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腳步,面色茫然的席地而坐,大腦一片空白,所有事情混在一起,亂糟糟的一團,卻沒辦法和任何人說。
他是大師兄……
要保護好師門,也要保護好師弟……
曲淳風從小就是這麼想的,所以無論出了什麼事,都隻能自己一個人受著,洪觀微死後,天一門現在隻剩他一個能擔事兒的了,他不能倒,他一旦倒了,底下的師弟也就倒了。
冷水逐漸浸沒身體,一陣陣衝刷而來,遍體冰涼。
臨淵把族人帶離後,找了許久也沒找到曲淳風他們,最後尋著氣味一路尋到了岸邊,卻見那塊愣木頭正一個人坐在礁石上,望著遠處發呆,看起來呆呆傻傻的。
臨淵找了他許久,見狀遊過去,然後扒在礁石邊喊了曲淳風兩聲,後者卻沒有任何反應,隻能用動了動尾巴。然後甩了一波水在他身上。
曲淳風這才驚醒,他下意識抹了把臉上冰涼的海水,抬眼看去,卻見臨淵正在一旁盯著自己,墨藍色的魚尾還在輕輕擺動,顯然是罪魁禍首。
曲淳風怔怔看著他,罕見的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偏頭移開視線。
臨淵遊過去,拽著他的衣角歪頭問道:“你為什麼不高興?”
哪怕曲淳風一個字都沒說,他似乎也敏銳察覺到了他的情緒。
曲淳風對上臨淵關切的目光,喉結微動,像是堵著什麼,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抿了抿毫無血色的唇,片刻後才緩緩閉眼,低聲道:“我師父死了……”
他說:“我沒師父了……”
他不該把這句話對面前的鮫人說出來的,但鬼使神差的,就是說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臨淵發現曲淳風的眼睛有些微微發紅,像是要哭了,指尖一緊,莫名有些無措,他挪著尾巴坐到了岸邊,猶豫一瞬,然後伸手抱住了曲淳風:“你別哭啊,你師父死了,我做你師父好不好?”
曲淳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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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逃命進行時
鮫人到底還是單純,想的也簡單,他隻以為曲淳風是因為沒了師父所以才難過,掰著手指,和他認真闡述拜師的種種好處:“我當你師父之後,可以教你捉魚,教你遊水。”
還可以教你吐泡泡,但臨淵覺得這個曲淳風肯定不會學,就沒有說。
曲淳風:“……”
曲淳風心裡原本是真的沉重,但聽見他的話,隻感覺自己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的,哭是哭不出來了,但笑也笑不出來,百般滋味混雜在一起,實在難言。
幸虧他沒說自己父母雙亡,否則這鮫人隻怕還要當他的爹娘……
曲淳風垂眸,看向鮫人緊緊抱住自己腰身的手,對方尖銳的指尖都乖順收斂了起來,到底沒推開,隻說了兩個字:“不必。”
臨淵:“什麼不必?”
曲淳風:“不用你教。”
臨淵好奇:“為什麼不用我教?”
曲淳風抿唇:“不用就是不用。”
臨淵問他:“那你會捉魚嗎?”
曲淳風自然是不會的:“……”
臨淵又問:“那你會遊水嗎?”
曲淳風還是不會:“……”
臨淵緊了緊手臂,竭力想把面前這個人類抱進懷裡,但奈何自己太過纖瘦,僅能抱住一半,拍了拍曲淳風的後背,像是在安慰他:“你看,你什麼都不會,還不願意學。”
曲淳風聞言想說些什麼,但又覺得自己不必和一條魚計較這些,又咽了回去,動了動身軀想把臨淵推開,誰料被對方更加用力的抱緊,隻得放棄。
鮫人是冷血動物,臨淵的身上從來都是冰冰涼涼的,他自己卻渾然不覺,隻覺得曲淳風不開心了,得讓他開心一些:“我給你摘果子吃好不好?”
曲淳風搖頭。
臨淵又問:“那我給你找珍珠好不好?”
他乖乖的坐在曲淳風身邊,墨藍色的長發襯得膚色極白,唇色極紅,一副妖氣橫生的長相,在這名人類男子面前,偏偏眼神單純的如同一張白紙。
曲淳風聽著臨淵一連串的問句,抿唇不語,心想這鮫人不厭其煩,莫不是想哄自己開心,這個念頭一起,就怎麼也壓不下了。
曲淳風視線落在臨淵頸間帶著的古玉墜子上,伸手摩挲片刻,靜默一瞬後,忽然低聲道:“這是我母親留下的遺物。”
他從沒和任何人說過自己的身世,那些師弟見他一直帶著這墜子,且輕易不讓觸碰,便以為是師父賜的,故而才如此珍惜。
臨淵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忽然說這個,動了動尾巴,有些緊張的問道:“那你父親呢?”
