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公!”
一聽這熟悉的聲音,杜陵春就知道又是公孫琢玉那個小混賬,心中竟有些罕見的無奈。他從位置上起身,剛走出書房,腰身就是一緊,被人迎面抱了個滿懷。
杜陵春抬眼,見房門都關著,就沒有阻攔,看向公孫琢玉:“人抓到了?”
公孫琢玉嗯嗯點頭:“抓到了。”
杜陵春又問:“審出來因果了?”
公孫琢玉頓了頓才點頭:“審出來了。”
杜陵春沒說話,他打量著公孫琢玉的眉眼,一雙眼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那為何一臉苦相?”
公孫琢玉不自覺摸了摸臉:“有嗎?”
明明還是一如既往的風流瀟灑。
杜陵春見他搖頭晃腦,轉身走到書桌後面坐著,漫不經心的出聲問道:“說吧,又出什麼事了。”
公孫琢玉非要過去跟他擠在一塊兒:“司公,若是要在陛下面前保住那兇手性命,是不是有些困難?”
杜陵春睨了他一眼,語氣不近人情:“難如登天。”
說完又挑眉道:“怎麼,又對哪家姑娘動了憐香惜玉的心思?”
顯然,同去的護衛已經將事情稟告給了他。
公孫琢玉心想杜陵春說話語氣酸的慌,似笑非笑道:“那小娘子已有了情郎,自然輪不到我惜,咱們隻各人惜各人的花便是了,司公說是不是?”
想他公孫琢玉也是一朵風華絕代的嬌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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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司公我養你啊
離皇上給的半月之期還早。公孫琢玉思前想後,倘若葉無痕願意將罪責獨自攬下,那麼將莫靜嫻和駱劍鳴從裡面摘出來倒也不難。能少死一個是一個。
杜陵春聽公孫琢玉如此說,驀的想起自己身在江州別苑時,曾於湖心亭中問吳越,倘若他要將公孫琢玉收入麾下,當如何?
吳越踟躇不決的答道:“公孫大人應當是個好官。”
言外之意,與他們不是一路人。
杜陵春當時不信,現在卻不得不信了。他垂眸看向抱著自己不撒手的男子,將公孫琢玉埋在自己懷中的臉捧了起來,又氣,又想笑:“你哪兒來的這麼多好心?”
公孫琢玉親了親他的手:“常聽人說,多做善事,結一線善緣,反正是舉手之勞,全當替司公日後積些善福。”
公孫琢玉從前不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重活一世,心境到底有些不一樣。
他父親一世清正,留下善因,死後多年,墳前無雜草,香灰積厚爐,那是百姓還給他的果;公孫夫人心善施粥,當年不過無心之舉,二十年後卻替入獄的公孫琢玉留下一線善緣。
皆是因果輪回……
杜陵春心想自己看起來有那麼好說話麼,一雙細長的眼緊盯著公孫琢玉,語氣陰涼的問道:“我若不答應呢?”
公孫琢玉咬住他的耳垂,聲音模糊:“司公會答應的。”
杜陵春被他逗弄得渾身一顫,揪住他的領子想將人拉開,卻反被公孫琢玉扣住後腦,按在椅子上胡天胡地的親了一通。衣衫散亂,呼吸急促。
杜陵春眼睛泛紅,聲音沙啞:“莫要胡鬧。”
聽起來不太有威懾力。
公孫琢玉到底是正常男子,親熱時難免擦槍走火。他把臉埋在杜陵春頸間,有些難受的蹭了蹭,喉結上下滾動,聲音低啞:“司公……”
杜陵春與他貼得極近,聞言瞬間察覺到什麼,身形陡然一僵,連帶著面色也蒼白起來。
公孫琢玉卻沒發現。他垂著眼睛,像隻懶洋洋的貓,在杜陵春頸間輕蹭,啄吻著那一點殷紅如血的朱砂痣,低聲問道:“司公,今晚我來找你好不好?”
