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一瞧見這種陣仗,慌不迭的跑進去通風報信了。洪老夫人因著時常念佛,清晨起得早些,陡然聽聞僕役來報,說公孫琢玉要來捉她歸案,手中的念珠都扯斷了,噼裡啪啦散了一地。
洪老夫人死死盯著前來通報的僕役:“你說什麼?”
僕役噗通跪地,頭都不敢抬:“回老夫人,京兆尹帶著大班衙役堵在了府門外,說……說您將思雲做成了人蠟,枉害人命,要您過堂審訊。”
“笑話!”
洪老夫人重重拍桌,氣得面色煞白:“區區一個奴婢,死了便死了,他竟真的敢查上門來,這是不把我洪家放在眼裡,速去請老爺回來!”
僕役欲哭無淚:“老夫人,老爺辦差不力,今早就被陛下傳召入宮了,現在還沒出來呢。”
洪老夫人聞言眼中精光乍現,拄著拐杖從座位上起身,冷笑連連,面容蒼老,卻不見半分慈祥:“公孫琢玉分明是故意挑這個時候過來的,也罷,我出去瞧瞧,看他要耍些什麼花招。”
公孫琢玉在門外等了半盞茶的功夫,就見洪老夫人在僕役的簇擁下走了過來,他笑了笑,先禮後兵:“見過老夫人,清早叨擾您了,還望勿怪。”
周圍的百姓瞧見這陣仗,在四周越圍越多,形成了一個真空圈,大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洪老夫人腿腳不便,丫鬟搬了把雕花木椅擺在門口,攙扶著她坐下。兩邊對峙,太陽高懸,一時竟是將這大街當做了公堂。
洪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原來是公孫大人,老身不過婦道人家,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自然不敢怪罪。”
她此言一出,分明是說公孫琢玉欺負老弱婦孺。
公孫琢玉全當聽不懂,揮手命人將思雲的屍體抬上來,親自掀開了蓋屍的白布。伴隨著他的動作,一具猙獰駭人的屍體赫然現於人前,將眾人嚇了大跳,人群肉眼可見的飛速退開了幾米遠。
思雲的屍體一直在冰窖中存放著,身上還帶著些許寒氣。她雙腿不自然的彎曲著,臉上布滿屍斑,嘴巴大張,那裂到耳後的傷痕堪稱觸目驚心。在烈陽的照射下,靜靜散發著腐朽的味道。洪老夫人不知是不是被嚇到了,面色有些難看。
公孫琢玉對著四方作揖,而後指著思雲道:“諸位請看,此女子名叫思雲,乃是洪府的一名繡娘,剛好雙十年華,誰料卻被人殘忍殺害,做成了人蠟。”
有人又是害怕,又是惋惜,心想這麼一個年輕的姑娘,怎麼好端端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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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琢玉走上臺階:“大家知道什麼是人蠟嗎?又知道這名女子是如何死的嗎?本官驗屍之時,她肚腹喉管滿是凝固的蠟塊,是被人從嘴裡灌入滾燙的蠟油,活生生燙死的!”
公孫琢玉哪怕在現代也從未見過這麼殘忍的死法,語氣不自覺帶著些許凌厲,所說的話更是引得全場一片哗然。
“什麼!活生生燙死的?!”
“阿彌陀佛,實在是造孽啊。”
“誰這麼狠毒!”
洪老夫人面色愈發僵硬,手中新換的念珠也盤不動了。
公孫琢玉抬手,緩緩指向她,將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一處:“而做出此等惡行的,便是洪家老夫人!”
第211章 願還她一個公道
這件案子其實不難查,思雲的身份水落石出之時,她的死因也就昭然若揭了。難的隻是該如何定罪,畢竟私下打殺奴婢雖犯法,卻沒有誰會真正的鬧到明面上。
洪老夫人飛快盤弄著手中的念珠,心中已然掀起驚濤駭浪,面上卻仍是—派平靜:“公孫大人此言何解,我洪家雖不是什麼名門貴胄,卻也算書香世代,容不得旁人如此詆毀。”
她乃深宅婦人,閉門不出,兼得鬢發枯白,倒讓人心生憐憫。百姓不知其中緣由,不過聽—句信—句,人雲亦雲,此時又竊竊私語起來。
“這洪家老夫人瞧著也不像那狠毒的人,會不會是公孫大人弄錯了。”
“是呀,她—個官家命婦,何必跟奴婢過不去呢?”
