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淳風的身形已經僵成了石像,他臉上依次閃過震驚不可思議慌張等情緒,最後變成了羞惱,手一抖,連劍拿不穩了。
不敢回頭,怕看見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他反手將劍抵在了身後那條鮫人的脖頸上,冷聲斥道:“不知羞恥,速速退下!”
師父……師父說的果然沒錯,美色是禍水,隻會誤了他們的道行。
那薄如蟬翼的劍此時細看過去,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臨淵挑眉看了一眼,屈指微彈,指甲與劍刃相擊發出一聲輕響,輕易就將劍鋒推開了。
並非他力氣大,而是那持劍之人的心已經亂了。
曲淳風見自己的劍鋒被對方擊開,絲毫未反應過來自己手抖的隻剩三分力道,隻覺這鮫人的攻擊力不可小覷,皺眉反扣住身前那隻不安分的手,一掌將他推開,然後飛快從地上起身後退至門邊。
臨淵不妨,被他一把推到了地上,罕見的有些惱怒,圓形的瞳孔直接驟縮成了針尖似的一條細線,帶著無機質的冰冷,修長的魚尾用力一甩,竟是直接將地面砸出了蛛網似的裂紋,露出了兩顆尖尖的獠牙,喉間發出了蛇類的嘶嘶聲。
該死的人類!
曲淳風背靠著門,隻覺後背滑膩的觸感仍在,強壓下心中那絲莫名的慌亂,羞惱斥道:“果然是妖孽!”
系統心想這個宿主怎麼看誰都像妖孽,到底怕他盛怒之下殺了鮫人,在曲淳風耳邊悄悄小聲道:【親,不要隨意傷害他人性命哦,會遭雷劈的】
曲淳風不理它,隻是緊盯著地上那條蓄勢待發的鮫人,死死握著手中的長劍,仿佛隻有這樣物什才能給他帶來些許安全感。
洪觀微當年一心清修,然而上京乃繁華之地,他深恐門下弟子為權欲所迷,故而不許他們沾染吃喝嫖賭,待在道觀裡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幾個女人。殊不知過猶不及,他最疼愛的大弟子現在被條魚碰一下都活像被下了蠱似的,手抖心慌。
臨淵方才用魚尾憤怒一甩,傷口直接崩裂了,又開始滴滴答答的往下落著血,漸漸在地上凝成了一片暗色,藍色的魚鱗也掉落了幾片,不過很細小,落在灰撲撲的地面上,就像星辰落在了沙礫堆裡。
曲淳風不知是不是上輩子煉長生藥煉魔怔了,看見那暗紅的血,有片刻出神,他在門邊站了許久,見那鮫人一動不動,似是失去了行動力,半晌後,緊繃的身軀終於松懈了些許。
曲淳風緩緩放下了劍,頓了頓,還是警告道:“在下乃清修之人,且人妖殊途,姑娘本該自重,不要亂了我的修為,再有下次,我不會手下留情了。”
臨淵用手撐著地,脊背與魚尾連成一線,流暢且漂亮,他不信世上沒有不貪財不好色的人類,聞言冷哼一聲,似譏似諷的勾了勾唇,並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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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淳風見他沒有動靜,從袖中取出藥瓶,然後上前走到了他魚尾旁,指尖輕彈,將白色的藥末倒在了他傷口上,語氣嚴肅,不解風情:“再有下次,我不會再管了。”
說完見旁邊散落著兩三片藍色的魚鱗,順手撿起來放入了乾坤袋,他隻是研究鮫人成了習慣,完全沒有想過這個舉動意味著什麼。
上京城中,若有兩情相悅的男女,便會互贈青絲玉簪、香囊玉佩,以做定情之物,鮫人族之間也是一樣的,不過他們贈的是鮫珠和鱗片。
臨淵見曲淳風把自己散落的魚鱗悄悄撿起,心頭怒火詭異的消了下去,故意動了動尾巴尖,輕輕纏住了那人的手腕,然後眼見著對方已經褪熱的耳垂瞬間紅得能滴出血來。
