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吱呀一聲。
江隨舟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匆匆轉過頭來。
他才發現,霍無咎不知何時已經從後間出來了,此時正坐在後間門口,一雙濃黑的眼,正靜靜地看著他。
那聲響,是他輪椅發出來的。
江隨舟一把將引枕丟開。
……剛才太過於放松,一時間竟忘了房中還有一個人了!
他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一手拿著書,急匆匆地坐直了身體。但是在他身後,原本摞得整整齊齊的引枕,已經被抽亂了,一看就知道他剛才幹了什麼。
江隨舟被自己尷尬得頭皮都開始發麻了。
不過幸好,霍無咎仍然不愛搭理他。
霍無咎的眼神並沒在他身上停留多久。像是根本不在意他做了什麼一般,霍無咎隻淡淡掀了他一眼,便轉開眼神,搖著輪椅往外走。
江隨舟忽然有些感謝他這愛答不理的死樣。
他清了清嗓子,單手撐在額前,擺出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順便將自己的眼睛擋住了。
他雙眼死死盯著書冊,冷冷開口道:“你去床上睡。”
說完,他便再沒抬起頭過。
雖擺出了一副專心看書的模樣,江隨舟的耳朵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緊緊捕捉著霍無咎的動向。
他聽到霍無咎將輪椅搖到了床邊,又聽他緩緩將自己的身體挪到床上,接著靜靜躺下,沒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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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隨舟松了一口氣。
他在心裡默念:隻要霍無咎不提,我有什麼可尷尬的?我不尷尬。
不過這洗腦洗得並不成功。此後大半個時辰,他都看不進去手頭的書,不停地復盤剛才的事。
自己傻子似的捏枕頭的模樣,霍無咎應該沒看見吧?方才聽到的那一聲,是輪椅的響動,他那時候剛出來,沒看見自己在幹什麼也不一定……
江隨舟在心裡天人交戰,恨不得將手裡的書盯出一個窟窿,卻沒注意到,在床上躺下的霍無咎,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
將他那低著頭、死死捂著臉的羞惱模樣,也全然看在了眼裡。
披著狐狸皮的兔子,不小心露出了短短的小尾巴。
霍無咎的唇角動了動。
——
一直到夜深了。
躺在床榻上的霍無咎一直沒動靜,江隨舟便徑自熄了燈,拉過一條毯子,便在坐榻上睡下了。
果真,他這一夜睡得極好。
這坐榻也並不是多舒服,但連著兩日都幾乎徹夜未眠,早將江隨舟的精力熬得所剩無幾了。因此,他一沾枕頭,便沉沉睡去,一夜竟是連夢都沒做。
一直到天色漸明。
江隨舟睡夢之中,隻覺有人小心翼翼地拍他。他一睜眼,便見模糊的晨光裡,站著一臉震驚的孟潛山。
江隨舟頓時被嚇醒了。
他坐起身來,就見孟潛山躬身站在他面前,一手捏著個信封。他一臉驚訝,看了看床榻,又看向江隨舟,支支吾吾地開口:“主子,您怎麼睡在……”
江隨舟咬牙,壓低了聲音打斷他:“有事?”
這孟潛山哪兒都好,就是人呆了些。
哪兒有眼看著自家主子睡沙發,還要問主子“怎麼睡在沙發上”的啊!
孟潛山聞言愣了愣,將信封遞到江隨舟的面前,道:“這是昨兒個夜裡……”
江隨舟頓了頓,忽然抬起手,示意孟潛山先閉上嘴。
他看到了床榻上的霍無咎。
此時天色隻微微亮起了一點,還遠不到起身的時候。霍無咎看起來睡得正熟,想必他們二人交談,會吵醒他。
孟潛山順著江隨舟的視線看過去,立馬了然了。
江隨舟起身輕聲道:“出來說。”
孟潛山連忙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他們二人一直走到了臥房外,關上門,才重新開口說話。
“什麼事?”江隨舟問道。
就見孟潛山將手中的信封遞給他,道:“王爺,這是昨兒個夜裡約您吃酒的兩位大人,今早天亮之前託人偷偷送來的,說本是打算昨日親手交給您,但您身子不爽,便趕在今天送來。”
江隨舟接過了信封。
他大概了解。昨天約他去喝酒的二人,都是工部的小官。想必要送給他的信息,多半和宗祠修葺之事有關。
他收了信封,嗯了一聲,便轉身要走。
卻在這時,孟潛山居然一步上前,將他攔住了。
江隨舟皺眉看他,便見孟潛山一臉義憤填膺。
“霍夫人怎麼能讓您睡坐榻呢!”
江隨舟有點無語。
還問!剛才都打斷你讓你不要說了,你還問!
他淡淡道:“是你該管的?”便要轉身進屋。
卻見孟潛山一臉視死如歸。
“奴才不該管,但王爺身體這般病弱,怎能由他欺人太甚!”