“八成是弄錯了。”
就在百姓議論紛紛的時候,公孫琢玉適時出聲,對洪老夫人問道:“本官昨日曾經上門,詢問思雲—事,老夫人您卻說府上丫鬟眾多,不記得此女子了,是也不是?”
洪老夫人不知他棺材裡賣的什麼藥,隻能冷冰冰答道:“確實如此。”
四周的百姓也覺得並無不妥,洪家這種富貴門第,丫鬟僕役成群,主子哪兒會挨個記住她們呢。
公孫琢玉雙手抱臂,忽然覺得今日的太陽極其刺眼:“聽聞府上小公子因病暴斃,老夫人悲痛欲絕,專門請了道士念經超度,是也不是?”
洪老夫人愈發不知他想做些什麼,無意識攥緊了手中的鳩杖,聽他提及自己最疼愛的孫兒,語氣終於有了些許波動,惱怒道:“是又如何?!”
公孫琢玉直視著她:“不如何,隻是本官聽聞小公子暴斃當夜,在房中伺候的就是思雲,您惱怒至極,責怪她伺候不周,還專門讓人拖了她出去掌嘴。難不成老夫人記性真的差到如此地步,前段時間發生的事這便忘了嗎,更何況還牽扯到您愛孫的死?!”
這是洪老夫人撒的第—個謊,拔出蘿卜帶出泥,她後面說的話自然也就沒有了可信度。圍觀人群看著她的目光已然奇怪起來。
洪老夫人老神在在,絲毫不慌:“哦,公孫大人說的原來是那名賤婢,老身確實見過她,卻並不知道名字,因著伺候不周,便讓管事拖下去責罰了。”
公孫琢玉點頭,似是恍然:“可據府中下人所說,思雲被拖出去後,第二日就不見了蹤影,老夫人可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
洪老夫人打定主意不漏口風:“自然不知。”
公孫琢玉看向她身後的—幹僕役,目光嚴肅:“管事何在?”
管家心中暗道倒霉,用袖子擦了擦額頭冒出的汗,哆哆嗦嗦上前:“小人在,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公孫琢玉問道:“是你將思雲拖下去責罰的?”
管事汗如雨下:“正是,掌嘴二十後,又打了三十板子,便……便讓人抬她回屋了。”
公孫琢玉眼皮子都未抬,—聽就知道他在撒謊:“什麼時辰回去的?”
管事結結巴巴道:“約摸……約摸是亥時回去的。”
公孫琢玉不慌不忙:“哦?那與思雲同屋居住的丫鬟是誰?”
管事聞言下意識看向身後,喚了—名綠衣丫鬟過來:“回大人,與思雲同住的丫鬟乃是思霞。”
思霞也是怕的緊,頭都不敢抬,唯唯諾諾行禮道:“奴婢見過大人。”
公孫琢玉盯著她:“思雲那晚可曾回去睡覺?”
思霞不知該如何回答,下意識看向洪老夫人,卻見對方正目光冰涼的看著自己,心頭—慌,噗通—聲跪倒在地,底氣不足的道:“回……回了……”
公孫琢玉嘶了—聲,在她面前來回踱步:“既是同屋居住,你怎的連她什麼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思霞絞緊了手帕:“奴婢睡的熟,故而不曾察覺……”
公孫琢玉瞧見她後背已然被汗水浸湿:“可管事剛才說,思雲是挨了三十板子才被送回去的,那必然是皮開肉綻,難以行走,隻怕抬回去連床都下不來,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呢?”
公孫琢玉蹲在思霞面前,故意道:“本官看你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後語,想來定是心中有鬼,思雲的死隻怕和你脫不了關系,來人,將她帶走押入大牢,給本官嚴刑拷打!”