曲淳風搖頭,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死了。”
他隻記得自己幼時戰亂割據,四處都在打仗,後來家人整理財物,一路南下逃亡,誰曾想遇見山匪,都死了個幹淨,他僥幸留下一條小命,最後被雲遊的洪觀微帶回了京城。
也許因為當時年紀小,對爹娘都沒什麼記憶了,現在回想起來,也不至於太過傷感。這天下時局如此,分分合合,生逢亂世,實在有太多無辜的人都丟了性命,隻盼如洪觀微卦象中所言,楚國氣數已盡,北有明君而立。
曲淳風不由得看向了自己手中所持之劍,劍身清楚刻著“上善”二字,可前世它沾了太多的血,如今想來,難免有些諷刺。
遠處海面波瀾壯闊,一浪越過一浪,好似那朝代更迭,曲淳風將劍緩緩收入鞘中,像是放棄了什麼似的,對臨淵道:“我日後,再不會捉鮫人了……”
大丈夫生於亂世,當提三尺長劍,登天子廟堂,立不世之功,曲淳風不戀榮華,隻盼心中有是非曲直,不要再像從前般盲目痴愚。
想通這一點後,他心中似有一塊巨石悄然落了下來,卸下千斤重擔,困擾多年的瓶頸竟隱有松裂之象,假以時日,修為便能再上一層。
臨淵聽見他的話,一個反身直接將曲淳風壓在了地上,身後映著大片的橘色晚霞,因為背著光,看不太清神情,隻有那雙墨藍色的眼睛剔透漂亮,因為過於高興,魚尾一個勁的擺動:“真的嗎?真的嗎?”
曲淳風猝不及防被他撲倒,嚇了一跳,本能把臨淵接入懷中,聽見他的話,怔愣一瞬,然後認真點頭道:“自然是真。”
曲淳風是不會明白臨淵有多高興的。
在族人與伴侶間抉擇,本就是一件為難的事,臨淵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心中的猶豫踟躇其實並不比曲淳風少半分,如今聽他說出這句話,比得到一堆亮晶晶的財寶還要高興。
臨淵趴在曲淳風身上,親了親他的側臉,柔軟精致的唇帶著微涼的觸感,像羽毛輕輕拂過,曲淳風不自在的偏頭避開,白淨的耳根子瞬間紅了個透徹,臨淵見狀沒忍住輕輕舔了舔他的耳垂,語氣單純的道:“我相信你不會害人的。”
曲淳風那麼好,怎麼會害人呢。
曲淳風聞言,不由得想起上一世的事,生平第一次,心中升起了些許悔意,他猶豫著,抬手將臨淵墨藍色的長發捋至耳後,又摸了摸對方尖尖的耳朵,然後點頭嗯了一聲。
臨淵舔了舔他的耳垂,又順著曲淳風的臉側一路吻至唇邊,最後摟住他的脖頸,熟練撬開他的牙關,曲淳風習慣性掙扎了一瞬,最後又適應下來,緩緩摟住臨淵纖細的腰身,然後將他壓在了身下。
就像明義所說,他們大師兄就是喜歡假正經。
臨淵低低喘息,聲音帶著鮫人特有的甜膩蠱惑,眼尾被曲淳風親的有些泛紅,修長的魚尾輕擺,有些難耐的在他身上輕蹭。
現在天色還未全黑,此處又是亂石灘,曲淳風自然不可能做些什麼,險險打住了,他見臨淵在自己懷中意亂情迷,伸手按住了對方的亂動的尾巴,猶豫著道:“……不如你先回海中吧。”
臨淵嗅了嗅他衣襟上的檀香:“那你呢?”
曲淳風避開了他的視線:“在下先回府衙。”
臨淵:“……”
他做了大半輩子魚,確實沒遇見過這種事,親一半了劍在弦上不得不發,結果曲淳風說要各回各家?
臨淵尾巴一甩,這次不是輕輕的,而是重重的,亂石都飛濺了起來,氣鼓鼓的:“為什麼!”
曲淳風道:“在下處理完一些事,會去找你的。”
臨淵再也不信他了,又生氣又委屈:“你每次都這麼說,每次都沒來找我!”
曲淳風也不生氣,抬袖擋住那些飛濺的碎石,低聲承諾道:“這次是真的。”
現如今北邊城池接連失守,敵軍要不了多久就會攻進楚國,屆時必然又要有一番爭鬥,曲淳風打算囤些糧草藥材,和天一門眾人去之前那個遠僻的海島暫住,等戰亂平息了再出來。
然後……
然後等明君立穩,天下太平,便在海邊建一座木屋,陪著這條鮫人罷……
隻盼他能早日解了那蠱毒,免得門下師弟受苦。
曲淳風從前是一塊冷硬的冰,現如今冰稜融化,仙風俊骨,乍看去竟也多了幾分溫潤,他想好後路,便也不再迷茫,打橫將臨淵從地上抱起,然後走入了海水深處,浪潮湧來,漸漸淹沒了他的腰身。
曲淳風將臨淵放回了水中:“十日後我便來找你。”
臨淵一入水中,便靈活起來,他繞著曲淳風遊了一圈,這才浮出水面,墨藍色的長發湿漉漉滴著水,皮膚像一塊毫無溫度的玉石,沒有絲毫瑕疵,隻有那顆淚痣分明:“那你一定要來找我。”
曲淳風點頭:“自然。”
他原本打算看著臨淵離開,但對方偏偏一動不動,隻得自己轉身離開,深一腳淺一腳的朝著岸邊走去,然而未走一半,隻聽臨淵在身後遙遙喊道:“你一定要回來,你不回來我就去找別的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