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琢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師父辛苦了,兇手昨夜已被擒獲,您先等等,我找那女子問完話,咱們一起回去。”
石千秋:“……”
公孫琢玉和杜陵春說好了一炷香的功夫趕回去,自然不會多加耽擱。他走到上次血跡消失的院門前,抬手敲了敲門,裡面立即傳來腳步聲:“來了!”
一名容貌素美的女子拉開大門,面上的笑意待看見公孫琢玉一行人時,陡然凝固在唇邊,隨後慢慢恢復平靜,面色蒼白的有些可怕。
公孫琢玉往裡面看了眼:“姑娘,我們是官府的人,方不方便問些話?”
女子不回答,手腳僵硬的後退幾步,而後默不作聲的轉身走到井邊,繼續漿洗盆子裡的衣物,低著頭一言不發。
公孫琢玉讓他們在外間等候,自己走了進去,有兩名黑衣護衛想跟上,卻被石千秋橫劍擋住。
石千秋皺眉:“你們跟進去做什麼?”
黑衣護衛對視一眼,猶猶豫豫道:“我等怕公孫大人胡來。”
石千秋:“什麼胡來?”
黑衣護衛結結巴巴:“嫖……嫖妓……”
石千秋眯眼:“他嫖妓幹你們什麼事?”
護衛俱都靜默不語,裝啞巴。
石千秋便以為是官府的破規矩,幹脆把劍收了回來,雙手抱臂,老神在在道:“他沒那個膽子。”
家中老夫人三令五申不許公孫琢玉跟煙花女子廝混,他自然不敢胡來。石千秋跟在公孫琢玉身邊三四年,跟對方出入青樓不下數十次,撐死聽曲喝酒,吃完飯就走人了。
護衛隻得在外間觀察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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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琢玉走進院中,見中間擺著一張小矮桌,上面擺著幾道家常菜,頗為豐盛,有兩副碗筷。隨手拿了張木凳,坐在旁邊問道:“姑娘在等人?”
女子不語,用木棒捶打衣物,一身素裳,有西施之美。
公孫琢玉摸了摸涼透的菜碟,嘆道:“看來姑娘等的人沒回來。”
女子聞言,動作頓了頓,隨即又恢復正常。她低頭猛力搓洗著衣裳,力道極大,頭發也跟著散了兩縷下來,纖細的手繃起青筋。
公孫琢玉自顧自道:“他受了重傷,肩頭讓人家刺穿,膝蓋被人射了一箭,估計活不了多久了。”
一陣清風拂過,吹來淺淡的花香,卻腥甜得仿佛血一樣。
女子終於頓住動作,她像是被人點了穴,一動不動,低著頭看不清神情。片刻後,一滴淚水從眼眶滑落,悄無聲息沒入了盆中。
公孫琢玉可不想惹女孩哭,換了個姿勢坐著:“姑娘叫什麼名字?”
女子攥緊了手中湿漉漉的衣裳,麻木漿洗著,冷冷吐出了三個字:“莫靜嫻。”
竟是直接說了真話。
公孫琢玉挑眉:“可宗卷上說,你被充入教坊司不久後,就失足落水而亡了。”
當年莫家滿門被貶為奴,成年男子盡數問斬,女子皆充入教坊司做了官妓,終身不得出。
莫靜嫻纖弱秀美,看起來一點兒不像將軍的後代:“我會凫水,假死又有何難。”
公孫琢玉點頭:“教坊司看守嚴密,你能成功脫身,那必然有人幫你,是葉無痕還是駱劍鳴?”
他知道的消息遠比莫靜嫻想象中要多得多。
女子終於抬起頭,公孫琢玉看見她眼眶通紅,像染了血:“駱叔叔是我父親舊部,他想辦法助我逃出,找了這個地方讓我落腳。”
落花胡同雖魚龍混雜,但位置隱蔽,周圍左鄰右舍互不打聽見面,皆縮住在屋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算安全。
公孫琢玉雙手交握,大拇指繞來繞去:“葉無痕呢?”
莫靜嫻像一個沒了魂的人,公孫琢玉問什麼,她便答什麼,低頭將衣服上的褶皺細細捋平整,聲音聽不出情緒:“我在教坊司的時候,曾經救過他一命,他死皮賴臉硬是要纏著我報恩,我指使他去替我殺四個人,他就去了。”
公孫琢玉哦了一聲,雙手揣入袖中,似有嘆息:“你全部說出來,不怕我將你抓入大牢?”
莫靜嫻終於松了手中的衣裳:“你已經將人擒獲,查到了這裡,我說不說的你早晚都會知道,隻是駱叔叔與此事無關,求你不要將他牽扯進來。”
公孫琢玉疑惑:“你怎麼不替葉無痕求求情?”