他年輕氣盛,壓不住心頭愈燃愈盛的火。
杜陵春聞言大腦一片空白,方才親密廝吻帶來的歡愉潮水般褪去,瞬間手腳冰涼。他慢半拍的看向公孫琢玉,想出言拒絕,然而迎著對方亮晶晶的眼眸,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怎麼辦……
杜陵春內心惶恐不安。他怕拒絕的次數多了,讓公孫琢玉失去耐心,但夜間二人若真行魚水之歡,叫對方看見那醜陋的傷疤,豈不是更惹人嫌惡。
他前後無路,進退維谷。
杜陵春已經有許多年都沒再身陷如此艱難的境地,他希望公孫琢玉能改變主意,但事實上對方隻是在靜等著他的回答。
杜陵春後背出了一層冷汗,忽而難堪起來。他無意識攥緊了公孫琢玉肩上的衣料,片刻後,勉強扯了扯嘴角,終於出聲:“你要來便來吧……”
公孫琢玉察覺到肩上陡然收緊的力道,看了一眼。然後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般,低頭去親杜陵春的唇角,輕聲道:“司公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可惜杜陵春思緒混亂,根本沒聽進去這句話。
莫靜嫻被關在京律司的女牢裡。周圍空蕩,隻有她一個女囚,唯一的動靜就是老鼠啃食稻草的聲音。窸窸窣窣,沒個停歇。
她靠牆,抱膝而坐,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聽見外間的一陣動靜,像有人走了進來,下意識抬眼,卻見是今天把自己抓進來的年輕男子。
莫靜嫻看著公孫琢玉,沒說話。
公孫琢玉隻能先開口。他掀起衣袍下擺,蹲在牢門外面道:“我剛才把駱劍鳴放了。”
莫靜嫻略有些詫異,沒想到公孫琢玉真的會這麼做,反應過來,抿唇低不可聞的說了兩個字:“多謝……”
公孫琢玉嘆了口氣:“你若想活,也不是沒有辦法,待葉無痕問斬之後,我可將你送到城外,你後半生不回京城便是。”
莫靜嫻似有不解:“你為何幫我?”
幫?
公孫琢玉其實沒想幫,隻不過對他來說,舉手之勞的事而已。倘若能救幾條人命,無礙大局,他做一做也無妨:“此案歸我審理,我覺得你罪不至死,放了也無妨。”
莫靜嫻卻拒絕了:“不必……”
公孫琢玉挑眉:“你想陪著葉無痕一起死?”
莫靜嫻閉眼不說話,算是默認。
公孫琢玉隻好道:“原來是對苦命鴛鴦,你有什麼話想說,我可代為傳達。”
莫靜嫻抬頭,問公孫琢玉:“人是我指使他殺的,他可以不死嗎?”
公孫琢玉搖頭,說了一個字:“難。”
死的是朝廷命官,牽連甚廣,皇帝都不一定能決定此案結果,到時候還得聽取大臣意見。
莫靜嫻從地上緩緩起身,而後對著公孫琢玉行了一個跪拜大禮,以額頭觸地,久久不起:“求大人給他帶句話。”
公孫琢玉:“姑娘請說。”
莫靜嫻沒有抬頭,纖瘦的肩膀顫了顫,一滴淚水砸在地上,浸出小片湿痕:“……我這輩子配他不上,對他不起,下輩子投身清白人家,一定還了他的恩情。”
她指尖攥緊,眼底藏著些許自卑愧疚。
同樣的神情,公孫琢玉在杜陵春眼中似乎也曾見到過。他不由得頓了頓:“既是互相喜歡,沒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
莫靜嫻閉眼搖頭:“我曾流落煙花,配不起他。”
古代女子視貞潔為命,她有這種想法倒也不奇怪。
公孫琢玉道:“他若真心喜歡你,自然不會在意這些……流落煙花也非你本意,何必介懷這些。”
他說完,想起自己也不是什麼好官,和董千裡那些人也差不離,幹脆不吭聲了。從地上起身:“你要說的話,我會給他帶到的。”
莫靜嫻再度叩首:“謝大人……”
她才十八,如花的年紀,與這個陰暗的牢房格格不入。
公孫琢玉將話原樣帶給了葉無痕,後者聞言不顧傷勢,拖著一條殘腿,死死扣住欄杆,紅著眼嘶啞慌張道:“人是我要殺的,與她無關,你救她一命,我求你,救她一命……”
聲音到後面陡然卑微起來。
公孫琢玉心想這可不怪自己:“我倒是願意救,隻可惜她不願意活,過幾日上殿,你們做好準備吧,我盡量保住她的性命。”
雖然不一定有什麼用就是了。
公孫琢玉走出牢門,似有感慨的念了幾句酸詩,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多情死的早。
今夜下起了一場冷雨,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又順著下落,密密織出一片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