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淳風聞言猝不及防被絆了一下,他有些狼狽的回頭,卻見那鮫人在暮色下背景看著他,笑的如妖精一般,然後悄無聲息沒入了海中。
曲淳風慢半拍的收回視線,反應過來,眨了眨眼,臨淵要去找別的魚?
找魚做什麼,吃嗎?
對方當初若真能開竅去找另一條鮫人當伴侶,曲淳風又何至於作繭自縛,有今日之境況,他搖搖頭,又笑了笑,對臨淵的話一句也不信。
他擰幹淨衣袍下擺的積水,然後回了府衙,一進門卻發現天一門眾人都在等著他,一見自己回來,齊刷刷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道:“大師兄,你剛才去哪兒了?”
“是啊,我們擔心死你了。”
“我們滿大街找你,就是沒找到。”
他們大抵已經知道了洪觀微羽化的消息,眼睛都有些不易察覺的微紅,但在曲淳風面前卻隻字不提,生怕觸了他的傷心事。
曲淳風一一掃過他們,冰冷的目光終於有了些許緩和,面上卻依舊是淡淡的,隻道:“你們隨我來。”
語罷徑直走入了內廳,明宣等人不明所以,見狀隻得跟上。
曲淳風進入內廳後,示意他們把門帶上,將那柄長劍擱在桌上,點燃一支燭火後,才出聲道:“現如今師父已去,楚國氣數將盡,昭寧帝昏庸,太子年幼,朝廷亂做一團,眼見敵軍連破數十座城池,隻怕不日便會打入,這國師不做也罷,我們該早日另覓出路才是。”
天一門眾人聞言面面相覷,顯然沒料到事情已經嚴峻至此:“大師兄,那我們……我們該如何另覓出路?”
曲淳風道:“師父臨去時,曾卜一卦,言楚國已危,北有明君而替,如今之計,我們暫且擇一地避難,等明君接替,朝局穩定下來,再商後路。”
他們自幼一起長大,聞言自然無不答應:“師兄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聽你的。”
曲淳風解開腰間的乾坤袋,稀裡哗啦倒出一大堆東西,金銀珠玉,古玩金錠,赫然是當初吳顯榮賄賂他時所孝敬的,在桌上堆滿了一座小山,在燭火照耀下能閃瞎了人眼。
明宣沒出息的咽了咽口水:“大師兄,你要分給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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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淳風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將金銀分成了若幹等分,對天一門弟子道:“你們拿著這些東西,去換成銀錢,然後去採買米糧、藥材、船隻,我們躲避的地方是海島,要備足份量。”
眾人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紛紛上前取過那些金銀,沒辦法,出來的太急,財產都留在京城裡了,隻能暫借吳顯榮的銀子用用。
思及吳顯榮,曲淳風不由得問道:“吳大人呢?”
明宣頭也不抬,隨口道:“可能賣東西逃命去了吧。”
現在敵軍馬上就要打進來了,人人自危,吳顯榮又沒有以身殉國的氣性,自然早早準備好跑路了。
曲淳風皺眉:“為何如此說?”
明宣舉了個例子:“今早上他出去一趟,正廳裡的古董花瓶全沒了。”
明義也舉了個例子:“今日午時他又出去了一趟,府上的黃梨木紫檀木桌椅全都不見了。”
曲淳風:“……”
很好,都在準備逃命。
第118章 現在歸我了
現如今正值戰亂,米糧價貴,天一門弟子分散成好幾撥,將那些珠寶金玉折算銀錢,全部換了糧食藥材,又買了幾艘漁船,將貨物先運到海島上,來來回回折騰了七八天,最後終於勉強湊齊了所有東西。
與此同時,北邊的軍隊一路高歌猛進,勢如破竹,直接斬殺了楚軍元帥,前方二十萬人被俘,有七成都盡數歸降,昭寧帝聽聞消息後氣血攻心,連遺詔都未來得及立便駕崩了。
邵王見勢不好,已然生了退意,大楚如今內憂外患,無異於燙手山芋,他就算當了皇帝又有什麼意思,幹脆擁護太子登位,欺他年幼,強要了一堆賞賜,在北軍未打進來之前,帶著大隊兵馬回了自己的封地。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大楚的朝廷眼見已經垮了大半,底下的官員猶如一團散沙,再難聚攏。北軍打入之時,那些個守城之將有忠心不怕死的,直接以身殉國,有看清時局的,則直接大開城門投降,已經隱隱波及到了南邊。
第十日後半夜,天還未亮的時候,明宣等人就已經收拾好行囊準備離開了,他們輕手輕腳的走出房間,未驚動任何人,悄悄走出了府衙。
曲淳風不願任何人知道他們的下落與去處,故而謹慎萬分,特意選了後半夜人睡的正熟的時候離開,誰曾想一出府衙門口,便看見一輛四駕馬車在停在門口的青石路上,車夫帶著一頂小毡帽,懷裡抱著一根細長的馬鞭,腦袋一點一點,正靠在車轅上打瞌睡。
曲淳風皺眉,回頭看向他們:“你們誰叫的馬車?”
天一門眾人見狀面面相覷,然後紛紛擺手搖頭,表示不知,曲淳風見狀正欲說話,卻見原本緊閉的府衙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打開,從裡面走出了一名探頭探腦的中年男子,赫然是吳顯榮。
他平日喜好享樂,平日所穿皆是綾羅綢緞,今日卻破天荒穿著一身相當樸素的布衣,懷裡緊緊抱著一個雕花的檀木箱子,不知裝著什麼東西,分量不輕,將他壓的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天一門眾人也是沒想到他們大半夜偷溜居然還能被人撞見,齊齊傻了眼。
而吳顯榮也沒想到他大半夜準備帶著錢財跑路,在門口居然撞見了曲淳風一行人,見狀身形一僵,人也傻了,懷裡抱著的一箱金條險些掉下來砸到腳。
明宣等人不自覺退到了曲淳風身後,小聲問道:“大師兄,現在怎麼辦?”