曲淳風縮回了手:“不知羞恥。”
他除了這一句,似乎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臨淵笑的攝人心魂,他抬手勾了勾曲淳風的袖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床上,意思很明顯,想讓他把自己抱上去。
曲淳風已經見識過他的狡猾,並不想動,把袖子抽了回來,面無表情說了三個字:“自己爬。”
臨淵:“……”
臨淵锲而不舍,重新勾住他的袖子,墨藍色的眼睛如比琉璃還漂亮,輕輕眨了眨,指了指自己尾巴上的傷,表示爬不了。
曲淳風詭異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依舊無動於衷:“那便在地上待著。”
好好的床不躺,非要自己爬下來,怨不得別人。
他仙風俊骨,恍若神人,卻有一顆比石頭還冷硬的心腸,臨淵心想這麼冷冰冰的伴侶,發情期到了該怎麼辦呢?重新用尾巴尖勾住他的手,若有若無的撩撥著。
曲淳風大抵念及他尾巴上的傷,並沒有用力甩開,心想這鮫人今日若不得所願,隻怕不得消停,到底忍著別扭,起身把臨淵抱回了床上。
許是在道觀深居簡出的緣故,曲淳風衣襟上總帶著揮之不去的檀香,聞之令人心曠神怡,臨淵被他抱起來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就聞到了。
他用指甲勾住曲淳風的衣襟,還未想明白這個人類身上為什麼香香的,就已經被放到了床榻上,見狀眼中閃過一抹狡黠,一個用力勾住曲淳風的脖頸,將他拉了過來。
男女調情手段之多,非曲淳風能想象得到的,他不防臨淵會這麼做,失去平衡直接撲在了他身上,慌亂中雙手觸碰到對方的胸口,隔著衣衫似乎摸到了什麼,瞳孔一縮,反應過來觸電般彈開,踉跄著從床邊退了下來,腰身撞到桌沿,險些將蠟燭碰翻。
曲淳風瞪大雙眼,有些慌亂的出聲解釋道:“在下並非有意!”
他一顆心險些跳出了嗓子眼,想起剛才觸碰到的位置,大腦一片空白,那是……那是姑娘的胸……
帳幔因為他剛才的動作,緩緩垂落了下來,僅被風輕輕吹起了一角。臨淵有些不解曲淳風為什麼這麼慌亂,卻也覺得有意思極了,懶懶掀了掀眼皮,將身上那件青色外袍扔到了一邊,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他聲音空靈,慵懶的尾音消散在空氣中,甜膩惑人。
曲淳風隻以為啞巴雖然啞,但一些簡單的音調卻還是能發的,因此並未懷疑什麼,聽見鮫人回應,便以為對方原諒了他剛才的失禮,壓下鼓噪不已的心跳,隔著帳幔抱拳:“多謝姑娘……”
說完似乎是心有餘悸,再不敢上前一步,遠遠的尋了一個地方打坐調息,直至天明。
鮫人是不能離水的,更何況受了重傷,翌日清早,臨淵便覺喉嚨幹痛,連帶著鱗片也有些失去了光澤,他皺起細長的眉頭,掀起帳幔,見曲淳風仍在打坐修理,輕輕叩了叩床沿。
曲淳風立刻睜開了眼:“何事?”
臨淵懶懶伏在床邊,白皙的手臂靜靜垂下,指了指桌上的茶碗,又指了指外間的海。
他缺水。
曲淳風見狀靜默幾秒,明白了他的意思,掀起衣袍下擺,起身離開了屋內,片刻後,端著一木盆的海水回來了。
在沒有找到另一條鮫人代替之前,他自然是不可能將臨淵放回海裡的,鮫人在海裡的攻擊力和在陸地上的攻擊力完全是兩個概念,曲淳風曾經捕捉過他們,深知有多麼棘手。
鮫人是海中的帝王。
臨淵見狀舔了舔幹澀的唇,又摸了摸自己漂亮的魚尾,心想雖然沒辦法回到海裡,喝一點海水也是勉勉強強夠的,他眼見著曲淳風走到床前,正準備起身,卻聽哗啦一聲巨響,滿木盆的海水直接猝不及防兜頭澆了下來。
臨淵整條魚都傻了:“……”
最重要的是,曲淳風還認真問了一句,
“姑娘,夠嗎?”
