,即便隔著衣袍,也依然是疼的。
但是皮肉上的疼,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他隻垂下眼,看向他的雙腿。
他眼看著她故意將湯澆在他身上。那番舉止落在習武之人眼裡,是最為拙劣的慢動作,但是他卻躲不開。
因為他的腿不能動。
這種羞辱,比肉、體的疼痛來得難捱多了。
片刻,霍無咎抬起眼,淡淡看了桃枝一眼。
她若不是個女子,他定會百倍奉還,將那滾燙的湯水,盡皆灌進對方的喉嚨裡。
但他從不會對女人動手。
但是隻這冷冽陰戾的一眼,也讓桃枝嚇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接著,她回過神來。
她這是在做什麼?這殘廢居然還瞪她,她竟然還怕了?
她有什麼可怕的,反正王爺今日也不在府中!院裡如今獨她說了算,她就不信旁的奴才敢去跟王爺嚼舌根,也不信這個殘廢有臉去找王爺告狀!
桃枝立馬眼睛一瞪,冷笑道:“怪奴婢手下不留神,不小心絆了一跤。隻是主兒竟不知道躲開些,不然,也不會燙到您。”
接著,她一抬眼,便看向了後頭的孫遠。
“你這奴才怎麼也這般笨?讓你在這兒伺候,是讓你給主兒推輪椅的,在那兒杵著做什麼?笨成這樣,明日還出去掃院子算了!”
平日裡王爺本就在安隱堂待得少,孟潛山又是走哪兒跟哪兒,因此她素日在這院裡作威作福慣了。
周遭的下人,自然是想罵就罵,罵完了,還會有幾個膽大些的來勸慰她,替她打圓場。
但這會兒,她一股腦兒地罵完了,房中卻靜得落針可聞。
她喘了幾口氣,皺眉四下看了一眼。
便見滿屋子的侍女,各個兒低垂著頭,像一群鹌鹑。
桃枝打量了她們一番,不悅地皺了皺眉。
怎麼,今兒屋裡多了個小妾,就把她們嚇成這樣?不過是個路都走不了的殘廢,有什麼可怕的。
她冷哼一聲,轉身便要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