曲淳風示意他們噤聲,抬眼看向吳顯榮,哪怕做偷溜這種事,也有一種光明正大的坦然,聲音平靜問道:“吳大人半夜出門,可是有什麼要事去辦?”
吳顯榮:“……”
逃命算要事嗎?
大楚現在雖然危了,但也沒完全垮,吳顯榮還是官身,卷款出逃可是殺頭的大罪,在曲淳風這個國師面前,他嚇的心肝都在顫,絞盡腦汁的編借口:“回……回國師,北地敵軍一路打入楚國境內,以致人心惶惶,下官聽聞鄰縣缺糧,百姓易子而食,身為父母官,想去看看境況,是以……是以……”
曲淳風聞言看了眼他懷中沉甸甸的木箱子,心中有數,卻隻當不知,意味深長的道:“原來如此,那便祝吳大人一路順風。”
逃命罷了,這天下人都在逃,橫豎不缺他們兩個。
吳顯榮聞言隻當自己混過去了,心中暗松一口氣,正準備點頭應聲,然而待看見曲淳風他們,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什麼,猶豫著出聲問道:“敢問國師,深夜離府,這是要去哪兒啊?”
曲淳風將劍換了一隻手:“你不必管。”
上官做事,不需要向下官交待,他可以問吳顯榮,吳顯榮卻不能問他。
吳顯榮聞言一怔,反應過來連忙請罪告辭,這天下眼見著馬上都要易主了,他都沒打算當這個官了,曲淳風去哪兒自然也不關他的事,陪笑說了一通吉祥話,慌不迭的爬上馬車離開了。
急促的馬蹄聲在長街響起,最後在夜色的籠罩下漸行漸遠,直至沒了聲音,曲淳風最後看了眼身後的府衙,卻見那燙金的牌匾已經落了灰,呈傾垮之勢,收回視線,對天一門眾人道:“走吧。”
海邊已經提前停好了數十艘小船,他們抵達岸邊的時候,輕車熟路分成幾批上了船,朝著中心海島劃去。明空第一次坐船,頭暈腦脹,眼冒金星,他左右看了一圈,見所有師兄弟裡好像就他反應最大,面色蒼白且虛弱的問明宣:“二……二師兄,你頭不暈嗎?”
明宣原本正在悠哉悠哉的劃船,聞言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道:“當然暈啊。”
不過距離上次翻船,他在海裡泡了大半天,連續一個月都在島上過野人日子的時候,再暈也有限度了。
明空是真沒看出來他哪裡暈,明明面色紅潤,好的不得了,趴在船邊奄奄一息,隻剩喘氣的份了,有氣無力的問道:“大師兄,我們為什麼要去海島啊……”
去深山老林不好嗎,還可以上樹掏鳥窩。
曲淳風坐在船頭,衣袖被風吹得翻飛不止,隻自顧自用布帕擦著手中的劍,聞言聲音淡淡,頭也不回的道:“沒有為什麼。”
幾艘船挨得近,旁邊那些師兄弟聽見他們的對話,都沒忍住看了過來,數十雙眼睛齊刷刷盯著明空,光芒熱烈,試圖向他隔空傳遞這些時日以來的八卦。
明宣:怎麼可能沒有為什麼,別聽大師兄那個假正經的。
明義:大師兄和一條魚在一起了!!!
明籌:那個島上有好多鮫人,好多好多!!!
……
四面八方傳遞來的信息量太多,明空一句也沒讀懂,他隻以為是自己話太多,惹了師兄們不高興,被那些灼熱的目光盯得後背發涼,無意識往船裡面縮了縮,連忙閉嘴。
唉!
師兄們隻能恨鐵不成鋼的收回了視線。
曲淳風對自己身後所發生的事一無所知,隻覺得那些師弟總算安靜了下來,眼見著海島越來越近,正欲站起身,誰料船身卻忽然一歪,像是有什麼東西扒了上來,把眾人嚇了大跳。
曲淳風本能就要拔劍,定睛一看,卻見是臨淵。
鮫人兩隻手扒在船邊,墨藍色的長發在水中四散開來,膚白唇紅,堪稱絕色,映著深不見底的海面,妖邪怪誕,他眼中卻滿是歡喜,從裡面浮起來的時候吐了一個泡泡,攥住曲淳風的衣服下擺道:“你怎麼才來啊。”
天一門眾人:喲嚯~
明空見狀一臉驚慌,瞪大了眼睛道:“大大大……大師兄!妖怪啊啊啊啊啊!”
明宣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噓,別說話。”
那鮫人心眼小,大師兄心眼更小。
曲淳風聽見明空的喊聲,下意識回頭,卻見他被明宣捂著嘴出不了聲,習慣性皺眉,又緩緩松開,低聲道:“他不是妖怪。”
依舊言簡意赅,並沒有解釋別的什麼。
臨淵原本正懶懶的趴在船邊,聞言看去,面色不虞,魚尾一甩,直接澆了一波水在明空身上,見他被嚇的一愣,頓覺有趣,樂不可支的遊入了海中,又偷襲想澆一波水在曲淳風身上,卻被後者反應敏捷的側身避開。
這個愣木頭!
臨淵哼了一聲,幹脆自己遊到了岸邊,慢慢打理著自己漂亮的尾巴,等著曲淳風過來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