第97章 不吃魚
曲淳風不睡床,所以他並不在意床榻是幹是湿,隻覺得鮫人既然缺水,那定是要從頭到尾巴都必須浸入水中的,所以直接澆在了臨淵身上。
這一盆水的分量相當可觀,兜頭澆下時,床榻上積了一大灘水窪,像小溪似的滴滴答答往下流,地面也湿濘濘的一片。
臨淵罕見的愣了一會兒神,反應過來,下意識看向曲淳風,卻見對方手裡拎著一個木盆,正站在床邊等著自己的回應,大有他隻要說一個不字,就立刻再澆一盆過來的意思。
“……”
臨淵還能說什麼呢,慢半拍的動了動尾巴尖,表示夠了。
曲淳風見狀,把木盆放回了原處,正準備收拾收拾屋子,卻聽外間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心中猜到來者,無聲看了臨淵一眼,示意他不要亂動,然後走出屋外,將門落了鎖。
來人正是林伯,他在漁村生活多年,且熟知水性,所以那日船翻了之後並無大礙,自己遊到了岸邊,心中記掛著曲淳風的傷勢,今日特來探望一番。
林伯手裡拿著個釣竿,另拎著一筐活蹦亂跳的黑魚,見曲淳風從屋子裡出來,走上前關切問道:“曲公子,身體無恙否?”
曲淳風對他抱拳施禮,笑著道:“多謝老伯掛心,隻是略感風寒,並無大礙。”
看的出來,林伯感覺有些不好意思,想他一把年紀了,帶個後生一起出船,魚沒撈到就算了,反而翻船落水,傳出去都沒臉:“說來慚愧,是老朽技藝不精,連累了公子,黑魚湯最是滋補,這簍子黑魚留給公子養傷,等你傷好了,老朽再帶你出海。”
說完將手裡的簍子遞了過去,曲淳風下意識接過,想付銀錢給他,但念及自己目前的身份隻是一個窮酸書生,又頓住了,隻好道:“這些時日淳風叨擾了,實在過意不去,日後籌夠了盤纏,定當加倍酬謝。”
林伯搖頭道:“一簍子魚,不值什麼錢,公子客氣了。”
語罷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告辭離開。
曲淳風站在原地目送他離去,看了看手裡的一簍子魚,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已經幾日未進食了,他雖有玄術,但體質也僅僅隻是比普通人稍強一些,未達闢谷之境,如今身上有傷,便覺飢餓了。
他拎著魚重新回了屋內,結果就見那條鮫人正趴在床沿等自己回來,身上微湿,聚著些許小水珠,滴滴答答的下落,幸而身上還披著衣服。
曲淳風想起昨天的事,頓了頓,然後將那簍子魚放到了他手邊,聽不出情緒的道:“吃吧。”
說完在不遠處找了一塊幹燥的地面坐下,罕見的沒有修煉,而是用一塊墨色的絲綢帕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擦拭著長劍。
曲淳風不吃魚。
他上輩子殺了太多了。
為了煉藥,甚至親手剖過那些鮫人的骨骼五髒。他沒辦法將他們當做自己的同族,卻也沒辦法將他們完全當做牛羊類的牲畜。
曲淳風一點點擦拭著劍身邊緣,哪怕已經很幹淨了,也還是未停下動作,正出神著,身旁忽然轱轆滾過來一個魚簍,裡面一共有四條魚,現在剩了兩條,正在裡面孱弱的撲騰著。
給你吃。
這個簍子無聲表達出了這三個字。
曲淳風下意識抬眼,就見臨淵正盯著自己,眼下淚痣醉人,不笑的時候也有三分笑意,披著青色的外衫,露出半個白皙的肩頭,與墨藍色的身軀相得益彰,指尖繞著一縷頭發,眉眼俱是風情。
是個絕色美人,哪怕曲淳風清心寡欲已久,有時候也會看恍了神,他幹脆停下擦劍的動作,第一次不躲不避的看向臨淵,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毫無預兆的出聲問道:“你可有同族?”