江隨舟能聽出來,孟潛山的聲音都在打顫,一看便是在害怕。但他卻硬攔著自己,低聲說道:“是不是霍夫人仗著自己武功高強,便欺凌於您?王爺莫怕,這兒可不是他們北梁,由得他放肆……”
江隨舟無奈抬手,打住了他的話。
他知道孟潛山一片赤誠的忠心,但是這人……真是死腦筋啊!
他冷聲道:“瞎猜什麼?做好你自己的事。”
說完,他便繞過孟潛山,將房門推開了。
卻聽他身後,孟潛山的聲音委屈又疑惑。
“王爺都睡坐榻了,為何還要將這人弄到您的院子裡來?”
……不說清楚,這茬是揭不過去了唄?
江隨舟深吸了一口氣,關上房門,轉過身來。
“本王自己要睡的。”他說。
孟潛山滿臉詫異。
接著,他便見自家王爺面若冰霜,生硬地開口道:“他雖說是妾,但本王心悅他,不想隨意輕侮。明白了?”
孟潛山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王爺您!可是您才……前兩日才頭遭見他啊!”
……還刨根問底起來了。
江隨舟隻想快些將這愣頭青糊弄過去,信口胡謅起來:“你怎知是頭一遭?當年定北侯回京,本王那時便見過他,早動了心念。此後……時日久了,雖未曾見過他這人,但他的消息,卻是沒少聽。”
孟潛山目瞪口呆。
江隨舟見他明顯信了,便止了話頭,警告道:“此事旁人誰也不知,當著霍夫人的面,本王也從沒袒露半點。所以,你即便知道,也要爛在肚子裡。記住了?”
孟潛山此時愣得眼都直了,傻乎乎地直點頭。
江隨舟淡淡瞥他一眼,轉身重新推門回去了。
天色還早,他與其在那兒跟孟潛山磨洋工,還不如早些趕回去,再睡半個時辰的回籠覺呢。
這般想著,他輕手輕腳地回了坐榻上。臨躺下時,他還不忘看了霍無咎幾眼。
仍舊一動不動,並沒被吵醒。
江隨舟放心地躺下,閉上了雙眼。
他卻不知,在他閉上眼的那一剎那,黑暗中那雙濃黑的眼,緩緩睜開了。
那人皺緊了眉,滿是詫異,目光極其復雜地落在了他的背影上。
他不知道,霍無咎在軍中多年,即便睡夢之中,細微的響動,也能讓他立馬警覺地醒來。
他也不知道,霍無咎其人極其耳聰目明,即便隔著一道門,即便他壓低了聲音,所說的話,也全能讓霍無咎聽得清清楚楚。
一個字都沒落下。
第16章
天大亮了。
江隨舟本想睡個回籠覺,卻未曾想昨夜睡得太好,躺回去便再睡不著了。因此,他早早便起身,孟潛山也提前備好了早膳。
霍無咎起得也很早。
他們二人雖共處一個臥房,但基本沒有交流。孟潛山伺候著江隨舟洗漱完,霍無咎便自去後間清理。待霍無咎自己搖著輪椅回來,便有孫遠推著他的輪椅,將他推到了桌邊。
桌上的早膳已經備齊了,江隨舟此時正坐在桌邊,慢悠悠地看書。
他也不是一定要等霍無咎一同吃飯,隻是自小養成的餐桌禮儀,一定要等人齊了才動筷子。
見霍無咎來了,江隨舟放下書,便徑自動了筷。
二人即便一同吃著早飯,也相顧無言。
但是今天,江隨舟總覺得哪兒不對。
好像霍無咎總打量他,但待他看去,又見霍無咎自己垂著眼吃飯,根本一個眼神都沒施舍給他。
怪得很。
倒是伺候在一旁的孟潛山,見主子一早上總偷瞄霍夫人,隻當主子是在心上人面前情難自已。
這個時候,作為一個合格的下屬,自然要憂主子之憂。
這麼想著,孟潛山笑嘻嘻地開了口。
“主子,昨兒個木匠已經來了。奴才想著您專程提過,說夫人的輪椅實在不好用,便讓他趕快一些。方才那邊遞話過來,說今日之內,就能把新輪椅送到咱們院裡。”
江隨舟抬頭看了他一眼,就見孟潛山在使勁衝他眨眼睛。
不用想就知道,這小子是在替自己在霍無咎面前顯擺,旁敲側擊地告訴霍無咎自己對他有多好呢。
江隨舟有些無語。不過轉念一想,殊途同歸,就當是孟潛山在替自己討好霍無咎吧。
於是,他嗯了一聲,淡淡道:“倒是不錯。若是早,你便推出去轉轉,試試看是否好用。”
剛好,反正自己在禮部上班,孟潛山這大嘴巴闲著也是闲著,就讓他幫自己推霍無咎出去透氣去。
孟潛山笑嘻嘻地一口答應下來。
“王爺若回來得早,還能一同出去散散步呢!”他說道。
……這就過頭了啊。
江隨舟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孟潛山連忙笑嘻嘻地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