莫靜嫻看向他:“有用麼?”
公孫琢玉抱歉的笑了笑:“沒用。”
葉無痕的罪跟駱劍鳴可有著質與質的區別。
莫靜嫻將衣裳擰幹,晾在了院中的繩子上,公孫琢玉也不催促,靜等在一旁。他看見繩子上有兩件衣裳,一件男子的,一件女子的,相互挨在一起,幹淨又平整。
桌上的飯菜已經冷透了。
莫靜嫻抿了抿唇,抬眼看向公孫琢玉,平靜而又坦然:“不是要抓我麼,走吧。”
公孫琢玉沒有給她帶镣銬,隻是命人用麻繩將她雙手捆了起來。雙手抱臂,難免感到可惜:“姑娘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吧?”
莫靜嫻說:“十八。”
才十八。
公孫琢玉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他一向喜歡做個糊裡糊塗的官,因為真相有時候不見得會如所有人的願。他走在前面,莫靜嫻被押在後面。
公孫琢玉忽然問道:“姑娘後不後悔?”
莫靜嫻沒有說話。
那座小院被遠遠甩在身後,內堂裡供著三十二座牌位,香爐裡插著一把燃燒過半的香,煙火繚繞,讓周遭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莫炎武當初率兵在前方廝殺,後方糧草遲遲不至,大雪寒天,五萬將士苦熬半月,體力不支,被敵軍斬殺大半。後來才知,不過是有人貪了軍費,欺上瞞下。然罪責卻盡數歸到了莫炎武一人的身上。
莫靜嫻沒有回答,公孫琢玉便知道她不後悔,偏偏自己沒什麼話可勸。
這個朝代和後世不一樣,沒有警察主持正義,有的隻是官官相護,貪腐成風,人命賤如草芥。尋常百姓若想申冤,連個能主持公道的清官都找不到。
公孫琢玉又不免想起自己在江州的同僚了。當初知府設宴款待杜陵春,眾人皆至,唯有寧縣縣令白松鶴未到,最後惹了杜陵春不虞,現在應該賦闲在家了。
白松鶴的例子,是這個朝代大多數清官的境地,不願同流合汙,便為世俗所不容。包拯幾百年來也才出那麼一個。
公孫琢玉是個很庸俗的人,他過不得苦日子,也沒辦法和那麼多人對抗,俗話說的好,打不過就加入唄。可能良心上會有那麼一點點痛,但起碼小命保住了不是。
一行人回到了司公府,公孫琢玉卻沒有立即進宮稟報,而是讓人找個地方先將莫靜嫻關押起來,自己則坐在遊廊欄杆上思考案情。
當然,也可能不是在思考案情,而是在思考人生。
公孫琢玉總感覺把葉無痕和莫靜嫻兩個人交上去,良心有點不太得勁。真奇怪,他以前沒有這種感覺的。
系統久違的又冒了出來,它落在公孫琢玉左肩上,用翅膀拍了拍他的後腦勺:【這是朝代的弊端。】
太高深了,公孫琢玉聽不懂:“什麼意思?”
系統扇了扇翅膀:【無論什麼地方,總是做壞事的人多,做好事的人少。但這個朝代缺少一個能挑起清流大梁的官員。】
如果這個朝代有包拯那種不畏強權的官員,說不定莫靜嫻當初會選擇報官申冤,不至於走上這條路。但很可惜並沒有,以嚴復為首的文臣已經老了,鬥不過杜陵春一黨。
公孫琢玉最討厭009灌心靈雞湯了,一巴掌將它拍飛:“要當清官你自己當,我才不當。”
說完從欄杆上躍下,屁顛屁顛去書房找杜陵春了。
熱戀中的人大概就是這樣,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
杜陵春自然也想見公孫琢玉,隻是見了面,對方難免有親近之舉,左右為難。
近日南邊出現蝗災,百姓糧食受損,出現大批災民。按照慣例,皇帝必然要派人帶著賑災銀下去救災,其中油水頗豐,嚴復一黨的人和杜陵春一黨的人都在爭這個位置。
宋溪堂正分析著局勢,忽見杜陵春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不由得住了嘴:“司公?”
杜陵春抬眼:“何事?”
宋溪堂捋了捋胡須:“在下見司公愁眉不展,似是有什麼心事,不如說出來,在下或可分憂一二。”
分憂?
杜陵春心中冷笑,心想這種事你可分憂不了。他看了眼天色,心中估摸著公孫琢玉應當快回來了,對宋溪堂道:“先生說的事我知道了,會好好思量的。”
宋溪堂識趣告退:“那在下就先回房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公孫琢玉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