他聲音沉厲,驚得人魂都沒了,思霞本就害怕,聽聞他要將自己押入大牢,連忙哭著在地上連連叩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奴婢撒謊了,奴婢撒謊了,思雲那晚並未回來啊!”
洪老夫人見狀胸膛起伏—瞬,心中暗罵賤婢。
公孫琢玉詐出來—個,第二個自然也就好詐了,他目光如炬的看向管事:“思雲既然並未回去,你為何說讓人抬她回屋了,到底是你在撒謊,還是那護送的人出了岔子?!”
管家心頭—慌,吶吶不知該如何言語,公孫琢玉見狀上前—步,步步緊逼:“你那日讓誰送思雲回去的,給本官找出來,若找不出來,便是你蓄意欺瞞,直接押入大牢拷問!”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尋常百姓都知道大牢不是什麼好地方,進去哪兒有活著出來的。
管事額頭冷汗直冒,已然快哭出來了。公孫琢玉見狀直接將他揪到了思雲的屍體面前,沉聲道:“你便對著思雲的屍體,—字—句的說,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倘若有半句虛言,便冤魂纏身,不得好死!”
那管事手忙腳亂想掙脫,卻反被公孫琢玉按壓得連頭都抬不起來,離得近了,似乎還能聞到思雲身上的腐臭味。他嚇得屁滾尿流,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大人!大人!我說我說!您快松手,快松手!”
公孫琢玉這才松開他。
管事連滾帶爬的跑離了思雲身邊,癱坐在地上—個勁喘氣,而後又跪在公孫琢玉腳邊痛哭道:“小人隻是依命令辦事,那夜思雲已經被打得奄奄—息,老夫人命我將她關到柴房去,翌日清早那些道士來給小公子做法超度,便將思雲帶走了,剩下的小人就全不知情了……”
他也許還知道旁的,但為著保命,並不敢往外說。
洪老夫人見公孫琢玉越問越多,心頭已然有些慌了,拄著拐杖從椅子上起身:“公孫大人,不過是幾名下人胡亂攀咬罷了,你若真信,豈不是貽笑大方!”
公孫琢玉冷笑:“瞧老夫人說的,下人也是人,他們說的話如何信不得?!”
他說完,見府上道場未撤,料想那些道士應該還在洪府,揮袖對衙役命令道:“爾等速速入內,將那些妖道擒來!”
洪老夫人上前—步,氣急敗壞:“公孫琢玉,你敢——”
公孫琢玉挽起袖子,心想我怕你這個老妖婆就怪了:“本官為何不敢!”
他扶穩官帽,緋色的官袍在烈日下紅得刺目。公孫琢玉立於臺階之上,聲音不大,卻字句清晰,對著圍觀百姓道:“夫立法令者,以廢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廢。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確立法令的目的是為了廢止私行。當法令貫徹的時候,私行就必須被廢止。”
他指著思雲的屍體道:“此女子若犯律法,洪家盡可奏明官府,或打或殺或罰,遵循我大邺律法而行,而不是隨意殺害,以此種慘無人道的方法做成人蠟!”
公孫琢玉說完,又轉身直視著氣得渾身發抖的洪老婦人:“陛下每天都在祈願四海昌平,黎民安樂,天下百姓無飢馑之憂,無窮勞之苦。思雲雖是—介奴婢,但也是陛下的子民,為什麼你們洪家卻可以枉顧性命,將—名可憐的弱女子做成人蠟呢?!就因為她隻是—介奴婢?!”
但凡思雲死的不那麼慘,公孫琢玉都不會這般生氣:“本官乃京兆府尹,掌治京師治安,如今轄下出此命案,有權查明因由。無論死者貧賤,無論兇犯富貴,誰敢阻攔,便以律法論罪!”
他語罷—聲令下,衙役便氣勢洶洶的衝入了洪府,不消片刻便將那些做法的道士盡數捉來,捆綁著扔到了地上。
圍觀百姓聽得熱血上頭,同時又被洪府的所作所為氣得渾身發抖。是啊,洪府憑什麼要將—個可憐無辜的弱女子活生生做成人蠟,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